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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雨水充沛,缠缠绵绵飘个不断。整个庄园笼在烟里雾里,亭台屋舍树木花草在烟雨里映出灰色的轮廓,遥远而飘渺。蒲泽在屋檐下远眺,赵樊歪在后边的罗汉床上玩手机。
“喜欢这里吗。”他头也不抬。
“美得不可求啊。赵樊你真幸福。”
他嗤笑:“唔,我现在是挺幸福的,老天都嫉妒得流泪。”抬头招手:“过来。风口里冷。”
她吸了吸鼻子,缩着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他放下手机,将她拽上来,俩人靠着大大的靠枕,面对面坐在被子里。又打了电话,让人上来升个暖炉。
“这两个蓉园究竟怎么回事?”
“城里那处原先听说也是我家的,后来不知怎么就转手卖了。很早的事了,我也不大清楚。”
“现在是物归原主了。”她黯然。还想着买回来呢,岂料那原本就是他家的。
“宝贝,跟我说说这三个月。”
他曾问过多次,她不知为何却一直闭口不谈。惹得他更是好奇。
“找了工作没?”
“没有。”
“那都做什么去了?”
“去了几个城市……”
她很想说,但是一旦涉及那个人,她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春雨卷着寒气时不时飘进来,她大半个身都缩进被窝去,周身缭绕的全是惆怅。赵樊起身去掩了门,回来在身边坐下拥着她。
蒲泽按耐着慌乱的心跳,对内心的倾诉犹豫不决。好怕他继续问下去,她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她紧挨着他,俩人贴的那么近,心里却如同隔着一条河。
出乎意料的是,他什么也不问了,只是紧紧搂着她,半阖着眼帘小憩。
他感知她的不情愿,遂不想去逼迫她,好,不说就不说。今日不说总有一日她会卸下防备告诉他,这点耐性他还是有的。
这园子第一次给他安定的美好,他想,若是生得早个百年,她在这住着,金屋藏娇也好,归隐江湖也罢,他无论何时面对着熊涛暗涌,一想着背后有着一处安宁,心里就无端地安静。这是他遇见过这么多的女人,从来未有过的感觉。
上午时他在列祖列宗跟前说的那些,看着是玩笑,句句是心里话。这场斗争他必须赢,谈不上好胜不好胜,只是世道向来弱肉强食,他原本以为只是各凭本事各取所需,可近一月来的对峙,稍不谨慎便是步步死棋。那人手段狠辣极端疯狂,说是争斗不如说要摧毁更为准确。照此下去定会是两败俱伤,旁人早已虎视眈眈说不定几时就趁虚而入,坐享渔翁之利。他暗告诫自己,若他不仁不义他定不手软,他若是留点善念,对方不见得网开一面留条生路与他。
更何况,他有家有女人。他得强大得坚不可摧,方能给她最牢靠的生活和保护,而不是像这揪心挖肺的三个月,连个踪迹也寻觅不到。
他痛恨自己的力不所及。
雨越下越缠绵,路又没能及时修好。蒲泽实在爱这个地方,见此处房屋众多,提议住一夜再回去。赵樊本不情愿,这古宅阴冷潮湿,怕她惹出病来,可见她兴致极好,便允了。
下雨,天暗的极快。三个人一块吃晚饭,因为冷,底下的人做了火锅。张依叁头一次见他主子吃顿饭这么欢喜,那眼底的笑意满的要泼出来,光喝汤也饱了。佣人们更是奇异,聚在一起吃晚饭时经过暗暗议论,通通认定这姑娘必然就是将来的赵氏女主人了。忙又将后山上新摘的果子洗净,竞先恐后端了一盘子过去。
蒲泽生来在人情世故上是个迟钝的人,弄不清这些人如此殷勤都缘于什么。吃饱喝足暖烘烘的,起身走走,眼见山下各处点起了红灯笼,一团一团的红燃烧在雨雾里。分外明丽。
赵樊命人送几个暖炉上来,撤了餐具,张依叁很知趣地闪了。
她站在屋檐下,口中呼出的气腾起白白的雾。他走来,从背后拥着她。
“在想什么?”
她转过身子:“找工作的事。原先我也觉得工作不好找,可是我们班除了我都能找到挺好的活,我想了想,有了点信心。嘿嘿。”
赵樊似笑非笑看着她:“正因为凡事总有例外,你找不到也是符合这个定论的。”
她不服:“为什么偏偏是我成为这个例外。”
他宠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因为我的蒲蒲生来不是劳苦命啊。”
她纠结了一会,抬起脸,眼睛里亮晶晶的:“赵樊,我不想……傍大款。呃,你就是那个大款。虽然这么形容你俗气了点。”
他心里顿时把自己笑了一番,方才还心心念念的想金屋藏娇呢。叹口气,牵她在椅子上坐下:“蒲蒲,人为什么要去工作?”
“赚钱养活自己啊。”她张口就答,忽脑子一转:“不对,你是不是要说我现在小康水平了不工作是应当的?赵樊,我觉得工作不仅仅是解决温饱,更重要的是可以体现人生价值。我的人生价值不应当只体现在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属品存在。”话说完,赶忙偷偷瞥了一眼他。
他倒没恼火,只是出乎意料她的直接和尖锐,好笑地看着她:“那体现人生价值是为了什么?”
她愣了一下:“获得内心的满足感呗。”
“当一个人的内心获得满足会怎么样?”他循循善诱。
“快乐呗。”
“那你现在跟我在一起快乐吗?”
她惊诧地抬起眼帘望向他,他似笑非笑的眼眸中如同一湾深潭,深不见底。她终究是踏进了他苦苦挖掘的陷阱里来了。
“那不一样。”她争辩。
“有什么不一样。世界上所有的快乐都是一样的,只有悲伤各自不同。你快乐就可以了,不用太计较是源于什么。那样会很辛苦。而我不愿意看见你辛苦。”这条路他走过,看的透彻,因此回答得很淡然,像是陈述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天色渐暗,空中雨雾交加,迷茫一片,再看不见楼台树木,之间红灯笼如同星火点点,闪耀在山间。赵樊深情的眸子中一派坦诚,她犹豫,她躲闪,她执拗,那他将自己的心说与她听,毫无掩饰地将自己最原始的爱意剖解给她知晓。他不知何时已将她视为生命的一部分,阐述的同时也为着自己情感的疾速质变而暗暗惊讶。
蒲泽木木地望着他,犹如坠入无底深渊的中途挂在树枝上,又慌又怕又喜又悲。
百感交杂。
佣人披着蓑衣呈上两只南瓜状的红灯笼。
“宝贝,点灯笼吧。”他轻轻唤她。
灯笼里明晃晃地燃着灯,仿佛两团小小的火苗。蒲泽捧着一只灯笼,踮着脚伸手去门檐上的钩子。赵樊放下手里的灯笼走过来,弯腰抱着她的腿,一把将她高举了起来。
她轻呼一声。
“看见那钩子没,挂上去就可以了。”他在底下仰头教。
她托举着灯笼,高悬在房檐下。
灯笼挂好了,他却不放她下地来,只仰着脖子似笑非笑看她。夜雨如烟,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清冷的花香,缱绻撩人。赵樊眷恋情浓的眼眸,就好似这春夜的迷蒙细雨,一寸一寸侵蚀温润着她的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