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沿着川藏公路进藏的,目的地是拉萨。过了一个叫新都桥的小镇子后,就正式进入藏区了。真正意义上的背包旅游也就开始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有时乘坐班车,有时搭私人便车。遇到风景漂亮的地方就停留一两天。我首先是沿北线前进的,打算到达邦达后再走南线。线路的规划我在学校时就做好了。
我给你寄信的地方是昌都,是西藏繁华的县城之一。宾馆、饭店、银行、邮局、医院、网吧一应具有。手机也能用了,我打了几次你的手机,但都无法接通。真是奇怪。
我在昌都停留了三天。写这封信时是在晚上,在客运站招待所,明天我又要开始新的旅程了。
到昌都的这一路上,我已经感受到西藏带给人强烈的视觉震撼了。阳光强烈,天空呈现奇异湛蓝,云朵洁白浑厚,会让你误以为闯入印象派的油画中。山峦连绵起伏,雪山偶尔能看见一两座。藏族的民居错落有致地散布在树丛里或山麓下。玛尼石堆、风马旗、寺庙、佛塔随处可见。沿途上能看见磕长头朝圣的四川藏民。还有运送货物的骡马、牦牛驮队。
我还在马尼干戈逗留了两日,去了新路海和雀儿山,这里雪山、湖泊、原始森林交织成一幅绝美的画面。恰逢当地藏民过林卡。林卡,当地的一种游园活动。其实就是家庭聚会。我加入他们,尽情地玩了两日。
总之,这里不断有你意想不到的景致。在内地是绝对想象不到的。只怪我文字浅陋,实在不能一一娓娓道来。重要的是,更美的恐怕还在后头。所以要留出笔墨。
还是以照片为证吧。我都发到你的邮箱上了。有些照片是透过车窗拍的,手晃动的时刻也有,这些照片不甚清晰,请凑合着看。
进入西藏后,我的心情是一日比一日兴奋,总是期待下一站的风景。而且从来没有失望过。
好了,夜已深,就到此结束。明天我要早起赶班车。日后再为你道来,和我一同期待吧。如果你回信给我,现在只能发到我邮箱。若遇上有网吧的县镇,我就可以看到了。手机联系恐怕会成为困难的方式,一来这里多数县镇不通手机,二来往往无法及时充电。就让我打电话给你。
再见。
清树
五月二十日
读完信,我立即上网打开电子邮箱。果然见到他发来的照片,共二十几张。每张照片都注以拍摄地点和日期,有的还有文字说明。照片中风景一如他所描述,美丽异常。二十几张照片中,仅有两张他的留影。一张在玛尼石堆前,一张是搭乘驴车时,和车主七岁儿子的合照。照片中,清树都灿烂地笑着,脸上有难以掩饰的兴奋表情。我又仿佛看到以前的清树,少年般的清澈和天真。我给他回了一封短信,告诉他这里的近况。把新认识的女孩童樱雪,广交会期bsp;第四章(2)
间在酒店打短工以及五一外出手机被窃一一写上。
2
和樱雪出游那天,天是彻底放晴了。这时已经是五月底了。夏天向前迈进一步。过了五月,初夏结束,真正炎热的日子就要持续很长时间了。
那天早上七点,樱雪兴致勃勃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太阳一大早就出来了。
“那就今天去吧,我盼望好久了。”我说。
“我也是啊。”樱雪在电话那头说。
放下电话后,我立即翻身起床,拉开窗帘。清晨的阳光立即倾泻进来,房间变得亮堂堂。洗漱时,认真地刮了脸。这一个星期像动物般蜗居在宿舍,胡须长得老长了。人也像吸了雨水似的显得浮肿慵倦。静心一想,倘若雨持续下下去,是不是也一直蜗居着度日下去。
等我下到樱雪约定的车站,她早已在那里等候了。樱雪身穿小小碎花白色衬衣,藏青色五分牛仔裤,头戴圆檐遮阳帽。十分清新迷人。
我们乘坐67路公交车。这班车仅有我和樱雪两个人,冷冷清清的,在周六日的大学城来说确实少见。
“好像只为我们准备似的。”樱雪开玩笑说,“去的人应该大都是骑脚踏车去的吧。我也想骑脚踏车来着。”
“那为什么不说呢?”
“我是怕骑不了多远,拖累你。我记得那里的公路很多坡的。”
“骑不动可以下车慢慢走。反正不急的,郊游嘛。”
“是啊,可以慢慢走的。”她笑了,“你可不要嫌我动作慢,身子娇弱。”
“实在不行,我可以载你。”
“我可是很重的哟。”
公交车过了赤坎桥后,就进入长洲岛了。道路陡然变狭窄。行道树则比大学城高大蓊郁得多。岛上绵延起伏的山峦开始进入视野,逐渐展露它的姿态。沿路两侧都是农田和果园,零星的商铺开始出现。不久,千年古村深井的房舍闪入眼帘,但沿路并不能看见青砖瓦房古屋,它们都隐匿在村中,沿路所见的都是现代新式房屋。古村位于左侧,右侧是菜田,绿油油一片,延伸到山脚下。可以看见农夫在其间劳作。一缕缕的白烟浴着初晨的阳光袅袅升起。
这是岛的主干道,路面算得上平坦,也不怎么曲折。车开得较快。过了深井河,车速便慢下来。进入上庄村,这里商铺林立,人声鼎沸,是岛上的繁华地段。先前绵延的山峦消失在密集的高楼后。
巴士在上庄村穿梭近十分钟后,街道开始冷清下来,房屋逐渐减少,行人亦是,低矮的山岗重又在房屋间隙闪现。
我们在八十四中学站下车。学校门口广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却能听见里头传出朗朗读书声。学校依山而建,面积不大,能一眼看到后面的山体,建筑楼逐级而上。红砖外墙,大都小巧玲珑,掩映在高大的树木中。一座小儿整洁、古朴古色的中学校园。
“听这读书声,学生们是在补课呀。”樱雪开口说。
“六月份嘛,不是中考就是高考。难为他们。”
“我们还不是这样过来的。”樱雪笑笑。
“真是一段痛苦的岁月。”我不禁说道。
“你认为那只有痛苦?”
不是吗?我在心里继续说道,那段岁月留给我的记忆唯有痛苦。
“痛苦是有的。乐趣也有不少嘛。只要用心捕捉。”
我苦笑。毕竟樱雪不知实情,她还不知我所指。我们在铁栅栏门前驻足片刻,本打算进去看看,但门卫员一直不见踪影,又不好未经同意冒然进入。我们观望一会就离开了。
过了八十四中学约一百米后,有一条分岔公路,叫金蝶路。这是进山的公路。一块高大的路牌赫然写着“北伐纪念碑、东征阵亡烈士墓园”。
我们沿着金蝶路前行。路面明显地向上抬升,但坡度徐缓,脚踏车也能骑行。开始路段的两侧都是便民商店和饭店。店面冷冷清清,见不到什么顾客。不久,进入黄船技工学校的属地。实习工厂沿路而建,穿着蓝灰色工作服的学生在厂房之间来回走动。耳边传来隆隆的机器声和当当的敲打声。穿过学校,我们来到一块平地样的地方。左侧突然涌现出密密森森的民居房屋。村口立一牌坊,上写“上庄村”。
“看来上庄村很大呀。”樱雪说。
“大概是从那边顺着山势bsp;第四章(3)
延伸到这里。是很大的一个村庄。”
右侧则是宿舍模样的楼房。
过了平地后,坡度陡然变大,并拐成一个大弯。骑脚踏车的人不得不推车行走,来往的车辆则放缓车速,不时鸣一下喇叭。左侧的房屋继续延伸,都是两三层,有新式建筑,也有旧式的,间杂着。新式房屋都是门窗紧闭,给人呆板冷清之感。旧式房屋有露台,种植花草,晾晒着衣物,也有拴着狗和猫的。狗见人不吠,哧哧地张着口。猫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门口有老人闲坐。从哪一点看来,都充满着生气,给人亲近。右侧是一堵白色围墙,墙内是杉木和松柏,向外伸展枝叶。投落斑驳阴影,光线随之黯淡下来。
坡度愈来愈陡。正当人怀疑拐弯会不会结束时,眼前忽然明亮起来,石墙和树木消失,代之的是一平齐整洁的公寓楼。公寓楼呈长方形卧落,很长,白墙,蓝窗,像一列火车,看起来别具一格。墙外挂满晾晒衣物,仿佛一件生动的艺术品。
向前行,金蝶路换成了思亭路,房舍在此彻底结束,林木成片地出现。右侧有一块平坦的高地,高地坐落着教思亭。路名大概取于此。亭口立一块小石碑,上写“济深公园、黄埔公园旧址”。走入思亭路后,才真正感觉是进入山林了。杉木拔地而起,岿然耸立,路道阴暗起来。
我们沿着一条人工铺砌的山道向上走。山径不陡,但蜿蜒曲折,走了一会,身上便渗出细密的汗水。随着行程深入,杉林越来越密。一棵棵笔直参天,遮天蔽日,仿佛原始森林一般,把万物都笼罩在阴影之中。不时吹来冷湿的空气,砭人肌肤,渗出的汗水很快便蒸发消失了。氛围越来越清幽。外部一切声响陡然消失,鸦雀的啼叫清亮凄厉。一些黑色小鸟不时从头顶飞掠,震颤杉木的枝桠。低矮的灌木丛和各类蕨类植物生长得繁密,色彩亮丽。随处可见白色或黄色野花。很长时间才遇上人,或者是结伴的学生,或者是晨运的老人,也有护林工人。
樱雪跟在我身后。走了许久并未见她气喘,但我还是稍稍放慢步子。我一回头,和她目光相碰,她便对我浅浅微笑。若进入有些阴森的路段,她悄悄然地贴紧我。我从肢体的不经意碰触间感受到了女孩子的胆小害怕。
“累了吗?”我问她。
“不累。”
“看来你的身子不娇弱啊。以前经常爬山?”
“算是吧。高中以前每个月都和爸爸去郊外爬一次山。山虽然不高,但也是锻炼,所以不觉得累。平日又练舞。跳一次芭蕾可比登一次山累多了。”
我们默默无声地又走了十多分钟。左侧不知什么时候闪出一处山谷。透过林木间隙望去,视野极为开阔。对山山脉的棱线清晰可见。太阳升高了,光芒穿透林荫,疏朗地洒落下来,投下形状各异的光斑。这段路况比较好,道路宽阔平缓,林木稀落,是以杉木和松柏为主的混合林。
樱雪不知什么时候走在了我前面。她纤细的脖颈淡淡地映上一抹杉木的暗绿。看着太阳光斑在她身上不断地移动,我眼睛迷离起来。
十四岁时班上一次去海岛的郊游。纪美和我掉队,闯入一片热带雨林中。纪美听说岛上有一种珍稀蝴蝶蓝凤蝶在森林深处,打算去找。我本来没想着深入的,只是跟在纪美身后。当时纪美如拓荒者一般,一副无畏无惧的姿态,撩起裙摆,步子坚定地向前迈进。我在后面紧追不舍。随着走远,我愈来愈感到害怕。
“还有多久?”
“快了,快了。”纪美在前面头也不回地应道。
“不如我们回去吧。”
“我才不呢。”她突然站住,“你害怕?”
我犹豫着摇了摇头。说实在的,我确实感到害怕。但兴奋也是有的。
我记不清我们走了多远,直至看不到人影,听不到人响。我不断地用手拨开灌木丛和藤蔓,那些生硬的枝叶梭梭地摩擦过肌肤,掠得生疼。后来下起雨,闪电刺破森林上空。雨点从厚密枝叶中洒落。我们很快被淋湿。大雨迷蒙的,我们不久迷路了。只好停下避雨。我们找到一块大岩石,挨着石根坐下。纪美带了伞。我们就躲在小小的伞里面,张望这神秘未bsp;第四章(4)
知的森林世界。
“你流血了。”纪美指着我的手臂说。
我抬起手臂,一道鲜红的口子断断续续。大概是被荆棘类植物划的。我朝她遥遥头:“没什么。”
她随之钻入雨中,扒拉着草蕨寻找什么。不一会儿,拿着几片叶子回来,在嘴里嚼烂后,细心地敷在我的伤口上。
“外婆说,这东西能止血。我外婆是赤脚医生。”
雨越下越大,耳边尽是雨水击打树叶的沙沙声。小小的伞显得捉襟见肘。我们各自抱起身子。
“你害怕吗?”她再次问道。
“害怕。”我坦然承认,“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她咯咯地笑了。“傻瓜,才不会哩。雨停后我们就返回去。我认得路。”
然后她握住我的手。那时的年龄,她的手掌与我的同大,也许比我的还稍大一点。那濡湿冰凉的手掌当时给了我多少的勇气。当然,那时我未对她产生异性的情愫,想必她对我也是如此。她给予我的只是朋友间的关怀,我感受到的也是如此。
而现在想起那手掌里的温馨,我心神摇颤了。
踩空了一级石阶,我才记忆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晃动的背影,我不禁问自己,我和樱雪往来出于什么呢。出于对纪美的怀念,在她身上找寄托?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啊。
樱雪呢?她愿意和我这样一个普通青年往来是出于什么呢?对了,我还未听她讲过她的感情生活。像她这样的女孩,一定不乏追求者。想到这,我赶上她,与她并肩后问了她。
“恋人?”她低头微笑,“现在没有啊。”
“以前呢?”
“以前?嗯,高中时期算是有吧。”她站住,抿抿嘴唇,“也不知道能否算是恋人。高三嘛,大家都需要鼓励,相互学习啦,一起回家啦。就是这样,我们走在一起。高考结束后就分手了。自然而然地分开。一段很平淡的恋情,彼此都没留下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现在我们只是作为朋友交往。他去年年末交了女友,现在联系变少了。”
“那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男孩?”
“现在?”她看看我,微笑着轻轻地摇头,向前走去。
“现在没有男孩儿追?”
“有啊。”
“我想也是。一定很多很多追求者。”
我说“很多”时,用了夸张的语气。
“哪有那么多。”
“那些男孩子中你没有一个喜欢的?”
“是啊,没有一个中意的。”
“那你心目中的男孩是怎样的?”
樱雪再次站住,“嗯”她作思考状,看看我,脸上泛起笑意,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他嘛。应该是应该是瘦高个儿,大概这么高。”她转回身,在空中比划比划,“心地善良,头脑聪明,安静不聒噪,有,有艺术气质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对我好,真心爱我。像”她突然不说了。
“这样的男孩不难找嘛。”我呵呵笑道。
“是啊。不难找。我感觉他是出现了。但有时我觉得他很近,有时觉得他很远。我说不清楚。”她从树干上扯下一小截藤蔓,在手指间缠绕,好像眺望远处苍翠山峦似的说。
“这么说你是有喜欢的人呀。这个男孩是谁?”
“他?”她停下缠绕藤蔓的动作,“他已经有恋人了。我看得出来,他是用情专一的人。哎呀,不说了。”她解下指间的藤蔓扔下,“我们走吧。”
她冲我一笑,走向前去。走了几分钟后,山道忽然变得陡峭。杉木又是遮天蔽日了。我们仿佛重新步入原始森林。太阳好像升得更高了,从挺拔颀长的树干间投下一道道明亮笔直的光线。不知是微尘还是雾气粒子,在光线中清晰可见。乌鸦叫声此起彼伏。
不久,左侧杉木林现出一条明亮幽邃的小径。这片杉木应当有人打理,疏密有致,如卫队整齐耸立。不见繁复的灌木丛和藤蔓,代之的是参差不齐、绵软的短草。小径露出褐色的泥土。
“这儿通向哪里?”樱雪问。
“蝴蝶岭?很好听的名字。”
“不但名字好听,那儿的景色比紫陌岭美许多”我想了想,“不如去蝴蝶岭,没必要去最高的山岭。”
“你说怎样就怎样吧,我只是跟着你呢。”樱雪扑闪着眼睛说。
说罢,我们走入小径。路不难走,只是要bsp;第四章(5)
在一棵棵杉木之间兜来绕去。手会不自觉地碰触树干。如此一来,我们感觉是与杉木亲密接触了。一股股泥土的馥郁、草木的芳香不断扑鼻而来。我们的步子变得轻快了。
“这片杉木应当有人工修整吧?”
“我见过护林工人在这里修剪过枝叶。大概是这条小径通向蝴蝶岭的缘故,方便人行走吧。”
“你经常来这里爬山?”
“都是来写生。但去的最多的是山那边的水稻田。”
“岛上有稻田?在哪儿呀?”
“八十四中学对面。记得对面是一片果林吗?穿过那片果林就是。”
“真的?提到稻田,我想起你的画。你画中的稻田一直在我脑中念念不忘。倘若能亲见,一定非常惊异。”
“下山后我带你去,路途不远。”
“嗬,太好了。”她背起双手,“你现在画的稻田都是取自那里吧。”
“有的是,有的是记忆中的。我家附近就有一片一望无尽的稻田。”
“你的记忆力一定非常惊人。过目不忘。”
“过目不忘是夸奖了。但记忆力好这点是有的。”
“应当是天赋。画家好像都记忆力惊人。听说打一次照面,就能凭记忆画出了。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优秀的画家。”
优秀的画家?我可不能成为什么画家。我什么都没说,继续向前走去。
“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不读美术专业。我看得出来,你对绘画是真心热爱。”她快步追上我,“你现在读的专业,你其实一点不喜欢,也恐非是你所愿,对吗?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闷头走路,不语一言。
“你怎么不说话?”
我站住,看看她,“不知怎么说来才好。”
“你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你到底是不信任我啊。”她语气怅怅的,快步走在我的前面。
“不是这样的。”
“那是为什么呢。我可是把你当作朋友,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可是你”她突然止住。
“樱雪。”
“还有,每次说起俞纪美,你总是神情伤然的,好像很不开心。可你又什么都不说。我真的很想这里面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