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日。金城张焕营石青部

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气在石青部驻地荡漾，特别是石青所在的亲卫小院，三十多个老弱病残前所未见地端起长矛，斜背环首刀，四处警备。万牛子黑着脸，来回踱着，嘴里不住声地叫骂：“你们这些废物，都给牛子挺起腰来，精神点；别惹那些王八蛋笑话。。。”

石青送别赵谏一行，回到驻地正好听见。他略微皱了下眉，吩咐身后的小耗子：“你去请司扬大哥过来。嗯，等等。。。让司扬大哥和孙俭叔一起过来叙事。”说完，随即跨步进了驻地，对万牛子命令道：“万队长，今日大堂议事；你领所有亲卫距离大堂十步警戒，不得擅自让人闯入，不得擅自窃听机密。知道么？”

此时的石青全身披挂，面目冷峻。再不复平时斯文模样，已有几分真正的军人模样。

“得令！”万牛子大声应答。

“很好！”石青点头赞许，随后道：“警戒布置完毕，你请韩军侯、孙军侯前来大堂议事。”

在万牛子的应答声中，石青转向警戒队伍里的伍慈。“行云（伍慈字）。你进来一下。”

此时的伍慈怪模怪样地站在警戒的队伍中，既有着几分疑惑、几分惶恐还有几分兴奋。听到石青叫唤，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恭声应答，紧紧跟了进来。

这段时间，伍慈与石青的关系颇为密切；对于石青交代的事情，不论是否理解，都严格照办，并且处理得很好。每当空闲，伍慈自忖，自己也该算是石青的心腹吧。今日一早，驻地突然警戒整肃，让毫不知情的伍慈心中一紧：这算什么？我竟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与惶恐相伴的，伍慈还有一些兴奋。终于开始了么？他一直认为，石青行事做人不同于寻常人。按照这时候的理解，这就是异人。乱世之中，跟随着异人，意味着建功立业的机会。

待石青居中坐定，伍慈上前躬身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哦？”石青微微一愕。“何喜之有？”

伍慈弹弹皮甲，悠然道：“大人大志之人，必不甘日久蛰伏；以慈今日观之，大人似有大展拳脚之意；慈特此祝贺。”

石青缓缓地摇了摇头，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讥嘲。谓然叹道：“青子听闻，每逢乱世，便是英雄豪杰用命之时；乘势而起，席卷天下；已成千年共识。更有无数俊彦高士，往来奔走，所求不过以附牛尾。行云大才，必不甘寂寞，想来亦有此念。”

伍慈脸上稍稍一热，虽感觉石青说话怪异，仍慨然答曰：“不错。慈寒窗苦读十载，满腹经纶，身处动荡之时，岂肯轻废。所憾者。。。慈身逢其时，始终飘零流离，未能遇其人，至今未有建树。”说到后来，他语音渐弱，惆怅之意，彰然无遗。

“轻废？”石青低声咕哝了一声，困惑地问道：“以行云所见，莫非只有骥附雄主，荡平天下，方算建功立业，没有轻废满腹才学？”

“当然。”

伍慈傲然答道：“自古以来，众口所颂之贤，有几人不是开国之士？太平之贤又有几人流传千古？为何如此？只因为太平之时，即使有才也不能彰显。故此，胸有丘壑者，但逢乱世，莫不振奋；奔走往来，欲投一明主而供驱策，以求千古之名。”

石青眼中失望之色越来越浓，伸手虚按，止住伍慈。淡淡说道：“以青子所见，所谓英雄枭雄，无不是摧毁破坏之辈。武功霸业，不过屠戮之多寡而已；荡平天下，安抚万众，诚实可笑。左右不过给自己霸占这片土地生民寻找一个华美的理由。行云若以此为志，青子不敢耽搁君之前程富贵；还是早早分道扬镳为是。”

“分道扬镳？！”伍慈简直不敢置信。石青议论雄主贤才的话，伍慈不以为意。但凡有大志有雄心之士，哪个没有一点自信；如果石青动辄对前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伍慈反而看不起。可是他没有想到，石青竟然有驱逐他的意思。

“为什么？”他想都没想就问了出来。不是留恋，而是奇怪，他自认还有几分任事之能，石青交待的事情无不办的妥贴。

石青默然半响，叹了一声道：“我要走了。要离开这里。我不想耽搁行云的志向，更不敢勉强行云同行。故此，欲在此辞别。”

“离开？到哪里？干什么？以后又当如何？”伍慈连续追问，好奇心让他顾不得避嫌。

“现在这个天下，不管是英雄狗熊，盗匪官府，一个个都在破坏、在摧毁；没有人在意黎民百姓的艰辛苦难。我不想加入到破坏者的行列。我要离开这里，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去建设；建设一个新的家园。一个属于黎民百姓的家园。”

石青淡淡地说着，伍慈却在他淡淡地语气中嗅出了一股异常的坚定。

“这和大人让我离开有关吗？”伍慈还是不理解。你建设、你创造。。。不敢怎样，你都需要人啊？怎么会随意驱逐呢？感觉自尊受到了伤害，让他很不舒服。

“我不希望勉强任何人。”石青随意看了他一眼，伍慈却觉得那很随意的一眼，已经看到了他心底的最深处。“和我一起去的，都是流民、孤寡、饱受乱世之苦，想求一生路的。这些同伴，不想杀戮、不想建功立业，只求一个平安祥和、乱世求存。而你――不是！”

“呵呵。。。”石青的话刚刚落下，伍慈突然笑了。他象看怪物一样，看着石青。不可思议地说道：“平安祥和、创造建设；这天下有这样的地方吗？就是有，不到半月也会被人抢去。大人，我一直以为你有不凡之处，没想到你年龄还是小了，心思过于单纯。可惜。。。”

“有的。”石青轻轻说着，如同梦呓一般，眼中闪现出憧憬的光芒。“那是天下最美的地方，没有刀兵、没有战火；有水可捕鱼，有山能狩猎，有良田沃土可供耕种，有无边秀色赏心悦目。。。此乃真正的人间仙境。”

他的神色让伍慈不由得有些相信。“世间真有这样的地方？在哪里？”

“有！”石青异常肯定地回答，随后轻飘飘地说道：“至于在哪里？请恕青子不能说明。”

“慈。。。能否前去见识一下？”伍慈犹豫道。

石青缓缓地摇了摇头。“为了保密，此地两年内只能进，不能出。行云还是不要做此想，以免耽搁了行云的大好前程。”

“两年？”伍慈思索了一番，试探着说道：“大人，要不慈暂时跟随大人两年？”

石青扬起头故作思考，掩饰住自己的喜色，随后郑重说道：“两年韶华，非同小可。行云可要谨慎。”

伍慈默然半响，稍顷慨然答道：“慈已虚度二十八春，惶论两年光阴。”

石青终于动容，起身握住伍慈双手，恳切地说道：“有行云相助，两年时光，我等定会再造一个壮美人间。”

半刻之后，孙俭、司扬、韩彭、孙霸纷纷来到。

孙俭年近五旬，面孔黑瘦，混浊的目光中满是慈和善良；如果脱下甲胄，活脱脱一个淳朴厚道的老农。他昨日才听司扬透露了一些“世外桃源”的事情，并欣然向往。只孙霸对此还是惘然不知。

六人不论主次，团团围坐。

待众人坐定，石青笑视孙俭道：“孙叔，子弘已经向您老禀明，我们有意离开这里，到一个人迹罕至所在，避世安居。如今到了最后时刻，你老拿定主意了？”

“嗯。走吧。”孙俭不惊不喜，就像家常话一样随意嗯了声，稍顷补充道：“把愿意走的老兄弟都带上。”

石青转向愣神的孙霸。“文直不会舍不得离开杀场吧。”

孙霸转头看看平静的孙俭、淡然的司扬、跃跃欲试的韩彭，虽然糊涂着，还是断然说道：“孙霸听大人的。刀山火海也敢上。”

石青呵呵一笑：“哪有那么多刀山火海供你上。”

“青子终于肯亮底啦？”司扬轻笑着望着石青，他面上一副从容镇定的样子，心里早就想掐住石青的脖子，把所谓的世外桃源以及出走计划给挤出来。

“子弘大哥，以前实在很抱歉，不是青子有意隐瞒，实在是因为很多方面还没成熟，便是青子也没多大成算。现在么。。。”石青笑着环顾四周。文静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机会就在眼前，大家准备好好搏一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