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奈伊斯跨出吃力的步伐进入他的敌人几小时前通过的隧洞时,很多司空见惯但仍令人沮丧地消息,不断由彼拉尔传来。他派出追踪的士兵,被那些冒险者打败,现在连费立蒙都失踪,他走上相同的一条路,甚至不去想伊欣格尔公爵,只在意几个恼人的小子。
对奈伊斯来说,他关心的唯有地位。他的大法师进阶至少半年后才能实现,他要的不是虚衔,而是名至实归,因此获得最高管理层的集体认可尤为重要,所以在伊欣格尔公爵于宫廷会议上阐明对战争的支持态度后,就自告奋勇地出面阻挠,他之所以肆无忌惮,而不稍加掩饰,是因为他有心这样做,作为五位大法师之下的第六人,他完全有理由对与伊欣格尔公爵积不相能的上司表示强烈支持。当然还有另外的原因。奈伊斯来自接壤的西部边境,该地区在科穆宁帝国中以反尼科亚的强烈情绪而闻名,或者说恶名远播,奈伊斯以此沾沾自喜,并且养成习惯,把尼科亚人视为深仇大敌,以至于凡是对尼科亚抱好感的人他都耿耿于怀,但一直以来他确实没有将之成为爬升的障碍,此外他接受奈森帝国的贿赂也是一个方面。
至少他认为前途一帆风顺。比方说,这次伊欣格尔公爵的消失,便是好现象,虽然事情发生得有些突然,但阿尔布莱希特的预言绝对不会出错,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没有方寸转圜的余地,说阴谋是荒唐可笑的,况且何不反过来想,这正是对他恰如其分的献礼吗!
奈伊斯琢磨着这个问题。现在,他当然占据着优势,公爵的部下控制在自己手中,彼拉尔也没有理由说谎,必要时,他可以亲自动手,假如那些冒险者活着等到他的话。事实上,他会想方设法避免直接露面,但不可否认,暂时他谁也指望不上,对此他无能为力,那是因为他将目的过分隐藏的结果,那种偏执得不愿任何人分享功劳的决心,他完全当作天性来接受。费立蒙离开他,当他回过头来,就看到真面目。但是说不准,这正是考验的机会,他许久没有检验过实际战斗,他似乎非常自然,只是有些莫名的不自在,奈伊斯钻进黑暗中。
欧帕斯看着朋友们辛苦而又疲劳的脸,这群伙伴真的与众不同,要是从前在陌生的街道偶尔遇上,能从普通人中认识他们吗?他不怀疑别人,只觉得自己欠缺眼力,比方说,也许他会凭直觉避开佰恩德、甚至凯森……他踩在一块碎石上滑了一跤,被美狄娅从背后托住。
在年轻女孩眼里,这支队伍本身不够完善。他们当然是齐心协力的,但相互的配合却远非有效。首先无论凯森或佰恩德,他俩都太沉浸于单个的战斗。随后美狄娅不得不承认,就连欧帕斯也不算好领队……
,不过这些不利或许并不如自己想象得那么大,她这么偏袒地想。
摆脱追兵过去很长时间,几个朋友犹豫是否该继续前进。映入眼帘是岩层塌落形成的峡谷,空气中翻滚着浑浊的烟雾,如同阴霾的夏季雨云,透过浮空掠过的光球,呈现晚霞般的深酒红色,朦胧地分割开明与暗的界限。在下面黑洞洞的阴影中,看得见星星点点的火花。
拉长的身影缓缓后退,欧帕斯感到一只柔软的手搭在肩上,便侧过脸轻轻地吻在上面。“美狄娅。”他悄声道。“当然是,”她耳语般的声音令他心旷神怡。“也许我们快到地面了。”他轻轻地握紧她的手,在黑暗中抚摸她光滑凉爽的皮肤。“可是我无法保证最后能顺利。”这话要很费劲才说出口。“没关系,已经够了。”她把手挣开,捂住他的嘴。
佰恩德和哲布掉过头去,忍住表情盯着峡谷的另一侧。凯森留在后头,他显得沉默而孤单,一直拒绝应和,对激动的谈话声装作充耳不闻。“该死!我流了很多血,侏儒,你别说一滴,连半个人都没杀掉。”灰矮人猛得挥手,几乎打到把嘴唇闭成一条细缝的哲布脸上。“你这灰头土脸的地精,谁射倒了差点要你命的家伙。”哲布义正词严地把声音提上去。
灰矮人尴尬地在暗处点头说:“我没忘记。我想射伤一个人是小事,只是轮到我身上,最终使我得救。比如,假设别人也对你来这么一下,我难道还傻看着不管吗!哼,有什么用,我们都活着,不过你说的对。”哲布宽容地耸耸肩,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你在难过什么?我的大个子朋友。”佰恩德的脚步朝后停了停。
凯森依稀露出痛苦的微笑,“没人让我难过。”他敷衍着回答,对佰恩德过来陪他并不高兴,也没有心思倾听灰矮人标榜战功,他的时间仍停留在之前的那刻。他这是自讨苦吃,他痛苦地回忆。要是从开始就冷静,要是他不将目的本末倒置,原本不会一败涂地,虽然事情总会过去,而且的确已经过去,他的一部分却被耻辱地分离在葵林洞中。
凯森停下来休息,他并不想这么做,但实在没办法,沮丧的表情浮现在脸上。佰恩德回头看他,显得不明就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得意忘形过了头,毕竟灰矮人也能稍微体会对方的心情,凯森张开的嘴唇没有出声,只是作出“不要紧”的口形来解释。
他们在陡峭的崖边攀援,越过一层参差的岩石,就瞧见上面的隧洞很特殊,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深绿色光芒,引人注目的色彩节奏感强烈地闪烁、忽明忽暗,把这几个伙伴的视线完全吸引过去,满眼都是跳跃着令人陶醉的舞蹈,因此他们对峡谷里转瞬的白炽也熟视无睹。
变幻深浅……
度的绿结晶石不是想象中的柔和,而是一种更贴近飘动着的寒光,偶尔听仔细会感觉到内里发出生硬不匀的啪嗒声,但表面并未出现裂痕。经历太多的流血,似乎猛地置身于连生命都显多余的深幽环境,他们不免涌起一阵被作弄的情绪。
突然一阵咆哮钻入隧洞,把赏心悦目的景象变成朋友之间苦涩的嘲笑。他们居然在关键时候丧失警觉。“是敌人!”欧帕斯喃喃自语道,用下结论的语气很肯定地说出那个几分疑惑的字眼,随着风吹来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太实在,不可能是幻觉。
佰恩德正要开口说话,但他也发觉怪物的逼近。他望向入口,几个强健有力、眼睛里流泻着血腥光芒的豺狼人,嘴角不停往外淌着恶心的垂涎,因为暗绿的光更加面目可憎,还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声音,但决不是友好的示意。佰恩德搔搔灰胡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奈伊斯落在岩石上,他将不再认为有用的士兵远远甩在后头,也不顾反正不是真心实意对待的学徒。他举起召唤怪物的魔杖,尽管脸稍许有点拉长,可单独的他并不紧张。稀薄的烟从地上腾起,又有三只食人魔被不情愿地受支使,连同已经进洞的豺狼人,以令人熟悉的凶恶姿态做着一如既往的勾当,拣死人得来的破旧铠甲不和谐地响起来。
“看这些家伙,”哲布说。尽管很危险,他也不忘调侃。“他们干嘛不索性脱了叮叮当当的玩艺,这样有什么特征!地底的食人魔和豺狼人,他们也那么黑吗!”
不耐烦的凯森捉住哲布的腰然后把侏儒放在身后,回过头迎向怪物。
食人魔机械地选择靠近的凯森,粗大的手臂挥舞起武器,虽然僵硬的头脑不满于被无缘无故地召唤,但它仍然服从命令,而且那身结实肌肉不容小觑。凯森毫无畏惧地挑战,双手剑先发制人地重重打在巨木棒上,然而对方一点也没退让,照样径直抵下去。
凯森强忍住腰酸背痛,面前的食人魔似乎比以前应付过的更厉害,将他骨髓中的力量一点点消耗,他势均力敌的平衡正加速丧失,握剑的姿势快要扛在肩上。
食人魔比凯森不只强壮一倍,他甚至没办法保证移动武器后不被压倒,因为费立蒙对他自信的打击始终是未曾消散的阴影,受挫折后的软弱感总在关键时候困扰他不稳的心。徘徊在脑中的情绪和想法犹如沙沙作响的雨线,沁出皮肤直往外流。
当巨木棒顶端的尖刺弄疼凯森的手背时,他的感觉反而趋向正常。他顽固地扭着腰,一点一点地将死亡的威胁推远,顺势带动半边身体,所以那短而锐的獠牙从肩膀滑落。
他趁机用右肘推搡食人魔的身体,脚跟朝地面猛踩侧着穿过与岩壁的间隙。“去死吧!”他……
凶狠地吼道,然后不等食人魔举起它的武器,不等它意识到危险,双手巨剑就疯狂地直劈,这秘银武器轻而易举地砸烂链甲保护不了的肉块,形成一道触目惊心的剧创。
负伤的残忍野兽重重地一脚往回踢,在凯森还来不及躲避前,就命中下腹,幸好同样坚固的秘银甲缓冲了力量,疼痛没有妨碍他的动作。食人魔缺少理解现状的智慧,它居然收回一条腿企图再攻击,可只迈出半部就轰然倒下,刚才那伤是致命的。
美狄娅将欧帕斯挡在身后。他们分散在长长的隧洞中,被奈伊斯的怪物隔开,相互不能看见,以至于产生迷茫和孤立无援的感觉,连确认位置的话也没机会说。年轻人的心急得快冒出嗓子,他心神不定地转动着头,可是束手无策,他毕竟只掌握少量的魔法,真正有威力的也要留到和奈伊斯直接面对的时候,他真恨自己为什么同时不是战士!
仅仅杀死几个食人魔并不能使凯森轻松。他朝奋战的佰恩德靠拢,但是之后就拿不定主意。在他后面,暴躁的豺狼人凭数目的优势紧追不舍,他跟欧帕斯和美狄娅分开了,如果不确定那两人安全,他就不敢放弃现在的位置。他抬头仰视洋洋得意中夹杂着狠毒神色的敌人,豺狼人语气古怪地嚎叫,也许是劝诱、但更可能在辱骂,他因为听不懂,也就无话可说,便没有作答。他等待着,让疲惫的四肢好过些,只要稍微恢复,再加把劲……
只有突然的惊奇让凯森提前他的拼搏,暗藏着的哲布,十只交叉的指头划开,并对他眨眼示意。然后当豺狼人中止它们不愿停下的脚步时,他期望一网打尽,双手剑敲在泥塑木偶般被定身的敌人的要害,肮脏的血四下飞溅,凯森的手因为太用力,也快要麻木了。
“怎么样?”哲布问,他呆呆地看着满身是血的凯森。
凯森作了个不必担忧的手势,他小心翼翼地确认没有装死的豺狼人,双手巨剑在每具尸体上磨蹭。真有一只半瘫痪的被压在底下,两条后腿垫在身体下,它身上有几处深深的伤痕,也许脊椎都断裂,可仍盲目笨拙地想把自己撑起来,然而却枉费心机。
“欧帕斯在哪里?”凯森询问哲布,他垂下关节吱嘎作响的胳膊,声音沙哑地吐出片言只语,已治疗却重新破裂的伤处稍微动弹就揪心地疼,一旦闲下来反而难受。
“在那边。”侏儒说,右手虚指着某个不确定的区域。
“佰恩德!”凯森高呼。“你怎么样?”
灰矮人没有立即答应,因为剩下的食人魔朝他扑来,几分钟后他才喊回去。“大个子,你差点让我分心!”他拄着战斧,涌出一阵急流般的声音。“四个,我杀了整整四个,再多我也能应付!可你的腿在抖,你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