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章海的恩赐
天刚亮,张倾波就把梁育叫醒了。他指着舱外说;“看!阿媚他们早起床了。她和她阿爸在了望台上至少站了两个小时。我估据,捕鱼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还是赶快起床做好准备工作”
当梁育也爬上了望台上时,红红的太阳已经把东边的天际映照得霞光万丈,波澜壮阔。阿媚对她爸说了些什么梁育没有仔细听,他只看到阿爸不住地点头。时而,父女俩向大海的远方指指划划。时而,他们又争论不休。最后,他们似乎达成一致意见。双双走下了望台。
“要开始捕鱼了吗?”梁育迎着阿媚问。”
“现在还不行,鱼群正向东边移动,我们必须加快速度赶到鱼群前面去。只有在鱼群前面下网,才能捕到更多的鱼。”
“你是怎么知道鱼群正在向东方移动呢?”梁育好奇地问。
“看波纹,看海水的颜色,有时候还得闻闻海风的味道。你可能很想知道捕鱼全过程的秘诀吧?说真的,捕鱼的确包含着多方面的知识。首先是确定鱼场,什么季节,什么风向,以及气温多少都是判断鱼群会在哪些海域活动的第一手资料。其次是寻找鱼群,就算你知道鱼群在那个海域活动,要找到鱼群的具体位置,甚至要清楚地看到它们。就得凭积累的经验和科学的探测。我们船上就装有最新版的鱼群探测器,它的性能是国际公认的,我们很大程度上是依赖它来寻找鱼群。当然,完全依赖科学器具也不是最佳选择,有时候,经验和灵感也不可忽视。因为器具是硬性的,它只能提供它所能搜寻到的数据。但是,大自然有时候会派生出许多意想不到的因素搅乱或者误导器具搜索的准确性。所以,只有在科学数据的基础上加以人主观的判断,才能成功地捕到鱼。最后一关是技术问题,发现鱼群后,在什么地方下网才能最大限度地将鱼群拦在网中,以及收网时的快慢都是相当关键的。任何一个环境出现错误,都会直接影响捕到多少鱼的问题。”
“我好像听你说过,你们捕鱼的成功概率是非常高的。是吗?”
“也不竟然,我们也有过多次空网的记录。什么事情都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对自己的情感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地把握住吗?”这句话差当又脱口而出。梁育使出全身解数才将舌头控制住。
渔船遵照阿媚与父亲的决策飞快地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驶去。梁育和张倾波在阿水叔的指导下极其认真地做着下网准备。终于,阿爸下达了下网的指令。渔网在船后的较盘上有条不紊地坠入水中。下网是件轻松愉快的工作,这项工作既不复杂也不笨重,鱼民只要应顺较盘的速度将鱼网延顺到水中就行了。
渔船在海面上划了一个巨大的圆圈,鱼网也随着这个圆圈张开了使鱼儿无处可逃的屏障。随着圆圈的逐渐缩小,鱼网也就越收越紧,等到收网的号令传来时,网中的鱼儿已经在水面上活蹦乱跳了。这些鱼儿无论是个头还是数量都是十分可观的。它们那是惊慌地跳,是绝望的跳。然而,捕捞者却喜出望外,激动万分。尤其是梁育和张倾波,他们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么多鱼在海面上跳跃,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让人欣喜若狂的捕鱼工作。他们俩同时举着双手高呼;“成功罗!胜利罗!”如同网球运动员拿下世界大满贯金牌时的情景。
同下网成反比,收网工作确实是件苦差事,几公里长的鱼网要一把一把地拉上船,其工作量之大,劳动强度之大是可想而知的。刚开始时,梁育和张倾波干得挺欢的,他们一边拉网,一边还唱着歌。接下来,歌声逐渐变成“哎哟!哎哟”的号子声。网越拉越重,而人的体力却越来越衰弱。那号子是在有节奏的拼命用力的情况下自然发出的吆喝。这样喊一喊似乎可以减轻一点劳动强度,所以,张倾波和梁育不约而同地喊起来。开始拉网时不得章法,事倍功半。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那鱼网却没见收上多少。号子也喊得乱七八糟,不仅没有减轻精神上负担,反倒要耗掉不少精力。
鱼网收到一半的时候,俩个大陆仔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他们虽然还在勉强支撑,其工作效力已大大地降低了。就在他们几乎要瘫倒的时候,阿媚朗声叫起来;“多漂亮的黄鱼!阿爸快来看,这一网就超过我们预定的捕捞量了!”
随着阿媚的叫声,梁育和张倾波这才发现,网中的鱼又大又肥,而且数量惊人。在丰硕成果的强烈刺激下,他二人突然暴发出一股超人的力量,拉网的动作快而有力,不一会就把网中的鱼收到船边。这时候,他们俩人只要用力将鱼网稳定在船沿边就行了,余下的工作就由其他人来完成。尽管他们此时的胳膊已经酸痛得难以忍受,尽管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但是,他们开心地笑了。笑得那么天真,笑得那么开怀,仿佛俩个顽皮的儿童突然获得梦想中的玩具似的。
他们的中间有俩个人正忙得不可开交,那就是阿爸和阿水叔,他们不停地用鱼兜将鱼从网中舀上船来。这工作看似轻松,实际上也是一件超强劳力活。一会儿工夫,他俩的衣服便被汗水渗透了。加上鱼跳跃时溅起的水花,他们全身上下已见不到一根干纱。
劳累是不可否认的,但面对丰硕成果,人们早已把辛苦和劳累置之脑后,一张张笑脸,一阵阵欢呼,还有一颗颗剧烈跳动的心。这种前所未有的喜悦让俩个年轻的大陆仔完全陶醉了,他们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了,有的只是欢乐和激奋。似乎永远不会有止境的欢乐和激奋。
这一网可堪称收获丰厚,那鱼呀!将整个冷藏室塞得满满荡荡之后,还余下许多。这下船上的所有人不得不放开肚子吃鱼了。吃也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因为鱼太多,再怎么吃都将无济于事。最后,阿媚他们不得不加班晒干鱼,虽然剖鱼洗鱼的活儿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么轻松。但梁育他们的情绪一直十分高昂。因为他们面对的这些胜利果实中,也包含着他们的辛劳汗水啊!
阿媚也显得异常兴奋,她一边工作,一边微笑。她笑起来的时候面容特别娇艳!婉如一朵含苞欲法放的红玫瑰。“一网打上这么多鱼,已经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如今的鱼呀!很难如此密集。有时候,在海上寻找一星期也碰不上有点规模的鱼群。哎!今天真是福星高照,上苍保佑。啊!不是上苍保佑,是你们俩给我们带来的红运啊!真的!我的直觉告诉我,真是你们带来的洪福运气!”
阿媚说话的时候,梁育一直注视着她。他发现眼前这个女孩的确有些与众不同,就连她的笑容也那么独特。要不是昨天曾惹她不高兴,他真想钻到她脑海里去,彻底探明她头脑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想归想,他必竟不敢再造次,因为昨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张倾波也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阿媚,他也明显地觉查到,阿媚表面上十分稳重,甚至可以说有些呆滞。但是,当她容光焕发的时候,整个人脱胎换骨似的,那种激情和娇娜不仅流于言表,还显露出十足的天真和坦直。这也许就是她个性的自然流露吧!人——尤其是女人,没有个性是谈不上有魅力的。个性越是鲜明,关注她的人就越多。忽然,在他的心灵深处闪过一个念头;“我是不是爱上阿媚了?啊!不可能!我们才接触不到三天的时间,我们之间还谈不上了解。可是,我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呢?难道真会一见钟情吗?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许,她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这种事。而我,可能是一相情愿吧!也许,我不该产生这种荒唐想法。”张倾波的思想在高速旋转着,而他的眼睛却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厚厚的镜片后面。
张倾波的微妙变化被两个年轻人注意到了,他们是;梁育和阿媚。张倾波在想什么,他们从彼此的表情中得知,他们的猜想几乎是一致的。阿媚满脸通红,她在尽力回避张倾波的目光。而她发现,梁育在看着她会心地微笑。那微笑似乎在告诉她,他知道张倾波在想什么。又好像在问她,你觉得张倾波的想法切合实际吗?你会喜欢他吗?他们各守谜底,心照不宣。但是,阿媚的羞怯和脸上的红晕让张倾波如腾云驾雾,他不知阿媚的表情说明什么,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恰当的机会向她表白。可过,怎么想是一回事,这种想法无比美妙却又是另一回事。张倾波沉浸在自己的美好的想法中,他突然觉得,美丽的东西,哪怕只是想一想,也会给人带来欣慰和欢乐。
劳动,而后收获,这是人类永恒的幸福。也是人类社会得以进步的原始动力。很多著名乐曲曾经鲜明地表述过这一题材,只不过表述的手法不同而已。梁育这些天来得到的体会是他今生今世难以忘怀的。对于劳动!而后收获的体会尤其深刻。因为他的汗水和成功的喜悦已经撞破禁锢他灵感的硬壳。表现这一主题的音符已经在他的脑海里翻腾跳跃了,他目前要做的;是迅速记录下这些活鲜但不易驾御的快乐的音符。他这样做了,而且,做得很勤奋也很认真,成效赫然。
渔船在全速往回赶。船上的每个人都希望尽早将满载而归的喜悦带到陆地上去,更希望有充分的时间让自己静静享受一下这次平凡出海之中的不平凡的种种细节。尤其是三个青年人,这趟航行给他们留下大致相同,但又层次有异的感受。他们既需要时间回味这得之不易的感受,又需要空间让自己安静地思考。
船航行在兰天碧海之间,时不时将溅起的浪花洒向甲板。三个年轻人已经在甲板上坐了五个小时。但是,他们却很少交谈,大多数时间是在沉默中度过的。偶尔会有几只海鸥从他们头顶上飞过。时不时还会碰上其他渔船从远处驶过,这时候,两艘渔船都会拉响气笛,或同时,或一前一后。这是礼节,也是航海人心照不宣的规矩。
入夜了,圆圆的月亮从地平线后面冉冉升起,银色的月光轻柔地洒在渔船上。三个年轻人依然坐在甲板上,他们仍旧很少说话,甚至都不想动弹。浪花一波接一波地溅到甲板上,他们的衣服全被海水浸透了,可谁也没有心思顾及。就连这阴柔娇美的月亮也引不起他们的注意。他们在想着各自的心事,而这心事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
张倾波首先意识到三个人中必然有一个是多余的,无话可说的场面发出的信息是明白无误的。所以,他起身离开甲板。他的离开是非常明智的,他不在场梁育就可以代替他试探一下阿媚的想法。
“张倾波今天的目光特别明亮你注意到了吗?”梁育小心翼翼地问。
“他戴着眼镜,所以,我无法看清他的目光。”话虽然这么说,她的态度却在申明,不是断然拒绝谈这个问题,而是需要迂回深入。
“你真的没有觉查他今天对你特别关注吗?”
“那又怎么样?或者说,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这对你很重要吗?”
“当然,我同张倾波虽然相识不久,但我们的思想层次和思想境界都非常接近。更重要的是,他这个人是水晶做的,他的一切都让人一目了然。这样真诚的朋友天下罕见,我认定他是朋友,就应该为他两肋插刀。我既然看透了他的心事,弄清楚你的真实想法便成了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现在还没有产生任何想法,真的。你们上船后,我曾经有过一些朦胧的奇异的想法。但是,这些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一现即逝,很快就从我的脑子里消失了。说实话,有时候我觉得给自己设置一些虽然荒诞却十分美妙的幻想能够增添人的活力和面对生活的勇气。有时候又发现,从幻想的意境中跌落到现实的地板上会滋生令人沮丧的失落感和平添许多不必要的烦恼。”说完,阿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能否告诉我,那一现即逝的想法是什么吗?”梁育像个头脑敏锐的新闻记者,他的提问一针见血,让人防不胜防。
“具体想的是什么我当时没能捕捉到,过后也没有心思去追捕,因此,我现在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说的是实话,我用不着骗你,我脑子里现在的确除了茫然之外,就只剩空白了。”
“是希望领域的空白?还是情感领域的空白?”梁育的老毛病又犯了。他精辟的洞察力和表现这种洞察欲望的举动使得他的话语咄咄逼人,不近情理。
“一片空白!整个头脑里一片空白!现在你满意了吧?”阿媚是有些生气了。她的确不愿意袒露心中的秘密。她没有在梁育尖锐而又不容回避的追问下脱口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她不是个等闲之辈。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知道,你对张倾波这个人有什么看法?”梁育知道自己碰到一个成俯极深的对手了。所以,他只得道歉,以表明自己并不比对手高明。他想不明白,这个貌似憨厚的渔家女何来这么深的成见。
“张倾波是个少见的厚道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可以交心的朋友。你能交上这样的朋友,真是上苍对你的恩赐。”
“既然是个可以交心的厚道人,你何不与他交个朋友?”
“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至于以后有没有机会继续交往,就得看双方是否有这方面的造化了。”再怎么深沉的人,都不可避免地要流露出内心的情绪。阿媚刚才的话就流露出她自尊心下面掩盖着的自卑感。
“奇妙的感情有时候像人生的机遇一样,若即若离,时隐时现。如果你不在适当的时候紧紧抓住它,它就会很快消失在漫漫岁月中。与其后来追悔莫及,不如大胆尝试,大不了失败。要知道,人生同战争一样,胜败乃常事也。害怕承受失败的人是不可能取得胜利的。正如你所说,任何事情,谁也不敢保证百分之百成功。而成功往往就出现在大胆尝试之后。”
“说者容易做者难,尤其是爱情这东西,驾御它和获得它都不取决于能力或者决心。在这个问题上,一次失败往往会造成终身痛苦。有过一次失败的人一般是不敢也不愿意再作第二次尝试的。”
“你话中的潜台词是不是说,你有过一次感情失败的经历!”这话已经挤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梁育第一次成功地控制住自己的莽撞。
不错,阿媚的话几乎是坦白承认自己曾经在爱情上失败过一次。她内心的痛苦已经埋藏得太久太久,她迫切希望有个发泄的场合和发泄的对像。但是,在她生活的范围内,找不到也不可能找到她所需要的发泄场合和发泄对像。如今,面对梁育,她真想把隐藏在心底的苦水一下子倾泄出来。因为梁育基本上具备发泄对像的条件。如果梁育再进一步诱导,她的最后防线很可能就要全线崩溃了。但是,她似乎还想顽抗,还想再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