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淅拉拉一直没停，四周的响动慢慢沉寂下来。王老三的部众整顿完毕，接下来就要发起进攻。

大厅里，火焰通明。小耗子不断向外投掷燃烧的木棍。火光在夜空中闪了几闪，划破黑暗，照见不远处对手狰狞的脸，随后，嗤通跌进水洼，转眼熄灭。

“左老四。。。勾结外人。。。不得好死。。。”王老三阴森的声音飘忽来去；众人脸色苍白，有很多已露出恐慌模样。

石青知道这是王老三的心理战术，却没办法破解。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

“呵呵。这个王老三倒有几分手段。”石青从容笑着，想通过笑声把轻松传给大家。“可惜都是些鬼蜮伎俩，天一亮，原形毕露之时，就是他的死期。”

左敬亭倒非憨直之人，一听之下，心领神会，扬声大笑道：“王老三，你装神弄鬼，只能吓吓三岁儿童，岂奈我何！天亮之时，便是你的死期。”

“哈哈哈。。。”王老三忍不住大笑，被左敬亭的狂妄激得忘了‘装神弄鬼’，沙哑着嗓子讥笑道：“左敬亭，你还能见不到太阳？准备受。。。啊。”

说到‘受’字时，他突然发出一阵短促的惨叫。跟着传来一阵咕咕叨叨的怒骂：“狗东西！我打死你。无义之辈！奸邪小人！鼠辈！我打死你。。。”伴随着叫骂的是钝物击打的沉闷声。这些声音不太响亮，听起来隐隐约约。

石青等愕然对视，虽然惊诧莫名，却知事情有了转机。

“给我站住！再若向前，我就杀了王老三。”清亮的声音响起，这次真切了许多。

左敬亭侧耳细听，似乎在辨认声音，稍顷，他脸上露出古怪之色，扬声问道：“五弟！是你么？”

清亮的声音回答道：“左大哥！正是小弟。小弟已擒住王老三。等候左大哥发落！”

“劳烦五弟把王老三带过来可好？”左敬亭谨慎地说着，听到那边答应了。他又疑惑地对石青说：“石主事。我五弟是五大夫苏忘，素来与我融洽。不过，他怎能擒住王老三？实在古怪！”

“无妨，我等以不变应万变。先看看再说。”这时候，任何变化对石青来说都是好事。

不一会，外面响起一阵骚动，苏忘过来了，石青和左敬亭迎了出去。小耗子、万牛子各举两支火把，站在厅门照亮。

火光映照下，一个单薄的身影拖着一昏迷之人慢慢挪了过来。单薄之人浑身污浊，举着一把柴斧对准拖曳之人后脑，出声威胁着：“都不许动！谁敢动，我苏五一斧子劈了他。”他的话里带着一股绝然，王老三的部属真没人敢动，眼睁睁看着他从身边过去。

石青、左敬亭、孙霸、丁析急忙迎上；护住那人。

那人看到左敬亭，嘘了口气，一屁股坐到泥水里，痞赖地叫道：“四哥，累死我了。”

“五弟！谢谢。”左敬亭颇有感触地拍拍苏忘，随即揪起昏迷之人，辨认了一下后对石青点点头，肯定是王老三。

“走，进去说话！”石青精神一振，虽然历经凶险，但没到五大夫寨就结识了两位大夫，擒了一位。此行不虚。

苏忘是个翩翩文士。回到大厅，他抹了把脸，露出一张白净面皮，掸掸衣袍，挥挥长袖，顿时有了一股从容风流模样。可众人听他说了擒拿王老三的经过后，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有这样的文士吗？

五大夫寨是泰山深处五个相邻峪谷联合后的合称。五个峪谷的住民来历各有不同。

原名王传的王老三，是青州王弥的侄孙。

王弥此人，熟知两晋历史的都知道，可以说是压垮西晋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可说是拉开五胡乱华序幕的主要人物。永嘉之乱，司马氏自相残杀，不仅将对手满门杀光，还杀光对手的部曲军队，甚至屠城。杀来杀去，杀得大晋没了军队，杀得北方城城残破、村村流民，杀得天下人纷纷起事。这些起事的其中有两股声势最大，规模都超过二十万人；其中一股是南下巴蜀建立成汉政权的李特、李雄父子。另一股便是青州王弥。王弥的运气不好，声势虽大，但总是遇到厉害的对手，屡屡被打得头破血流。走投无路之下，他投靠了匈奴刘渊。那时候的刘渊其实没有多大实力，南下中原归附于晋的匈奴五部连带附庸的汉人、杂胡，也没有王弥的部众多；只能悄悄地呆在并州，不敢跑出来惹事生非。一俟王弥加入，声势马上起来了，随后又招纳到石勒等大批流民盗匪，自此势力膨胀，有了平定北方，覆灭西晋的实力。

王弥助匈奴刘氏攻克青、兖、司数州之后图谋火并石勒，最后反被石勒所杀，部众大都被石勒兼并。还有些漏网之鱼，逃回了青州。其中就有王传之父。这伙人自恃王弥族人，回到青州想夺王弥原部将曹嶷之权，曹嶷不容，要杀他们，他们逃进泰山，自今已二十多年。

曹嶷赶跑王传之父，在青州筑广固城，做起了土皇帝。直到石勒统一中原后，派石虎征伐青州，广固城破，曹嶷被杀，部众被屠，驻守东莱的曹嶷部将戴真一看不对，弃城而逃，带了三两百亲信进了泰山，和王传一系做起了邻居。

五大夫寨的二大夫是琅琊人五斗米教徒孙鼎（比后来的孙恩高两辈），琅琊孙氏南下江东，唯他不愿离开故土，又不堪忍受石赵暴虐，遂带附近乡人教徒百十户躲进泰山。

左敬亭这一伙本是流民，无意中进了泰山，择地而居，安顿下来。

苏忘则是泰山猎户村落里的外来户。

这五伙人多的有三四百，少的也有百来口。相邻而居，和睦相处，倒也逍遥自在。五年前，孙鼎建议，五个峪如此亲密，不如结为一寨，相互扶持。建议得到响应，于是效法五大夫松，设五大夫为首领，立五大夫寨。戴真做了老大，孙鼎老二，王传老三，左敬亭老四，苏忘老幺。

一切原本很平静，直到一年多前，平日经常出外传道的孙鼎听说山外日渐空虚，便撺掇戴真、王传出去弄些盐铁等紧缺物质补充山用；这一弄就一发不可收。人口、粮食、盐铁、布帛甚至金铜源源不断涌入泰山，连左敬亭也看得眼红，出去做了几次。唯有苏忘，他所在的是个自然村落，没有亲信部众，无法出行。

短短时日，五大夫寨，特别是戴、孙、王三个峪，急剧膨胀壮大，各有两三千人丁；人多了，权力大了，心也不一样了。相对弱小的左敬亭、苏忘已经不再三人眼中，并且三峪由于人多开始拥挤，都把目光盯在左、苏所在的峪谷。

左敬亭眼看不妙，不等他们动手，先跑路了。免得以后翻脸，自己连带手下都可能成为别人的家奴。

他想一走了之，三个峪却不这么想。三峪虽然有了些人丁，仍然害怕官府围剿或者被其他人吞并，左敬亭一声不吭就跑，是想投靠官府还是有别的打算，谁也不知道。为防万一，王老三带人追了出来。

苏忘也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所在的村子就要完了，听说左敬亭跑了，王传追出去了；他马上偷偷撵出来，这时候，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撵出来想干什么。

一到肥子，他悄悄藏起，暗自观察。等到王传欲杀光左敬亭这一帮兄弟时，他再也按耐不住，只想杀了王传。多年相交的兄弟，人家都走了，你还想赶尽杀绝，你王传还是人吗？

怒气上冲，让他顾不得自己文弱少力；匍匐着来到附近。好在夜色甚黑，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想趁黑一斧子剁了王传，谁知王传不知用的什么法子，声音飘忽不定，让他找不到王传的具体位置。但他也不放弃，趴在雨水里，泡了半夜，慢慢等待。最后，王传终于开始用正常的声音说话了，巧合的是，当时他就在王传附近。

于是，他悄悄爬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说话的地方就是一斧子，然后一顿乱砸。他以前没干过这事，不免有些紧张，斧子劈出的时候，用的不是斧刃，而是斧背。砸了一通后，王传的部属为了上来，他才开始害怕；他杀死王传，王传的部属肯定要报仇，他又暴露了踪迹，想逃也逃不出去。

就在这时，他发现王传身上没有出血，而且还在呼吸，这才知道，他一通乱砸，竟然没能杀死王传。于是，他干脆以王传为质，把王传带了过来。

“昔有蔺相如怒挟秦王，今有孙子新（孙忘字）勇擒王传。”石青微笑，摇头叹息，这人啊，勇敢还是鲁莽，有时真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