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端阳回到工棚里,收拾了一下床,一想牙膏已经不多了,明天一上班可就没有时间去买了,于是走出去找人一打听,才知道这方圆五里之内都没有商店,只有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卖店,是砖厂老板家的亲戚开的。于是按照人的指点,找到了那家小卖店,让店家拿了一支药物牙膏,一算账竟比外面贵了一倍,可是这里又只有仅此一家,别无分店,他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拿了一支牙膏走了出来。
他有一个老习惯,每到一个地方总喜欢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于是举步往前走去,刚往前走了五十来步,就见两个横眉冷眼的大汉走过来拦住他,说:“你是新来的么,想去哪里?”
周端阳一愣,说:“我就往前面走走,看看这里的风景。”
一名大汉恶狠狠地说:“这里都是光秃秃的山,有什么可看的,回去回去,回工棚里呆着吧,这地方很乱,不允许到处乱走的。”
周端阳“哦”了一声,立即转身往回走去,暗道:“这地方三面环水,只有这一条路通往外面,如果有人守在这里,恐怕谁也出不了这个地方。”想到这里,不由心里一惊,暗忖:“这里就象一座监狱,我们这些打工者有如囚犯,完全失去自由了。”
“嗨,管它,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打定主意后,看看天色已黑,便疾步往工棚走去,刚来到工棚,就听人喊道:“开饭了。”
周端阳这才感到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想起一天来只是早上吃了包快餐面,一直水米未沾,也难怪肚子提出抗议了。
几步跨入餐厅,眼前的场景却让人大倒胃口,只见用几块竹模板拼凑的餐桌上,摆着一大脸盆萝卜条,一个桶子里装着一桶稀饭,一个盆里堆着黑乎乎地馒头,尤其是黑黝黝的餐桌上,爬满了苍蝇,看到这种情景,只感到一阵恶心,那还有什么食欲呀,可他抬头扫了一眼,却发现很多工人正在大口的啃着馒头,喝着稀饭,对那些苍蝇,视而不见。
周端阳想人是铁饭是钢,何况还是繁重的体力活,不吃东西明天怎么干活,至于看见苍蝇恶心,只不过心里作用罢了,倘若祛除心理的魔障,不就没有问题了么。于是,暗暗地调息一阵,目不旁视,拿着一个粗边瓷碗,盛了一碗稀饭,拿了两个馒头,又夹了几块萝卜条放在稀饭里,这才端在一旁吃了起来,喝了一口稀饭,一股馊味直扑鼻息,咬口黑馒头,硬硬的像砖头一样的磕牙,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可又一想,这里每天都是这样的伙食,如果要生存下去,必须让自己适应起来,于是,屏住呼吸大口地吃入口里,吞进肚里。
完成了艰难的吃饭,又回到工棚,此刻天已全黑,厚厚地云层遮挡了月亮,也遮挡了星星,里面没有电灯,只有一根极小的蜡烛闪烁着微弱的亮光。周端阳有个写日记的习惯,原本准备在睡觉时将一天的经历好好地写一写,一看这亮光,心里就发毛了,这哪能写字呀。而在这时,进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厉声喝道:“早点睡觉,明天天一亮就得干活了。”
周端阳听这么一喊,知道这晚上什么事也干不成了,只好拿起毛巾,就着水龙头冲了一个澡,将身上的衣服草草的搓了几把,晾在工棚里,这才躺在竹模板的床上睡下,谁知那竹模板是使用过的,上面满是水泥疙瘩,咯得人浑身生痛,好在他是自小习拳,早练就了铁筋铜骨,这点磨砺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因此稍加调息,便已进入睡眠之中。
只是祯州原本气温较高,加之工棚四周都是高温的砖窑环抱,阵阵热浪扑来,使人闷热难受,偶尔从湖面刮来阵阵的凉风,却带来一股恶臭气味,更使人恶心欲呕。
周端阳就是在这种恶劣环境下,进入梦境的。
在恍惚之中,他来到工作地,开始拉砖,忽然只听哗啦一声响,只见一垛砖墙突然倒塌,好在他见机得快,朝后一跃,躲过了土砖砸头之磨难,然而,却有一股极为难闻的恶臭味飘来,突然有人大声叫道:“死人,里面有死人,好几个死人呢。”
周端阳踮脚抬头朝里看去,果然有三具尸体躺在砖里,尸体上伤痕累累,皮鞭、棍棒抽打的痕迹还清晰可见,而且,地下有着很大的一滩血,那尸体上的血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甚至有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怎么,有一具尸体十分面熟,好像是同车进来只有16岁的小文,他怎么死了,是被打死的么,他想走近查看一下死因,那三具尸体突然站立起来,竟变成周天宇、挺着将军肚的中年人,还有那位满脸横肉的大汉,只见他们看着自己,圆睁大眼发出了阵阵狞笑,伸着一支支长长指甲的魔爪扑了过来……
周端阳疾步往后一退,却不料落入正在燃烧的砖窑里,熊熊烈火顿时将他吞噬,他感到浑身灼热难受,忍不住“啊”地大叫一声——。
他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却原来是一场噩梦。看看外面,天已麻麻发亮,回想起梦境,真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想趁着早晨空气清醒,练练拳脚吧,便轻脚轻手的下了床。
谁知,刚走到工棚门前,就听一个粗大的嗓音大声喊道:“起床,起床,干活啦!”
抬头看了看天空,黑夜的薄纱还没有完全褪尽,月光和星光还在争相斗映,稀薄的云彩在风的吹拂下缓缓移动,天边的那抹鱼肚白,还在略隐略显的变幻着,看时间应该还不到凌晨五点,怎么这么早就催人干活呢,周端阳不敢耽搁时间,忙拿出洗刷用具就着水龙头洗刷一番,便急急忙忙地赶到工地。
一名满脸大胡子的黑面大汉提着一盏马灯站在那里,周端阳走上前问:“我干什么?”
那人恶声恶气地问:“你是刚来的吧,在这里摁个手印,领一辆车子,然后将砖坯拉到砖窑前去,每天必须拉完一万块砖,拉完了发给60元,没拉完,每差一千块砖,罚款10元钱,而且还没饭吃,快去干活吧。”
周端阳拉着车往指定的砖坯墙走去,一路上很多人已经闷头干了起来,他不敢耽搁,拉着车来到指定的地方,开始装砖。拉砖虽然用不上什么技术,可的确是一件苦劳力活,他虽然自小习武,但拉了几车之后,手就有些发酸。他想就这么蛮干下去,支撑不了多久也会趴下去的,得找一个省力的办法,他想起外公教他练拳时,要求的松、静、虚、实、巧五字诀,心想何不将搬砖拉车的程序融入拳术之中。于是,他边做边练,不断地调整姿势,简化程序,终于摸到了一些门径,就这样天刚傍晚,已经顺利的完成了一万块砖的指标。
当他拉着车回到工棚里时,却发现里面有人在呻吟着,来到里面一看,却是16岁的小文躺在床上,泪流满面的低声哭泣着、呻吟着,他上前问道:“小文,怎么了,生病了么?”
小文摇了摇头,旁边那位年近花甲的老人说:“他被工头打伤了。”
“什么,被工头打伤?葛老伯,他们还打人么?!”周端阳有些不相信的反问道。
“怎么不打人呢,小伙子你是体力好,干得快所以没有工头管你,我们手脚慢一点的都挨了打,你看。”老人捋起裤脚,腿上露出了一条条红红的鞭痕说:“我就是因为腿脚不灵便,拉着车子走得慢一点就被抽了几鞭子,最可怜的就是这娃娃,年纪这么小,怎么能干得动这么重的活呢,工头见他做不动,就用大棒打,打得娃娃在地下翻滚,一直打到昏过去了,这才放手,我们只好用拖砖的车将他送回来,这不,他刚刚醒来。”
周端阳揭开小文的衣服,只见胸前背上都是紫一块、青一块的,看着小文这种悲惨的样子,一股怒气冲了上来,气愤地说道:“他们怎么能虐待工人,我找他们说理去!”
刚走几步,葛老伯一把拉住他说:“娃子,你去找谁说理,谁会和你说理,这地方就是一个黑厂,我的一个老乡在这里干了半年,他偷偷告诉我,厂子老板就是地方的村长,原本就是地方一霸,所以根本没人来管他,而且凡在这里做工的,进来了就出不去,外面谁能知道这里的情形,我那老乡干了半年多,一分钱工钱也没拿到,可就是不要钱,也不放他出去,只能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干着。”
“难道他们不会想办法逃出去么?”周端阳问。
“逃,怎么不想逃,这里做事的人谁不想逃出去,可又有几人逃出去了,我那个老乡逃了两三次,都被抓回来打了个半死,这地方就如一座魔窟,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了。”葛老伯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眼泪都几乎流了出来。
周端阳听葛老伯这么一说,思绪活跃开了,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梦,那个血淋淋的场景,那个对他伸过来的魔爪,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他暗忖:葛老板说得没错,这个地方不是说理的地方,不能鲁莽,必须谋定后动从长计议。想到这里,他又坐了下来,问:“葛老伯,你说怎么办,就这么任由他们宰割么。”
葛老伯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不过,娃子,你读的书多,比我有见识,总会想出好办法的,现在要紧的是,怎么才能让文娃娃不再挨打,这娃娃体质这么弱,这样的重活如何做得动,做不动就又会挨打,可我们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个也没能力帮他,真可怜。”葛老伯说完,脸上布满了无奈。
听了葛老伯的话,周端阳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瘦削的小文,心里暗叹:如果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像他这么大还在上中学,甚至还在父母面前撒娇呢,可是他却因为想给家里挣点钱,落入这黑厂遭受这非人的待遇和折磨,都是贫穷惹的祸呀。自己若不是外公打小教自己练武,锻炼出强壮的体魄,岂不也会遭同样的罪。
外公教自己练武时,一再强调做人要以侠义为怀,救人急难。小文正处危难之际,自己当助一臂之力,只是这拉砖的活是一种强劳力活,自己体质好,虽能应付过去,但也很艰难,自己要如何才能帮助他呢。在工棚里来回走了几圈,他作出一个决定:每天再早起一个时辰,晚上再晚点收工,就能帮小文完成一天的工作量了。
想到这里,周端阳来到小文的身旁安慰道:“你好好休息,从明天起我每天帮你拉几趟,保证你能完成定额,不再挨打了。”
小文泪眼婆娑的望着周端阳,泣不成声地说:“周哥,这样不行,我会拖累你的。”
“没关系!”周端阳一亮自己的胳膊,显得十分轻松地说:“你别看我瘦,我的身体很棒的,这个拉砖的活我完全能吃消,帮你拉几车砖没问题的。”
也许是听到有人帮他,能够免除挨打之苦,小文的精神突然振作起来,身上的伤痛仿佛一下子全消失了,他猛地翻身跪在床上,朝着周端阳磕起头来。
周端阳上前双手将他扶起说:“小文,你这是干什么呀!”
“谢谢你周哥,我衷心感谢你,你真是我的大救星。”说到这里,小文已是泪流满面,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周端阳轻声安慰道:“来,小文我给你按摩一下,然后起来吃点东西,再好好地休息一晚,明天还得干活呢。”说着,他仔细地察视棒伤之处,还好,也许是为了不影响干活吧,大棒打得并不轻,但却没有伤筋动骨,说明这些打手很有经验。察看了伤处之后,他已是胸有成竹,外公教他拳术时,也教了他通筋活络,散瘀止血等疗伤之法,为了让父亲早日恢复健康,他看了许多推拿按摩的书,因此对于人体穴位和各种按摩手法,更是烂熟于心了。于是,他拉开架势,运气将力道灌注于指端,点了几个具有止痛效果的穴位,又运用化血祛瘀的手法对全身按摩了一阵,这才运气收功。
小文在周端阳的按摩之下,只觉得浑身的疼痛顿时消失,不由得高兴得立马跳下床说:“周哥,你真神,我的伤一点都不疼了。”
“好,来吃点东西吧。”说着,周端阳将一碗稀饭两个馒头端了上来:“快把它吃了,然后洗洗好好地睡一觉。”
安置好了小文,周端阳这才对着水龙头冲了一个澡,一躺在床上,他又想起了那个血淋淋的梦,虽然他并不相信这梦境之说,可这现实的残酷却让他不能不替小文操心。明天自己虽然能帮小文拉几车砖,可是小文干活时的慢手慢脚依然不会改变,这个时候工头会不会又挥棒殴打小文呢,一想起小文的孱弱和胆小,他的心不觉一阵颤栗,如果小文再挨打,会不会造成心理上的创伤。他想起上小学时一位姓张的同学,老师无意中的不公,使这位同学的心灵受到深深地伤害,原本活蹦乱跳的他变得不想说话、行动迟缓目光呆滞起来,不久得了抑郁症,后来住进了精神病医院,张同学的一生就这么被毁了。可不能让小文重蹈张同学的覆辙,自己得想个万全之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