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部分阅读_鸡窝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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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阅读(1 / 2)

鸡窝十七(1)

蓝天明净无云,像一块极大的琉璃,清晰地显出一行排成人字的大雁,撒下一连串铿锵的嘎嘎声,惊动了匍匐在稻田里割稻的谢萝。她直起腰抬头遥望南去的大雁。大雁回家了,我什么时候回家呢?不知何年何月。雁去雁来,已经迎送了七八趟。鸿雁传书是个美妙的传说,传说多半是假大空的创造。看这群大雁丝毫没有为底下的动物送信的意思,自顾自往温暖的南国飞去。不过话说回来,真的给你带信,你有什么可写?写这里怎么受罪,让家人看了着急难受吗?谢萝长叹一声,弯下腰又挥动手里的镰刀。

“嗨!歇会儿!”

旁边一块田里,半人高的稻丛中,有人招呼。谢萝拨开密密的稻穗,发现澳洲黑舒坦自在地躺在一层割下的稻子上微笑。

澳洲黑可算全女劳教队最懂得养生之道的冠军。她有知识有文化,深知任何化妆品都不能保持青春,皮肤不是墙壁,要靠内部的营养而不能靠外部的粉刷。但是跌落到最底层,家里跟她一刀两断,一切生活必需品都不给,别说什么补品和“44776”美容蜜。在这艰苦的环境里,她像荒岛上的鲁滨逊一样,捉摸出一套生存的经验:

一是捡破烂,放下架子捡其他女囚扔掉不要的破草帽烂包袱皮,刷洗干净补缀一番武装自己。这种物理方式可以保护娇嫩的脸皮免受风吹日晒。当然,在物资匮乏的劳改农场,扔掉的东西都是破烂到家的,过去的司空丽别说捡,连看一眼都怕脏了自己。但是现在成了一无所有的澳洲黑,这里又不需要吸引异性,再丑怪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保全自己,“上什么山唱什么歌!”破烂便成了她的宝贝行头。

二是注意营养,光靠囚粮自然不够,她趁出工之便寻寻觅觅,对一切可以入肚的动植物全不放过。经过两年锻炼,她能把活生生的蛇鼠蛤蟆剥洗干净,向好心的“同窗”要点盐粒一揉,架起火一烤,香味扑鼻,不亚于叫化鸡。至于葡萄稻麦玉米萝卜,连火都用不着。此刻她躺着摘了一把最饱满的稻粒用鞋底搓去外壳,一粒粒像嗑瓜子般地往嘴里扔。

三是抓紧时间休息,她决不像项四姐那样豁出命干活。她知道自己的能耐,即使一天干二十四小时也赛不过姓项的,何况顶尖儿的项四姐至今还在铁丝网里,并没提前释放。因此她从来只拿出一半力气,只要周围没人,便找个清静的旮旯一躺,好在鸡窝组里病号不断,只要躲过芦花鸡的眼睛,其他“鸡”不管闲事。今天她利用组长的身份,抢到项四姐那把“宝刀”,挑了一块稀稀拉拉的稻田,不到十点钟就割完了,自我感觉对得起政府,捯了地段以后悄悄做了个窝躺下了。

金黄的稻穗遮去褴褛的衣衫,只露出那张黑瘦的脸,皮肤依然细腻,弯弯的双眉依然乌黑,眼珠在深陷的眼眶里依然水汪汪地十分灵活,微笑诡谲地在她的颊上画出精致的线条,像个秀丽的精灵。

谢萝的脑袋警惕地转了一个圈,只见一片稻浪起伏,最近的女囚也相隔两三块地。

“放心!”两片正中弯曲成m形的薄唇吐出两个字。

“芦花鸡呢?”谢萝潜伏过去躺在她身边。

“发给她一把最钝的刀,配给她一块稻子长得最密的地,在那里拼命呢!大概割了三分之一吧!”澳洲黑捂着嘴抖动双肩悄悄地无声笑起来。谢萝也忍不住嗤地笑了一声。

“嘘——”对方立刻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唇上。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哪里,哪里,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我比姓芦的当组长那会儿差远啦!”

两人悄悄笑了一阵,谢萝问:“病好了吗?”

“都收口了,谁知断根儿没有?”两道细眉皱了起来,这是澳洲黑的心病。

“脸色好多了,”谢萝安慰她,“刚才你只露一个脸,真漂亮,我还以为《仲夏夜之梦》的精灵出现了呢!”

“哼!我不配当仙后?”

“这身衣裳不行!”

“衣裳是包装,可以换的,两个月以后叫你看看麦当司空。”

“喔!两个月就解教了?”谢萝很羡慕,犯什么罪都比右派强,“祝贺你,不过你出去也当不上仙后!”

“怎么?不够格?”

“够?也得看看外面是什么世道,最时髦的是什么!仙后穿绿军装吗?帝王将相早就成四旧被打倒了!你老老实实在农场当‘二劳改’罢!”

“哼!偏不当!”

“不当‘二劳改’,当‘二劳改’的老婆!”

“去你的,谁看得上那帮痞子!”

“痞子?至少是中国人!”

“中国人!同胞!咬掐起来比狼更厉害!这辈子不嫁中国人!”澳洲黑咬着牙说,眼都红了。谢萝看了有点害怕,忙改口:“得!得!不嫁不嫁!一个人过日子,凭劳动吃饭!”

“才不呢,这地方我连一天也不想呆!”

谢萝摇摇头,不知说什么好。澳洲黑想呆哪儿?她的家会接待她?对方却猜到谢萝的心里话:“你不必可怜我,该可怜的是你们右派!”

“什么意思?”谢萝恼了。

“别生气,只要你起誓不告诉第二个人,我什么都告诉你!”

“你要不相信我就别说!”谢萝不想刺探别人的隐私,自己的烦心事就超负荷了。

鸡窝十七(2)

“面前有个真正的王后,你也不想认识?”

“王后?你?”谢萝惊奇得一把抓住她。

“你得起誓!”

谢萝乖乖地起了誓,立刻见到“王后”,就是躺在身边破衣烂衫的澳洲黑。国王是谁?怎么会选中她当王后?贵为国王怎么连王后都不能保护?时隔两年不会变心吗?

国王?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是。他是非洲某国的王子。咱们这块黄土地的传统从来是只会“窝里反”,打倒帝王将相也只打倒本国的,对外国一向优待。“准国王”在中国留学,一切免费,还配了个翻译,就是我!当年他送给我一只钻戒,约定学成毕业后一起回国结婚,一定给我戴上后冠,冠上的钻石有鸽蛋大!他对我像一团火,决不会变。我进劳教队他不知道,是我生下个黑孩子露了馅儿,家里人检举的……解教后正好他毕业,只要我进了大使馆的门,谁敢管?

谢萝觉得好像在听她说《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哼哼哈哈地应道:“呃!到底是两个种族,太黑点儿了!”

“可是黑得有风度,一米九的个子,宽肩细腰长腿,穿上西服真帅!”

“我记得那个国家的人不穿衣服,穿树悠地问。

“这回是真的!”芦花鸡满脸煞白,雀斑全凸了出来。

“真的?回去等着——”

芦花鸡不回去,一定要见皮队长。小郎再不上当,把瘦小的芦花鸡拨了一百八十度,使劲搡了一把。姓芦的趔趄几步,差点跌倒,可还是梗着脖子不走。

“听见没有?等我锁上各组的号子再带你去!”小郎气得又搡她一下。

两人像沾上北京知名的土特产牛皮糖,正在拉拉扯扯叽哩咕噜之际,鸡窝组的号子里飞出三只“鸡”——九斤黄、柴鸡和老母鸡,一个个扑拉着胳臂大叫:

“快请游大夫——”

“吐血啦——”

“了不得啦——”

各组号子的门全开了,女囚们被叫声吸引到院子里,有的不顾违反“不许串号”的规矩拥到鸡窝组去看热闹。更多更响的惊呼波涛似的一浪高过一浪。

“怎么了?”铁丝网外露出皮队长的俏脸。

“三组又死人了!”小郎手忙脚乱开了大门。

“真的死了?你去看了吗?”

“还没有。”

“嘿——”皮队长慢条斯理地往院里走,心想这帮女囚唯恐天下不乱,在她们嘴里芝麻都能变成西瓜,边走边喊:“回去!都回去!串号!要关禁闭吗?”戴着铁戒指的手不停地挥动,女囚们纷纷缩回自己的号子。

皮队长的脑袋刚伸进三组的门,火速又转了过来,锐声吩咐跟在身后的小郎:“叫游大夫——”

烧鸡饿了一个多星期,已到弥留阶段。她觉得心中半明半暗,身子虚飘飘地仿佛悬浮在空气里。绝食到第五天,她就不用上厕所大小便,那种铁片绞刮肠胃的“酷刑”感也消失了,像一只彻底倒空的玻璃瓶,空灵剔透,只等着最后一刻到来,便能上那个世界跟心上人永远在一起了。闭着的眼帘里出现了“吕布”,还像二十年前那样英俊,崭新的淡黄卡其布长裤裹着两条修长的腿,矫健地向她迈进。她伸出双手飘飘悠悠迎上去,一步一步,快了,快了……就在两双手即将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两个最最熟悉的字钻进她的耳鼓:“老吕!”老吕?“吕布”?她一惊,从虚无飘渺中一跤跌回小铺上。努力凝聚剩余的精力,断断续续听到游大夫的话。“吕布”没有死!还活着!他活着我怎么能死?!这个消息大大震动了垂死的她,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禁锢生之念的牢笼,全身的细胞都调动起来:活!要活!活下去!一个淡黄的影子在面前晃动:吃——吃——吃——吃饭!就能活,就能得到后半生的幸福!没有一丝血色的发青的唇吐出了要吃要喝的愿望。

烧鸡的还阳,乐坏了老母鸡和柴鸡,马上向伙房提出:换饭!那稀汤寡水的病号饭越吃越病,去它娘的!换窝头!打饭的时候,老母鸡跟发饭的老头干了一架,“应该补上一星期的窝头,一天四个,四七二十八,凭什么让你们多吃多占?你们不也是二劳改吗?”老头不是省油灯,哪儿把老母鸡放在眼里?补窝头?这辈子没听说过,等下辈子你当了劳改农场的头儿去补吧!每顿的窝头都是有数的,我上哪儿给你变去!吵得不可开交,几乎动手开打。小郎镇压不住,又见各组打完饭后,大笸箩里还剩下十来个窝头,便插言道:既然病号能吃饭了,补两个窝头吧,你们伙房才两个人吃不了这么些。老母鸡不干,老头更不干,小郎准备去叫皮队长来,两边才收兵。这顿早饭老母鸡端来了三个窝头一碗粥一块咸菜,烧鸡强咽下一个窝头一碗粥,剩下的归了两个“有功之臣”。中午,柴鸡跟着老母鸡上阵,一起对付伙房老头,又多争了一份午饭。烧鸡看着四个窝头两大碗菜汤,没有一点食欲,只觉得胃里丝丝拉疼,但是活下去的意念迫使她啃了一个半窝头,加上几口菜汤。晚饭,她又咽下了窝头、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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