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的高热之后，熠辰的身上长满了星星点点的红斑，没过几天变成胞疹，也进入最危险的时期。肖梓没日没夜的守在床前，病情的每一丝变化，熠辰的每一声痛苦呻吟，都似万锥扎心般地难受。
不觉间肖梓趴在床下，头伏在床边沉沉睡去，手却依然紧紧握着熠辰的。她的衣服早已被汉渍浸透，秀发散乱，背影单薄。晨光透过木窗射入室内，落在地上，光线中隐隐可见浮尘，似人的呼吸般轻微。
那个孩子也睡得酣沉，连日的体力消耗大人都受不了，又何况是一个孩子呢。
“小梓。”孙逸之轻悄悄地走上前。
“嗯。”肖梓轻哼一声，扁扁嘴角并未醒来。
那疲惫的睡颜，苍白、瘦削，嘴唇干燥欲裂，白皮翘起。看着看着，孙逸之的眼眶就湿润了。伸出手，想要抚平那紧皱的眉心，然而在半空中定了半晌却迟迟不敢落下去。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不相识？
床侧是一个单人凉榻，上边简简单单的铺了被褥，原就是为守床的人准备的。那被褥依旧叠得整整齐齐，显然是从未被人用过。
“小梓。”再次唤了一声，分开那交握的大小手，发现肖梓还是没有反应，孙逸之才放心地把肖梓抱起。肖梓的侧脸上，已经被压上指印，红红的、皱皱的。
抱在怀中，才发现肖梓的体温高得吓人。
“小梓――”孙逸之有些着急。肖梓却全无反应，只是在他怀里蹭啊蹭的。
昨夜一场宿雨，想她一定是患上风寒了。半夜他来查看时，就应该劝她休息的，哪怕是把她敲晕。在她面前，他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大夫，由着她任性胡闹。想来想去，孙逸之心里最怪的其实还是自己。
失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远比想象的要爱她。四年里，他一直生活在自责和追悔之中。一边是青梅竹马，一边是结发之妻，他当时真的不知该如何选择。等到明白了，再转身时，却已是伊人杳杳，芳踪难觅。
“辰儿――”肖梓喃喃。
孙逸之正欲将肖梓放下，闻言胳膊一颤，思绪回到了那年的冬日。不胜酒力的她醉后贪睡时，梦中轻唤“逸之。”往事不堪追忆，忽忽而成心伤。
“辰儿――”肖梓惊坐起身，大汗淋漓。
“肖娘子。”一个老婆子推门而入。“那孩子已经无碍了，你丈夫正陪着呢。娘子的身体虚的很，你丈夫嘱咐一定要让你安心养病，说一切有他在。”
这婆子表达十分爽利。肖梓却只抓住一句话，“你说，辰儿已经无碍了。真的吗？”
“唉，婆子我一大把年纪了，骗你不成？”老婆子故意做出不高兴的样子。
“呃，对不起。”肖梓悬着的心放下来之后，便觉得浑身疲惫不堪。
“娘子真是嫁了一个好夫君，不但长得好，待人有礼，对娘子也是疼爱。哪像我家那个死老头子，死犟死犟的。”婆子言语中尽是羡慕，那神情很不得自己能年轻个二十岁。
“大娘误会了，我们不是夫妻。”肖梓出言纠正。
婆子闻言大笑，“唉，是闹别扭了吧。这夫妻是冤家，吵吵闹闹本就平常，何必太认真呢。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置得什么气啊。”
这婆子摆明了是不信，肖梓不再言语，她的事情，又何须向外人解释呢。可是那婆子却认定肖梓听进了她的劝解，便继续喋喋不休，没办法谁让那孙大夫那么得人心呢。
“大娘，有吃的吗？”肖梓打断婆子的唠叨。
“唉，瞧我，只顾着说话，把正事都给忘了，饭菜已经布好了在前厅呢。”
肖梓“哦”了一声，便从床上起来，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窗外，天气晴好，火红的杜鹃映入眼帘，为房间添了一抹明艳的色彩。
肖梓因鼻子堵塞，故闻不见饭香。待品尝时，才发现，饭菜中竟然放入了一些清热止渴的药物，想来这饭菜应该是孙逸之特别交待的了。怪不得这婆子一直唠唠叨叨的。
勉强吃了几口，肖梓便要出门。“辰儿――嗯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小娘子，请恕婆子不能告知，你丈夫千交待万交待让你静养，婆子也是答应了的，怎能失信于人呢？你就安心在这儿呆着吧，你去了你丈夫反而会分心。”老婆子很干脆地拒绝了肖梓。
“哦，说的也是。我去休息了，大娘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肖梓道。
那婆子听言笑道，“这就对了，为人妻子的也不能太任性。”
婆子前脚走，肖梓后脚就出了门。山庄总共能多大，婆子不告诉她，她自己去找就好了。
庄子里种满了杜鹃花，或红或粉或白，有些肖梓能叫出名字，有些则不能。看来这山庄的主人很喜欢杜鹃花，肖梓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咕咕咕咕……”布谷鸟儿的叫声在寂静的山中声声回荡，时远时近。“不如归去啊，不如归去。”一段旋律忽然间蹦入肖梓的脑海，“多少的往事已难追忆，多少的恩怨已随风而去……几载离散……不如归去啊，不如归去……”尽管歌词早已记不清，只是零落的片断，但是依然让她觉得伤感。或许这就是她和孙逸之现在的境况吧，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李商隐不是有一句名言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然而，她现在连追忆都不想拥有呢，放开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
想着想着，她的心境不觉间开阔起来。相濡以沫不若两两相忘，等辰儿的病好奇来，她应该找孙逸之好好谈一下了，一味的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一路只顾着想事情，待反应过来时却不知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来时的路应该在何方。四周林木茂盛，阳光被秘密的遮住，她连方向都辨不出来了。
“有人吗？”喊了几声，并无回应，她便试探着往前走。
突然间一阵清越的琴声泠泠响起，肖梓心里便有了目标一般，不再那么恐慌。她稳定心神，朝着琴声的方向摸索着前行。穿过树林，转过花圃，越过几座浮桥之后，她觉得周围的景色越来越熟悉。那草亭，那株古木桃花，甚至那个小小的喷泉，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就认定，这里竟然是清凉山。
“大胆，此处是你能进来的吗？”一个杏衣婢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拿剑指着肖梓。
“什么事？”沉沉的男声从亭阁上传出。
“回苏管家，有人闯山。”那婢子回道。
“哦，能闯到这儿来也算是本事。公子想见见，把人情进来吧。”亭阁中的人笑道。
“是。”那婢子收起剑，一侧身，朗声道，“请。”这架势肖梓只有服从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