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_京畿旧事 - 火灭小说吧
首页

搜索 繁体

第二章(1 / 2)

“哗哗”的雨声传入高起祥的耳鼓,他慢慢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灯如豆。一缕由艾蒿燃烧时发出的淡淡清香阵阵扑来,北方人夏季都用它来驱赶蚊子,这清香让高起祥感到了一丝家的温馨。他侧脸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30多岁的壮年男子。此人穿一件白汗衫,头上留着新派知识分子们流行的那种“一边到”的发式,鼻梁上架一副黑边儿眼镜,长方脸上一团和气。见高起祥睁开了眼,那人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没事儿了,谢天谢地,总算救活了一个。”

高起祥打算起身坐起来,刚一动,左腿便是一阵钻心的剧痛,疼得他浑身都冒了汗。眼前的那男人忙俯下身关切地说:“别动,千万别动;这位仁兄,你可真是命大。要不是那几位扛长活的把你送来,你就没命啦!”

高起祥看了看那人,急切地问道:“我……我这是在哪儿?”

那人微微一笑:“在我家里呀!”

高老爷子忙又问道:“先生,您是……”

那人双手背在后边,微微一笑,说道:“在下田玉川,世代行医……”

高起祥眼睛一亮,激动地说:“先生莫不是永定镇寿仙堂的田掌柜、田大夫?”

“正是!”

高起祥不由得心中一喜,落难被救,偏偏碰在一代名医田玉川的手里,对于他来说,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了。老侠高起祥心里一热,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

提起永定镇寿仙堂中药铺的掌柜的田玉川,北方武林、黑道儿乃至军界几乎没有不知道的。田家祖上是李自成手下的军医,治疗刀伤、跌打损伤可以说手到病除。相传,田家有一祖传秘方“正骨膏”,可以使断了的骨头恢复如初。田大夫不但医术高超,而且为人义气、心地善良。江湖朋友落了难、受了伤,找上门来,田大夫不问有钱没钱,一律精心治疗。而且,他不问伤者是何人,哪怕正有仇家追杀,他也敢收下病人。江湖上有个规矩:被追杀的人只要进了寿仙堂,一律不再追捕。这是给田大夫面子,在外边哪怕拼个你死我活,但只要一进寿仙堂,谁也不敢苦苦相逼了。道理很简单:江湖上的人,谁没和这位名医打过交道?今后更不敢说不求这位田大夫。谁愿意和他过不去呢?两次直奉战争,死者无数,伤者无数;但直、奉两方的伤员,都找田大夫来治伤。田大夫是来者不拒,因此,在直、奉两方军中都结交了不少朋友。警察和土匪本是一对生死冤家,但田大夫既给受伤的警察治病,也给找上门来的土匪疗伤。田大夫常说:“在我眼里,只有病人,没有什么好人坏人……”

田大夫端来一碗熬好的中药,笑着说:“这位仁兄,你腿上的子弹头儿已经取出来了,没什么大事儿。来,把这碗中药喝下去,不然今天晚上你准疼得睡不着觉。”说罢,用小瓷勺一勺一勺的把药喂进高起祥的口中。喝了药,田大夫又让高起祥漱了口,然后笑着安慰了他几句,吹灭了油灯,退了出去。

高起祥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发木,整个儿身子像是在往起飘,他神志一放松,立刻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次日上午了。太阳透过镶在纸窗户下边的那块玻璃,照在高起祥的脸上。他挣扎着翻了翻身,环视了一下自己身处的这间屋子。从阳光照射的角度来看,这应当是间北房;顶棚上的纸已经发黄了,看来这是间老房子了。靠北墙摆着一个大条案,上面的黑漆已经剥落了不少,看来也是个老古董了。条案上方的墙上供着一张“药王”的画像,下边的铜香炉内点着香,旁边放着一些时鲜果品。条案前是一张老式八仙桌子,旁边放着两只雕花的太师椅,一看那木头,高起祥便知道那是“花梨木”的,一般寒门小户儿,绝对买不起。桌上放着一摞纸张发黄的书和文房四宝,桌子前边摆着两盆儿高起祥根本叫不出名字的珍奇花木,给室内平添了几分雅趣。西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儿,从发黄的纸张来看,那也是有年头儿的东西了。可惜高起祥识字不多,根本认不全条幅上书写的内容。东边就是他躺着的土炕,北方的房子都是一间屋子半间炕,看来,这是田大夫的书房。房间不大,但透着整洁、儒雅。

门帘儿一挑,一个姑娘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姑娘先侍候高起祥洗了脸,然后便端起汤,一勺一勺地喂高起祥喝。才喝了两口,高起祥觉得淡的没味儿,便问道:“姑娘,这是什么汤啊?”

姑娘笑着说:“这是我们太太亲自给您熬的汤,是田大夫配的方子。有排骨、人参,别的就不知道了。太太说,您刚受了伤,得忌口,就只好让您受委屈了。”姑娘一口柔滑的“京腔”,让人听了很舒服。高起祥又问道:“姑娘,今年多大啦?”

“十七,虚岁;属狗的。”

高起祥笑了,小声说:“啊……,这么说,跟我闺女一般大。那你是……”

“我是太太从娘家带来的丫头,叫‘小翠儿’。”

“你们田大夫呢?”

姑娘欲言又止,迟疑地说:“上……上义地了。”

“义地?啥是义地吗?”

姑娘涨红了脸,紧张地说:“田大夫不让说,怕您着急。刚才警察署长马金山来,想要问您一些话,都让田大夫给拦了。田大夫说了,您受了伤,伤了元气,不让您多说话。”

“什么?你们田大夫敢拦警察署长?”

小翠把嘴一撇,不以为然地说:“马署长跟我们田大夫是磕过头的把兄弟,他还得管我们田大夫叫‘大哥’哩,怎么不敢拦他?”小翠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忙伸了下舌头,自嘲地说:“瞧我,又说走了嘴了;田大夫说过,不让您多说话;我又唠叨起没完了。您歇着吧,我回去了;有事儿您言语一声,我马上就过来。”说罢,小翠收拾了碗,一挑门帘儿,像风似地飘走了……。

见到了和自己女儿一般年纪的小翠儿姑娘,高起祥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女儿――翠萍。由于媳妇去世早,女儿翠萍让他调教得像个“假小子”,不沾针黹女工,却成天舞枪弄棒。针线活儿不会干,却练了一身好功夫。那年月,女人是要缠足的。可高起祥对女儿过分溺爱,不忍心让女儿受那份罪,竞成了“天足”。这样一来,姑娘的婆家可就不好找了。而心高气傲的高起祥却不以为然,不但不急着为女儿找婆家,反而放出话来:要为女儿招一个上门女婿。不是穷得揭不开锅的主儿,谁也不肯给人家去当“上门女婿”。而且,条件差点儿的小伙子,高起祥也看不上啊!高不成,低不就;一来二去,就把女儿的婚事儿给耽搁了。今天想起来,高起祥不免心中后悔。如果女儿有了人家,自己不是也少了一层牵挂吗?

从女儿又想到了自己的家、自己的武馆,自然而然地又想到了“日升昌”的老掌柜。作为镖师来说,在“道儿上”混,全凭一块招牌。倘若失了镖,那就算倒了牌子,日后再也别想干“这行”了。要想找回面子,那就得把失了的镖再找回来。退一万步说,丢了人家的货,也得如数赔人家。高起祥越想越害怕,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头晕目眩,他赶忙闭上了眼睛……。

合上双眼后,七个徒弟的音容笑貌,便逐一在眼前闪过。这几个徒弟,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他们的父母,把孩子交给他高起祥,实指望跟他学好武艺,日后好谋个“饭碗子”,养家糊口呀!然而,谁承望会惨遭不测、客死他乡。让他怎么跟人家父母交代?想到这儿,高起祥忍不住老泪纵横,心痛欲碎……。

不知什么时候,高起祥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已是中午了。小翠儿姑娘端来了肉粥,把高起祥扶了起来,又一口一口地喂开了。和早上那碗汤相比,这碗肉粥总算有些内容了。高起祥其实早就饥肠辘辘了,但他知道人家田大夫是故意给他安排了“流食”,想来一定对养伤有好处吧。转眼间,一大碗肉粥就吃光了。高起祥砸了咂嘴,笑着说:“哎呀,还……还差点儿,嘿……。”

“田大夫不让您多吃,说是您心里有火,得吃两天稀的。太太说了,晚上给您做片儿汤。”

高起祥央求道:“姑娘,能……能放两个鸡蛋吗?”

“不能!田大夫说,鸡蛋是‘发物’,您的伤口没长好之前,不能吃。”说罢,小翠儿端着碗,走了。

小翠儿刚出门儿,田大夫便领着一个身高体壮的警官,挑门帘儿走了进来。高起祥刚要起身,田大夫抢先一步拦住了他,关切地说:“老先生,别动;躺着吧!”说罢,他坐在炕沿儿上抓过高起祥的手,号开了脉。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现在我敢说,您的脉象绝无凶险之兆,没大事儿了。”见高起祥一个劲儿的拿眼瞟那位警官,田大夫忙笑着说:“忘了给您介绍了,这位是咱们永定镇警察署署长马金山,也是我的磕头弟兄。昨天您被人抬到我这儿后,马署长就带人勘验了现场,今天早上他就想找您问问情况,我怕您身子太虚,就给拦了。老先生,您就把您受伤的过程跟马署长说说吧!”

马金山拎过一把太师椅,坐在田大夫对面,打开随身带着的记录本,掏出钢笔,笑了笑,操着浓重的河南口音问道:“老先生,你叫啥名字?”

“高起祥。”

田大夫突然眼睛一亮,重新抓起高起祥的手,惊喜地问道:“老先生可是太原府大通镖局的掌柜的,外号人称‘通臂王’的高……”

高起祥连连摆手,满面羞愧地说:“哎呀,田大夫哇;您……您就别寒碜我了。什么‘通臂王’,这不也‘现’在您面前了吗?在下正是大通镖局的高起祥。”

“咋能这样说呢?您在明处,土匪在暗处,他们又有枪,老人家,您这可不算栽跟头!”

田玉川继续激动地说:“常听北京城里‘牛街’的几位练‘通臂’的朋友提起您的大名,今天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高起祥忙笑着说:“早年走镖时,和牛街的回民朋友倒是有过来往。牛街的通臂拳,是本门弟子山东黄县人‘任十’老前辈所传;任老前辈将本门功夫传给了牛街一位皮货店账房先生石洪胜,石先生又在牛街广收徒弟,这才延续了本门在北京的这一支脉。”

“听说武林界有‘天下通臂数洪洞’的说法?”

“不敢!我见过牛街那伙师兄弟们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与山西通臂难分高下了。牛街流行的是本门的‘白猿通臂’,和天津的‘两翼通臂’,河北涿州、固安一带的‘祁家通臂’齐名,彼此之间各有千秋。江湖上传说的‘天下通臂数洪洞’,其实就象北方诸省的人,都自称‘老家是山西洪洞县大槐树底下的’一样,只是一种传说而已,二位切不可当真。”说罢,三人一起大笑起来。

马金山打开本子,又接着问道:“高老先生,您还记得劫你们的是一伙什么人吗?”

“他们躲在小山丘上的酸枣棵子后边,只听见他们说话,没看见人。那阵儿天刚亮,也看不大清楚。”

马金山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他们说话是什么口音?”

高起祥想了想,说道:“好像是东北口音,那伙土匪张口闭口就是‘妈拉个巴子’,对,是东北口音。”

马金山和田玉川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点了点头,又问道:“高先生,你们被他们劫去了什么东西?听说你们运的是一口棺材对吗?”

高起祥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跟眼前的这位初次见面的警官说实话。万一这事儿传到山西,那他今后连隐姓埋名都做不到了。因为他今后不论躲到哪儿,日升昌的人都会通过这位马警官,轻而易举地找到他。一个镖师,特别是像他这样名冠三晋的镖师,是不应当借助官面儿上的势力来对付黑道儿上的人。说到底,保镖的与劫道的土匪本是一家人;而警察和早年间的捕头一样,是“朝廷的鹰犬”哪!他要是跟警察说了实话,岂不成了江湖败类了吗?高起祥心乱如麻,不由得把脸扭向了一边……。

马金山并未继续追问,他心里有数:像高起祥这么有名的武师,断不会从北京往山西运一口空棺材。而劫匪下手之狠,肯定也不是想劫一口空棺材。高起祥越是不想说,马金山越是认定了被劫之物一定是一大笔巨财。他又随便问了几句,便把话题扯开了。他叹了口气,小声说:“高先生,人死不能复生;何况,眼下天气炎热,您的七个徒弟又全是中弹身亡,尸体极容易腐烂。我们警察署已一一作了尸检,之后来不及同您商量,就已经下葬了。”

“什么?埋……埋了?”高起祥急了,他没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徒弟入殓,心里甚觉不安。

田玉川忙笑着劝道:“高先生,您放心;您的七个徒弟都换了新衣服,入殓前还专门请人化了妆,毫无凶相。棺材都是五寸板的柳木做的,在你们山西怎么样我不懂,在我们永定镇,这也算说得过去了。”

高起祥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珠儿,小声问道:“埋……埋在什么地方了?”

“埋在永定镇‘义地’了。永定镇义地是田某祖上置办的一块义地,那儿埋了不少客死永定镇的江湖朋友,但更多的还是埋的铁路工厂的工人。”

高起祥不由得泪流满面,梗噎着说:“田大夫,让我下辈子变牛变马来报……报答您吧……”说着话,老侠高起祥不由得哭出声来,马、田二人又是一通劝慰。

见问不出什么名堂,马署长便起身告辞了。田玉川送走了马金山,继续陪高起祥聊天。他看出高起祥对马署长有戒心,便有意地说:“马署长这个人可是好人,他早先一直跟着冯玉祥将军,在第一次直奉战争中受了伤,这才转到了警界。当初他的伤是我给治好的,我们俩就成了朋友。别看他当着警察署长,可从不欺负老百姓。他自己不赌、不嫖、不抽大烟。办案认真、待人公正,在永定镇也算是难得的好官儿了。“

高起祥此刻依然心乱如麻,对田大夫的话,也没做什么反应。田大夫见状,便告辞出来。

黄昏时,来送饭的并不是侍女小翠儿姑娘,竟然换成了田玉川的夫人。田夫人看上去大约有三十多岁,银盆大脸,体态丰盈,脸上虽带笑容,但却一脸庄重,一看便是“大家闺秀”。这是田玉川得知了高起祥的身份之后,才让自己的夫人亲自出面来侍候高起祥。高起祥诚惶诚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田夫人一口一个“大哥”,叫得十分亲热、自然。高起祥久闯江湖,什么不明白?他知道,这是人家田大夫破格儿抬举他,把他当成“自己人”。这让高起祥非常不安,说话都结巴了。双方在交谈中,高起祥得知田大夫今年三十有七,却没有儿女,这让他颇为田大夫不平。像田大夫这样的好人,怎么会没有后代呢?

之后,每顿饭都是由田夫人亲自送来,亲自喂高起祥吃。她还耐心地侍候高起祥洗、漱,陪高起祥聊天。而田大夫,却一连十几天没露面儿。高起祥询问起来,田夫人便说,丈夫带着伙计上河北省安国县进药材去了。

高起祥的腿伤一天天的渐好,但心情却越来越烦躁。他根本不相信田大夫会去了安国县,田大夫躲着他,一定有人家的道理。然而,他的心像长了草一样,乱哄哄的,整天唉声叹气。他能不急吗?万一他失了镖的消息传到了山西,人家把他的宝贝女儿扣下可怎么办?若是田大夫在跟前,他还可以跟田大夫商量一下,让田大夫帮他拿个主意。可天天陪伴他的只有田夫人和几个伙计,这话让他怎么出口呢?

见高起祥心事重重,田夫人只得找机会陪他聊天儿。女人家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是家里过日子的这些琐碎之事。这天,俩人又在一起闲聊,田夫人竟然说:“大哥呀,您找机会劝劝他;他都奔四十的人了,我又没有为他生儿育女,怪对不住他的。可再怎么说也不能让田家绝了后哇?我劝了他多少次了,让他纳个妾、讨个小;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大哥您面子大,您替我劝劝他吧!”

热门小说推荐

最近入库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