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试图站立,凯森的身体阵阵刺痛,然而模糊的印象很快变得清晰。他想到被美狄娅搭救,幸免于压成齑粉,原本这时候就该由欧帕斯来治疗,一切犹如往常……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隐隐作痛的头仿佛即将炸裂,莫名的惊悸一旦放纵就收不住忧心忡忡……是的,奈伊斯施展魔法,隧洞活生生要吃人,欧帕斯不朝后反而向前跳……不错,接着自己像是粉身碎骨,虽然有心愿没有满足,不过有什么可失去的?
接着--他回忆年轻女孩恍恍惚惚的表情,其他人都不吭声,突然他记起队伍并不完整,他深深地恐惧,便涌出一股力量使他推开哲布制止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听见背后的动静,美狄娅转身看着凯森,双手按住高大战士的肩膀,要求他倚到墙角休息。她说了些安慰的话,但凯森听不进去,也不明白意思。但他不敢用劲去抵抗年轻女孩纤细的胳膊,他知道她比自己更担心、更容易绝望,他所能做的只有服从。
坐下的凯森把左脚收回,伤处已经简单包扎,他又忍痛动动双腿,听到骨骼的磨擦声,至少还能走路,只要暂时挨过战斗,就算将来残废他也不会埋怨。
他抬头望向美狄娅,张开嘴又闭上,终于抱着很大希望说:“还没通吗?就不能把它全砸开?”他几乎认不出自己虚弱的声音,不由得呻吟起来。
女孩传出抽泣,郁闷得令人窒息,而凯森却发狂,发泄的拳头捶打岩石。随后哲布的手指放在嘴唇上,向他打了个小小的手势,提醒这时候需要安静,示意他住手。
“你叫我怎么忍耐!”他克制不住自己,愤愤地说。
“但是你必须这么做。”旁边的佰恩德急切地说。“别再添乱。”
凯森用被侮辱的表情往灰矮人看。“你把我当什么了?”他恼怒地问道。“我要装作若无其事,像你这样冷血吗!”
“都别说了,拜托你们!”他们在美狄娅的恳求下哑口无言。
等待时间慢慢地过去实在非常难熬,在这监牢似的地底永远也没有希望,他们感到空虚,仿佛孤独地在迷宫中失去方向,没有人能挽救,又找不到出路,他们怎么会知道,再没有比失去灵魂更无可奈何了,而欧帕斯就是队伍的灵魂,他们一直没有认识到这点。
当魔力消失、隧洞在他们面前恢复原状后,他们大吃一惊,甚至比预料的还恐惧,脚步在踌躇中拖沓地前进,不由自主地担心现实不按期望的过程发展。这段短短的路程深黯漆黑,不仅因为发光结晶石在先前已经破碎,还反映他们心情的变化。
尽管他们迫不及待,但仍无法使前疲惫的步伐加快,毕竟已经全力以赴了,他们遇到困难,而且是其中最棘手的内容,并……
且不知道如何解决,连远走高飞都不能。
担惊受怕的开头几分钟过后,他们平顺着呼吸,打从这鬼使神差的遭遇降身以来,还是头一次齐心协力只为欧帕斯,准备努力与敌人做斗争。他们虽然孤立无援,但不是手无寸铁,也清楚奈伊斯宁愿以后回来杀死他们,也不会让他们就这么逃掉。害怕的感觉在这群伙伴的头脑里渐渐淡化,也许他们之前的犹豫只是不自觉的以便忘却失去伙伴的悲伤的手法。
这次走出隧洞只花去很少的时间,峡谷里的寒风冷得彻骨,这显得不太对劲。地底世界得不到光照当然正常,但气温也不至于如此凛冽,与起初相比简直像变换季节。
他们看到高处的情景:欧帕斯和奈伊斯之间飞闪着耀眼的魔法能量,使朦胧的空气折射出虹彩的颜色,他们专心致志地看着,紧张得就像自己在做一场生死赌博。
欧帕斯先发制人,双手间流窜着耀眼的闪电,他用力挥向奈伊斯,但是邪恶法师使出同样的手段,两道光芒交触并融合,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余响。
美狄娅他们爬上斜坡,想到朋友身边支援,在瞬息即逝的光线中,他们发现对战中两人所处的平台后方有一道比黑暗还要深沉的裂痕,仿佛变形虫般转换着不稳的外貌。当他们跳上半途相对的台级时,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形下被安提诺斯·费立蒙挡住去路。
“你来得正好!我求之不得。”凯森的表情却没有语气中的兴奋。“你的表演我腻味透了,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冒出来,像个怎么也死不了的魔头。”他狂怒地挥动双手剑。
费立蒙却作了个不需要如此的手势,他张开手无寸铁的双臂,表示没有打斗的目的。猎人没有说谎,连饮血者之复仇都不在他身边,只是纯粹想把时间耽误。
“让开路,”美狄娅冷静地说。“我们之间的帐先不算,你可以走。”
费立蒙阴郁地将整个身体转过去,但没有空出位置的意思,他掏出一份卷轴,缓缓地读起来,他所处的岩石开始震动,发出沙沙的响声,地面开裂并解体,从他脚底下行七八英尺的狭窄走道在一阵尘土中化作无数块坠落,这段距离是无法通过简单跳跃逾越的。
凯森本来自以为对猎人的行为了如指掌,他判断费立蒙只是想松懈他们的防备,然后趁机下手一网打尽,但是现在看来对方只是单纯的动机,猎人真的放弃偷袭的可能。满头雾水的高大战士困扰得抓耳挠腮,眼角盯着下方的深渊恨不得肋生双翼。
气愤的美狄娅双手一翻,射出一团爆裂的火球,费立蒙几乎是不分先后地发动回避,他迅速地趴倒,火球掠过头顶,在上方撞中岩石,四溅的火苗星星点点地洒在……
他的身上,但无光痛痒,费立蒙变得疑惑而又谨慎,怀疑他自己是否安全,他折断的臂骨只是刚接好。
猎人皱皱眉头,撇开那群伙伴朝高处迈步。“别急忙送死,假如奈伊斯能解决那个小子,我是说假如,他肯定回来对付你们,所以……”
“你这是什么用意,你在耍什么阴谋诡计。”美狄娅痛斥道。
“这只是小小的、廉价的警告。”费立蒙言不由衷地解释道。“坦白讲,你们让我觉得有趣,换个角度说,我对奈伊斯也厌烦了,即便在我看来,他也令人作呕。”
“可真是对狼狈为奸的同床异梦啊!”哲布很刺耳地说,但被形容的人根本不以为然。
“你说得没错。”费立蒙反倒老脸皮厚地一口承认,他无所谓地耸耸肩,露出奇特的冷酷表情。“但你们再也不会见到斯派达尔这个人了,我不是指他死亡,而是从这个世界彻头彻尾地消失掉。或者,只留在你们的记忆里,就是这样使我决定让你们活下去,一直在痛苦中活下去,我将以此为乐。”猎人的嘲笑犹如夜枭的啼叫令人不寒而栗。
“站住!别动!”美狄娅突然尖叫着。“你吓不倒我,你在扯谎!”
费立蒙没有止步,让那笑声持续传来。“我没有虚张声势的必要,你也知道我说的不假,你已经接受并信以为真。斯派达尔的赢面不大,你们赶快计划逃跑吧!”
“不!他一定胜利,并且回来!”美狄娅几乎觉得她的词汇不够用,无法在言语交锋中挫败对方,她内心积聚的希望正因为猎人的折磨而一点点流失。
“那个黑色的阴影,不是你们眼睛错觉,而是空间的缝隙--我想如果施夫林说明会比较容易听懂,可惜它不在。”他又干笑了一声。“我得和各位说再见了。”
“滚吧,滚吧!你这个鼠辈!”美狄娅含着泪说。“我不相信你的一字一句。”
费立蒙环顾着义愤填膺的面容,他咕哝道。“我真的该下这场赌注吗?”这话不是说给对方听的,他也确实没出声,只是悄悄滞留在心思的表面,而他大声说出口的是:“我期待今后的会面更精彩,我想不用嘱咐你们太多,有本事就尽管追上我吧!”
当费立蒙凭空消失后,美狄娅他们眼睁睁看到最后的局面。随风漂浮的施夫林施放危险的法术,周围的立体空间变得扭曲,好像虚幻的成分远大于真实,一种灰色的亮光从裂缝中照射出来,使波动的空气发生位移,惊讶的欧帕斯和奈伊斯被吞噬,身不由己地卷入汹涌的界限的漩涡中,然后就像发生时那样突然,一切归于沉寂,剩下的施夫林径直离开,背井离乡的它也没有选择回家的权力,而且在对待其他人的态度上,不愿意过分违逆费立蒙。
现实在……
留下的伤心欲绝的人中,对美狄娅而言最无法忍受。跟欧帕斯相处的短短几周,爱情从蔓生到表白,还没有让他俩享受过恋人的乐趣,然后就在痛苦中碾碎。她一阵心酸,坚强的性格在湿漉漉的眼眸里燃烧得干干净净,模模糊糊的光、欧帕斯朦朦胧胧的影子消散着、缠绕着、随即天旋地转,只有晕厥才是含悲忍痛的唯一缓冲,否则会发疯。
欧帕斯的失踪像火焰一样烧灼着凯森的神经,他拒绝接受记忆的真实性。他曾经离开过,然后回到队伍,这次轮到欧帕斯,相信朋友也将有惊无险地归来。但是费立蒙先前散布的不安,仍在向他袭击,不停地固执己见地透过麻木感渗入他的头颅。他想起一直秉持的正义,众神作证,他一丝不苟地遵循,假如适者生存是对邪恶的人,那实在不知道公道何在!
而佰恩德和哲布也同样一筹莫展地悲切着,他们茫然地失去视距,感到头晕眼花、无可奈何,满脸的恼怒和恐惧使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憎恨敌人和自己,也许人免不了一死,但至少不是现在,不要这么戏剧性地上演生离死别,除了逆来顺受他们发现别无选择。
美狄娅恢复知觉,她几乎看不见凯森、佰恩德和哲布,尽管他们就席地坐在她身边。她的灵魂憔悴而苍白,她很盼望一切不过只是梦,醒来的时候欧帕斯就安然无恙地问早安、或者应该是午安,反正不管什么都好,哪怕他攥紧的手指勒疼她的手腕,她都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