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出事_戴女士与蓝 - 火灭小说吧
首页

搜索 繁体

(四) 出事(1 / 1)

出事那会儿是个大雪天。

那天的雪可是真大。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再没见过那样大的雪。一直要到好多年以后。那时我已经回上海了,有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突然听到了激烈的敲门声。

我揉着眼睛,裹了条大被子,骂骂咧咧的爬起来开门。

是陈喜儿。

她穿了件大衣,领口敞着,所以看得见里面的衣服相当单薄。或许就是一条薄睡衣什么的。手套、围巾、帽子,这些御寒的东西她一概没有。她的长头发给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像蓬乱草。上面还沾了很多雪,有些化了,有些还没化。全粘糊在脸上。

开门的时候,一股刺骨的冷风把我激凌得一阵哆嗦。打摆子似的。我沉下头,拚命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去。头一低,这才猛的发现,陈喜儿的脚一半都快要给雪盖住了。

她穿的是双单皮鞋。浅口,系带,一点鞋帮都没有。看第二眼时,我突然认出来了,这双鞋是我给她买的。那次她试过新鞋后就穿在脚上了,嘻嘻哈哈的就是不肯脱下来。这还不算,回去的时候,她一定要走在我前面。人来车往的,她夸张的扭着腰肢。还不时别过头来瞥我一眼。

但是那天早上,她就穿着那双单鞋站在雪地里。她也不说话,就靠在门框那儿。看着我。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我有点害怕。那时我为了躲开陈喜儿,临时在外面租了这间房子。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来的。这还不算,陈喜儿再哭、再闹、再耍赖都没问题,我都不怕。即便她冲上来朝我大吼大叫,扇我的耳光,用指甲在我脸上抠出血来――但我从没见过她现在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一把拉住她。

“快进来!”我对她说。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疯啦!会冻死的!”我又冲着她喊。她真像聋了一样,呆滞的看着我,就像面对一团稀薄的空气。而且,我发现自己根本拉不动她。她也不知道哪来的气力,铁钉一样的定在了门框那儿。

她就那样,也不哭,也不闹,就那样死死的、毫无表情地看着我。

不过,我在日本遇上那场大雪的时候,陈喜儿还是个梳小辫的中学生。那天,我赶早班车去海洋馆时,说不定,她还在热腾腾的被窝里睡大

觉呢。

那天的早饭,是我当时的“室友”做的。当然,她是个女人,不过,不是日本女人。她比我早一年来日本,出来时借了很多债。她在语言学校只上了一个礼拜的课,后来就再没去过。“舍不得那时间。”她还告诉我说,最多的时候,一天她要打六份工。当然,后来,等我们再熟一点的时候,她就会把那些省下来的时间一一量化成日元,算给我听。一堂课是多少多少,一个礼拜又是多少多少。她算钱的时候,眼睛亮亮的,还有点发直。和我看女人的样子差不多。

我和她是在一家超市打工时认识的。因为是老乡,也就很快熟了起来。我们干的都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活。唯一的能耐,就是要会站。站得时间长,站得姿态好,还要站得笑容可掬:客人一看到我们,就想到,呀,这里的水果一定新鲜,这里的牛奶一定可口。就一定要站出这种效果来。

刚开始的时候,我和她都不太适应。才站不久,脚就疼。疼得钻心。像有很多害虫在那儿爬。后来,回国以后,有一段时间,我在电视里听到一首广告歌,翻来复去的唱:“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我就莫名其妙的老会想起那段日子。我认为在我脚心里爬来爬去的,一定是雄性害虫。她那儿的,就是雌的了。在我们的鞋子里,它们拉起手来,雄纠纠的唱歌――其实是性骚动。

我们也性骚动。

是这样开始的。好不容易,站了半天后,会有一小段休息时间。我们就躲在小休息间里,把鞋脱下来,按摩一下被性骚动的害虫弄痛的脚。她是个脾气性格都还开朗的女人,生存能力强,还挺会找乐子。我们各自按摩的时候,她就冲着我笑。“你那里的爷们怎么样啦?”她咯咯咯的,说我鞋里的男子汉们。我也回敬她。我对她的印象不错。后来按着按着,我们就交换了。“你来收拾一下那些爷们吧。”我对她说。她也没意见。挺乐意的。然后,我就给她按,她闭上眼睛养神。或者她给我按,我垂下脑袋,打几个呼噜。

这种事情总是顺理成章的往下发展。再往后,我们互相按摩的身体部位就得到了扩展。最后,终于不适合在休息室干这种事了,我们就找了个地方,住在了一起。

她在国内有丈夫和孩子。和我同居的时候,床头还放着一家三口的合影。她不在时,我仔细看过那张照片。一个乐呵呵的中年男人,穿着暗色老成的中山装,扣子一直系到脖子下面。一个乐呵呵的小男孩,牙齿都

还没长好。还有她。三个人抱成一团,都在笑。

而我,就在那遥远的笑声里解她的扣子,然后和她滚作一团。她身上白白的,特别招人。有时候,根本不用我解。等我洗洗弄弄爬上床,她早就光溜溜的躺在那儿了――她性欲非常强。我在日本的那些女人里,她恐怕是最强的一个。

她经常当着我的面和家里人通话。我和她都不忌讳这个。有时候,她还让我凑在听筒那儿,听他儿子的笑声。小家伙还特别小,奶声奶气的,能听出牙齿漏风的感觉。呼呼呼的。电话挂掉以后,我也会取笑她几下。但心里一点觉不出有妒嫉这回事。她也一样。她甚至还在床上逼我讲和其它女人的事。这样那样的。她爱听,然后就缠上来了。一脸的绯红。我取笑她:“你拿我当春药呵。”她也不理。我讲得越脏、越露骨,她就越是来劲。没听清的地方还要追着问:

“后来呢后来呢?”

暗地里,我真觉得她有些变态。

不过,有那么几次,半夜我醒过来,意外的发现她在哭。她卷了大半床被子,背对着我,身体弓成个虾米。抽抽噎噎的。

我有点犹豫。不知道应该继续装睡,还是起床安慰她。不过最终我还是选择了装睡。我想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是的,我和她睡觉、一晚折腾上好几次,甚至让她舒服得哭出声来,爷呵肝呵的乱叫一气。但全是狗屁,全没用。事情明摆在那儿――我不爱她。更重要的是,我想,她其实也同样如此。

我一边装睡,一边反思。我有个哥们,对于男女之事,总结过这样一句话,叫做:“性是皮,爱是毛。”毛是从皮上长出来的。可也不对呀,我在“室友”身上人工植皮多次,却愣是寸草不生。不像后来,陈喜儿像只软体小动物,歪歪扭扭的躺在我床上。我连女儿女人都搞不清楚,但还是粘上了。一下子长出来好多绿汪汪、青乎乎的东西。上面还滚着颤危危的露珠。我其实特别害怕陈喜儿哭,她一哭,我心里就直发毛,就整个没谱了。心特别疼。即便后来――即便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还是说在日本的那天早上吧。那个大雪天,吃完“室友”做的早饭后,我和她同时出了门。下了一夜的雪,交通出现了问题。很多平时选择地上交通方式的,那天也全都转成了地下。等我从地铁口出来,吡牙咧嘴、三步一滑的奔进海洋馆时,已经比平时整整晚了五十分钟。

海洋馆特别静。静得怕人。

所有的出入口,都有当地治安和海洋馆的保卫把守着。我出示了工作证件,一个脸上横了道疤的男人,把我提溜小鸡似的,一把抓过去。上上下下摸了个遍。他们这才一脸严肃的做着手势,示意我可以进去了。我刚抬腿,不知哪里突然窜出个大胡子的日本警察,冲着我叽哩呱啦的说了一长串日语。

我一句没听懂。但我知道出事了。而且一定是大事。

为了把这件事说清楚,也为了让后来发生的事有个合理交待,我想,我还是有必要把海洋馆的一些具体设施,再作一次解释。

其实,我每天穿上潜水服、戴上头罩,打扮成“蛙人”的样子,潜入到那片湛蓝的海水里去――

当然啦,那当然不是真正的海水。而是经过加工以后的自来水。过程是这样的:当自来水进入海洋馆后,要经过一系列物理及化学的处理,才能用于配制海水。配制完成后,还要经过复杂的循环过滤,才能最终送往那些巨大的养鱼池。这还不算,消毒呵,杀菌呵,但同时还要加入一些有益的细菌,并且时刻监视水质的变化。这一套繁琐的过程,被称作海洋馆的“维生系统”。它必须一年365天、每天24小时不停运转。不要说停转一天半天,哪怕半个小时,十几分钟,也有可能出现极为严重的后果。

“昨天还好好的呀!”

后来,精瘦的海洋馆老板站在巨大而空旷的养鱼池前,捶胸顿足、痛不欲生的把这句话说了好多遍。他看到一个人,就死死的拖住。然后把这句话说一遍:“昨天还好好的呀!”等到那人眼眶红红的附合他:“是呀,还好好的呀!”他才把人家放走。再去拖下一个。我一连被他抓住了两次。说了一遍,再说一遍。还伏在肩膀上哭。鼻涕都蹭上面了。

我有点同情他。他让我想起了中国的祥林和祥林嫂。“我是笨,我是傻,我单知道下雪天野兽在山坳里没有东西吃才会到村子里来,我就不知道春天也会有狼。”我一想到这句唱词,立刻就会毛骨悚然。但我是真不知道日本也会有祥林嫂。不过事情也真是惨。也不知怎么搞的,那个要命的系统在雪夜里出了故障。等到早上被人发现时,池里面的鱼已经死了一大片。尸陈遍野。像刚打完赤壁大战似的。

更要命的是,一大片的尸体里,还包括了那两只镇馆之宝:“辛巴”和“星期五。”

我没见到“辛巴”和“星期五”的尸体。据说,它们张大了嘴巴,傻乎乎的躺在池底,就像睡着了一样。说真的,他们对我讲这事的时候,我也忍不住一阵伤心。我在“辛巴”和“星期五”的大水池前站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它俩特别有感情。那两个大家伙,憨憨的,整天乐滋滋,常会让我想到好多事情。有时我干活累了,或者临下班,常会偷偷跑到它们那儿去,和它们亲上一个嘴什么的。

我一直记得那些小孩子的尖叫声。红红的小脸,就那样紧贴着,都快要把玻璃挤碎了。就那样贴在那儿,嘴里使劲叫着:

“辛巴!”

“星期五!”

热门小说推荐

最近入库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