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是工农兵上大学的最后一年。

这一年，中国的大地上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变化。

年初的一月八日，我们敬爱的周恩来总理与世长辞。

七月六日，敬爱的朱德元帅他老人家也走完了他八十九年伟大的人生。

七月二十八日凌晨3时42分54秒，河北唐山市发生了78级的大地震。瞬时间，地动山摇，天崩地裂，24万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恶魔无情地夺走，受伤人数达16万多人。中国北方的工业重镇一夜之间遭受灭顶之灾，顷刻之间夷为一片废墟。

九月九日，伟大领袖毛主席辞别人世，辞别了他一生呕心沥血，为之奋斗的共和国壮丽事业，与天同在，与地长存了。

十月六日，党中央在叶剑英叶帅等老一辈革命家的英明领导下，一举粉碎了以江青为首的“四人帮”。

这一年，按天干地支说，是丙辰年，属龙。这年闰八月。

花溪村的老族长等一帮老人说：哎呀，这毛主席就是神啊，他老人家要上天了，不仅先送走这一文一武老忠臣，还召去了这麽多的英灵到天上去做天兵天将，了不得呀。

有的老人则说：这一个国家一年之内发生了这麽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是不是真的又要变天变朝代啰？

祝精光听到后正色说：胡说八道，谁说要变天了？！这天是红的，永远变不了。要变呐，那是有新的领导人来掌舵了。

有人说：你这也是胡扯嘛。现在明明是华国锋当家，怎么说还要有新的领导人呢？而且华国锋还是毛主席钦点的接班人咧。毛主席不是还说过嘛，“你办事我放心”吗？

祝精光笑了笑说：这你就不懂了。华国锋固然是一位革命家，是一个大好人，一个忠厚长者。但他还不是一位能担当得起这麽大的一个国家大责任的政治家和领袖人物。《易经》上说得很清楚啊：“德薄而位尊，知（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言不胜其任也。”

众人都说不懂不懂，但却懂得这国家乱了这麽久，也该安定安定了。不然田都没人种了，工厂都没人上班了，这天下还能有安稳的日子过麽。

团支书曾水泉着正好路过，听到这些老古董们正在谈论国家大事儿，也凑上来对祝精光说：“精光叔，六九年林彪成了毛主席的接班人，还写进党章里，光头像到处挂。咱村里的狗娃看了林彪的标准像后说：‘林彪的眉毛像两把刀，一看就是一个反贼像’。结果被斗了个半死。要不是本勤叔把他从公社保回来，他早就到阎王殿里做狗头将军去了。现在你也敢胡诌我们的华主席呀？你就不怕再第二次戴一个更大更重的高帽子麽？”

“嘿嘿，不会了，不会了。这政治混沌了十年了，该是到了清明的时代了。”

这年九月，含章和志耕双双接到鹭岛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们俩以优异的成绩被鹭岛大学的经济系录取，主修政治经济学。虽说是工农兵学员，但也是经过严格考试的。

两个优秀的年青人就要走了。这一走，兴许就很难再回到花溪村来工作了。花溪村上上下都陷入与亲人分别的痛苦和惆怅之中。

再难过的莫过于老支书和革命老妈妈了。

老支书感到自己的身子骨一年总是不如一年了。过去斤把米烧下肚就跟没事儿似的，照样精神抖擞。自打水电站上马以来，每日每夜的操劳，别说是斤把酒了，喝了个三四两就昏昏欲睡，坐在餐桌旁也能打起瞌睡，响起呼噜声。

看中的这两个好年青人，有意想把党支书的位子传给其中的任何一个，好好地培养，以后当个公社书记啊什么的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说走两个都一下子就走了。心里一下子好像少了一块肉，丢了半片魂似的。伤心加惆怅齐涌上心头，竟猫在家里喝起闷酒来。嘴上直唠叨“都走了，都走了……。走就走吧，也应该走了……。他们本来就属于外面的世界嘛。……唉……走啰……。”两行热泪沿着七沟八梁的脸上淌下。

老妈妈更是难过了。志耕已经成了她老人家的精神依托。一天见不到姑娘的容颜，听不到她那脆滴甜美的“奶奶”的呼唤声，就像是丢了魂似的，倚靠在门口翘望。遇上大队干部，总要问一声我那志耕孙女儿去哪里了，怎么还不见回家。

春节时听说志耕不愿上大学，要留下来照顾自己，她心疼地对姑娘说：“好孙女儿啊！上大学可是比照顾奶奶更重要的大事儿啊！奶奶知道您孝顺。但奶奶还没有老到不能动弹的地步。你看，老奶奶我的身子骨不是还硬朗着吗？您放心去读书。这里的一切都不用操心。……您若不去，奶奶可真的会急出毛病来的哟。”

志耕听从了老奶奶的劝说，拥抱着老奶奶说：“好奶奶，我听您的话就是了。我和含章哥去念三年的书，一放假了就回来和您在一起。我爸妈说了，每到放假，他们也会和我一起来的。他们说了，我能认了您这麽一个好奶奶，是我们家的福气呢”

“是吗？是真的吗？那是太好不过了。哎呀，我这老太婆是那辈子修来的福分呐。我的孙女儿多有孝心呐！”

……

“双抢”一结束，录取通知书也到了村寨，这好孙女儿眼看着就真的要走了。老妈妈怕志耕见到老人家那伤心的神情，动摇了上学的决心。晚上，一个人包上一对红蜡烛和檀枝香。趁着明亮的月色，巍巍颤颤地踱步到村口的大榕树后的土地庙里祝祷。

然后仰望着星空，悲喜交集老泪纵横地哽咽地倾诉着：“谢谢老天爷啊！给我带来这麽一个好孙女儿啊！……多麽的善良美丽啊！……可惜啊！……她就要远走高飞了。……我恐怕再也见不到我的好孙女儿毕业回来了……。老天爷啊，请您保佑我的好孙女儿，从此能万事如意，平平安安啊！请老天爷发发慈悲，让我这个老太婆多吃几年饭，能看到我的孙女儿毕业回来呀。”

……

大半辈子饱受风雨侵袭苦难折磨的革命老妈妈一半是喜一半是愁。刚刚认了一个可心的孙女儿，刚刚得享天伦之乐，又成梦境。今后恐难再找到这样的好姑娘能如此体贴入微了。老人又自责起来，心想，自己怎能这麽自私呢？志耕已是公家的人了，她可是一个大有作为的好青年啊。我这样自私岂不是要拖她的后腿麽？对！应当高高兴兴地送她去上大学，学本领。不能让孩子看出我的心思，以免影响她在学校不安心呐。

团支书曾水泉和一班子小青年合议，决定以古今结合的方式欢送含章和志耕。他把这个想法向老支书和阿胜做了汇报，大队的两位领导满口赞成。

临行前的晚上，全村青年男女都相聚在五神庙前的庙坪上，用自产的毛竹片儿和彩色纸扎起彩门，挂上红蓝绿紫黄各色的彩灯华放，燃起了三堆大大的篝火，把个星空照得通红通红，山崖后的“花溪知青水电站“七个大字也闪烁着美丽的霓虹灯光彩。姑娘小伙儿们穿上节日的盛装，纵情地随着三洋牌的录放机播放的音乐手拉着手，尽管是生疏的僵硬的却是欢愉的跳起舞，唱起歌。整个五神庙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之中。

篝火晚会品尝着耕山队刚采摘下来的柑橘、花生和甜瓜，还有炒花生瓜子儿等干鲜果。桂花婶拿出平生本事，蒸了三大屉又香又甜的千层糕。上面抹了一层香喷喷的猪油，洒满了炒芝麻和红枣肉碎、葱花，令人垂涎欲滴。

她高兴地对二人说：“含章志耕啊！按我们农村老古辈人的习惯，凡是考上举人中了状元的，一定要吃上乡亲们亲手做的千层糕，表示祝贺和希望你们步步高（糕）升。婶子我做的不好，却是一片心意，请您们二人尝一尝……。一定要吃哟，吃了以后就会步步高升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