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_京畿旧事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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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2 / 2)

高起祥抬眼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那幅真画儿,果然发现了画儿上盖着的几枚印章。他忧心忡忡地说:“还得刻图章?这…你能行吗?”

牛占一笑着说:“这算不了什么,您等着。”说罢,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牛占一手托着一只心儿里美脆萝卜走了回来。牛占一将萝卜切成条状,然后又凑到真画前,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印章,笑着说:“高老爷子,唐伯虎用过的印章可是五花八门。这老小子早年拜周臣为师,学画山水。二十九岁那年,还取得过‘乡试第一’的好成绩,所以他早年的书画作品,除了‘唐寅印’、‘唐伯虎印’之外,还有一枚‘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闲章。这些画儿大都是他早年作的‘扇面儿’上常见的。可后来,他小子因为科场作弊,被革去了功名,见仕途无望,他这才改学人物画的。中年以后的闲章很少再出现唐寅、唐伯虎的字样了。大概是这老小子也觉得被革去功名十分丢脸,就开始在自己的作品上盖‘别号名章’了。他中年以后常用的别号别名主要有‘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逃禅仙吏’等。您看他这幅画儿,既有‘唐寅印’,又有‘六如居士’的印,这说明是他应买画者的要求,才把自己的名章盖上的。您瞧着吧,咱这就把他的章子刻出来。”说罢,牛占一用切成条状的萝卜块,在印章上比划了一下,又用刀削了削萝卜,然后便找出一只笔锋极细的毛笔,沾着白色的颜料,在一张红纸上先画了一个方框,又在方框内写下了‘唐寅印’三个篆字。他先用嘴吹了吹写好的字,待稍干后才用切成方块的萝卜,比着方框按在了字迹上。

高起祥看得目瞪口呆,自言自语道:“怎么?拿萝卜…也…也能刻章吗?”

牛占一哈哈大笑,说道:“老爷子,您就瞧‘好儿’吧。”说着话,牛占一找来一把小巧玲珑的刻刀,凝神静气地刻开了“萝卜章”……

这时,街上传来了鬼嚎般的警车声和吵吵声。牛占一一边刻着章子,一边说道:“老爷子,您把真画赶紧收了。”

高起祥忙把真画卷了起来,放入竹筒内,藏在了柜顶上。

牛占一抬起头,笑着对老爷子安慰道:“老爷子,甭怕。真有人来了,您把那半拉萝卜吃了,我把手上这萝卜章也吃了,他谁也看不出来什么呀。这幅画更不要紧,我牛占一就是干‘这个’的。我画我的画,他管得着吗?再者说,那帮大兵眼里就认得钱,他们哪儿懂画儿?”说罢,牛占一又低头用小刀刻开了章。

高老爷子忍不住笑了。

牛占一长长地出了口气,放下小刀,拿起萝卜章,在印油盒内轻轻按了一下,然后在一张废纸上按了下去。当他拿起萝卜章后,一枚“唐寅印”的章子清晰地在纸上显现出来。

高起祥把手一拍,大声叫道:“好!”牛占一重新拿起萝卜章,在印油盒内轻轻沾了两下,然后走到临摹的那幅假画前,找准了位置,轻轻按下了章子。他轻轻拿开萝卜章,“唐寅印”三个字清晰地印在了那幅临摹的画儿上。牛占一一口吞掉了手上的萝卜章,笑着对高老爷子说:“老爷子,您看怎么样?”

高起祥伏下身来,仔细打量着画上的印章,满意地笑了。

牛占一又拿起一块萝卜,笑着说:“咱再刻‘六如居士’的章子。”

高起祥忙问道:“还用把那幅真画拿出来吗?”

牛占一摆了下手,笑着说:“不用了,章子的尺寸并没有一定的规格。书画行的人大都喜欢用石头刻章子,石材的大小哪有什么规矩?”

高起祥疑惑地说:“可你刚才……。”

牛占一微微一笑,说道:“唐伯虎的名章比较引人注目,所以咱不能马虎。至于‘闲章、别名章’注意的人就不多了。我就不信,日本鬼子能看出个真假来。”说罢,牛占一又用细毛笔在红纸上写下了白色的‘六如居士’四个字。用萝卜块儿在字迹上按了一下,之后又拿过小刀刻开了第二枚章子……

不一会儿,牛占一轻轻拿起第二枚萝卜章,临摹的假画上清晰地现出了“六如居士”的印章。接着,他吞掉了第二枚萝卜章,一边嚼一边说:“齐活!老爷子,咱就等着看小日本儿现眼吧。哈哈……”

突然,牛占一停住了笑声,一拍手,大声说:“不行,还不过瘾;咱得好好戏耍一下小鬼子。让他们‘光着屁股推磨――转着圈儿的现眼’。”说罢,牛占一又抄起一块萝卜,削出一个不规则的图形。又用细毛笔沾着白颜料,在红纸上写下了“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字样。,和刚才一样,又刻开了章子。最后,牛占一把第三枚萝卜章盖在了假画儿上,然后轻轻从画上拿开,那枚“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印章便清晰地显现出来。

高起祥不解地问道:“牛先生,你这是……”

牛占一一边嚼着萝卜章,一边说道:“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吗,这枚‘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闲章,是唐伯虎早年的作品中常出现的,唐伯虎栽了跟斗之后没那么狂了,自然也就不再用这枚‘闲章’了。这幅‘西施浣纱图’肯定是唐伯虎中年以后的作品,咱给他加上这枚闲章,等于是明着告诉大伙儿,这是假画儿呀!哈哈……”

高起祥望着摊在桌上的画儿,又问道:“牛先生,那这装裱……”

牛占一胸有成竹地说:“这您放心。凡是够年头的古画儿,根本就没有原装货。您想,一幅在世上流传了几百年的画儿,指不定经过多少人的手哩。这画到了穷人手里,肯定不能很好的保存,画轴和装裱的材料,难免破损。到了有钱人或行家手上,人家一看,一幅名画被糟蹋得不像样子,肯定要花钱重新装裱。所以,在我们这行里,鉴定一幅古画的真伪,根本不看装裱材料。咱家有现成的画轴、画衬,等这幅画干了之后咱再装裱。”

牛占一拉起高起祥,说道:“前辈,您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吗?走吧!”见高起祥有些犹豫,牛占一又笑着说:“您放心,您的画儿放在我这儿肯定丢不了。”

二人说说笑笑地出了门,往东本珠市口方向走去。买卖店铺都点上了灯,街上的小贩的吆喝更卖力了。二人来到一座二层小楼的饭店前,只见饭店的外表古香古色,门口上方霓虹灯闪烁,拼出“春和楼”三个大字。

高起祥笑着问道:“牛先生,咱就在这儿吧?”

牛占一微微一笑,说道:“客随主便,就这儿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饭店。

饭店内,嘈杂的人声,跑堂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二人一进饭店,跑堂的忙过来和牛占一打着招呼:“牛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楼上请吧!”说着话,跑堂的前边带路,把牛、高二人让到了楼上的雅间。没等二人开口,跑堂的就把八个凉菜和一瓶《竹叶青》端上了桌。然后低首垂眉微笑着说:“牛爷,哪个菜不合您的心思您说,我这就给您去换。”

牛占一忙一挥手,笑着说:“凉菜就这么着吧,问问我这位朋友喜欢吃什么热菜,我呢,还是老规矩。”

高起祥忙说道:“牛先生,今天可是我做东,怎么……”

牛占一说:“高老爷子,您大概不知道,在这四、九城里有点儿名气的馆子,您请不了我。”

高老爷子说:“什么意思?”

牛占一说:“我只怕您老人家的钱花不出去。您大概不知道,他们饭馆儿门口儿大匾上的字是我写的,我给饭馆题字从不要钱,所以他们也不收我的酒钱、饭钱。”

高老爷子吃惊地说:“哦?真的吗?”

掌柜的挑帘儿走了进来,冲牛占一一拱手,笑着说:“牛爷,您可是稀客呀?伙计们哪儿得罪您啦?怎么这么些日子没来呀?”

牛占一忙拱手还礼,笑着说:“哪儿的话?谁也没得罪我,我这阵子不是忙嘛?”

掌柜的点头哈腰地对牛占一说:“牛爷,自打挂出了您给我们题的匾,您猜怎么着?这买卖是越来越火呀!有的客人本来已经从咱门口儿走过去了,可一扭头儿看见您给题的这块匾,他愣是又回来了。不瞒您说,我已经盘算好了,明年就在保定开一家分号。”

这时,伙计把热菜端上了桌。掌柜的亲自敬了三杯酒之后退了出去。高、牛二人边喝边聊开了:

牛占一说:“高老爷子,我真佩服您。您说这小日本儿跑咱们中国干嘛来了?他准没安好心哪!前几年‘直奉战争’时,那张作霖多厉害?可我就纳了闷儿了,他怎么就干不过日本人呢?尤其这张学良没骨头,‘9·18’时,愣是一枪没放,就他妈跑了。后来听说他小子还给自己找‘辙’,非说是蒋介石下令不让他打。谁信?自古道‘将在外、不由帅’;张学良要是想跟日本人打,老蒋能拦得住吗?东北才‘易帜’几年?张学良咋那么听老蒋的?老蒋让他吃屎他也吃吗?就冲您敢跟日本人干,我就得交您这个朋友。”

高老爷子说:“唉――,庚子年间,太后老佛爷跟光绪爷被洋鬼子逼得跑到了西安,那惨状我可是亲眼看到了。这回小日本又到中国来横行霸道,我怕是咱中国人在劫难逃哇!你说东北军占了北京,他们……”

牛占一说:“嗨,别提了;就他妈这帮东北军,跟日本人怎么样咱不知道,跟咱中国人厉那是真横啊。北京人都这么说他们‘妈拉巴子是免票,扁脑勺子是护照’。他们甭说下馆子、听戏不给钱,逛窑子也是一分钱不花呀!”

高老爷子说:“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听不明白呀!”

牛占一说:“嗨,东北人开口闭口就是‘妈拉个巴子’,一听这一口儿,得,那就是东北军的人,谁还敢跟他们要钱?这就是‘妈拉个巴子是免票’的来历。东北人生孩子不是讲究放在摇篮里吗?这您知道哇,东北三大怪之一,不就有‘养活孩子吊起来’这一条吗?”

高老爷子说:“对,我听说过。”

牛占一说:“这孩子从小就睡在摇篮里,后脑勺子就睡成扁平的了。您一瞅这位后脑勺子又扁又平,您可千万别惹他,人家不用说话,就凭那‘扁脑勺子’,就他娘的横竖不说理啦!”

二人大笑起来。

牛占一接着说:“咱就说广安门那儿守城的大兵吧,嘿――,那可是雁过拔毛呀!一早清儿不是有往城里送菜、送水果的大车吗?这帮小子不含糊,碰见什么要什么。车上拉着青菜萝卜,他得要两捆儿;拉的桃、杏、大柿子,他得要一筐。就连拉石灰、拉煤进城的大车,他们也不放过。那天,恰好有一辆拉大粪的大车出城,嗬,走到城门口儿让当兵的给截住了。那俩小子把车把式叫到跟前儿,一努嘴儿,问道:‘大车上拉的啥玩艺儿?’把式一点头儿,赶紧答道:‘老爷,是大粪……’”

高起祥忍不住大笑起来,然后问道:“这大粪他们也要吗?”

牛占一说:“那当兵的也有辙,您猜怎么着?末了这俩小子愣是让把式上茶馆儿给他们沏了一壶茶,每人又孝敬了一包烟,这才放大车出了城……”

高起祥望窗外看了看,突然一拍大腿,惊呼道:“坏了,我出不了城了。”

牛占一说:“住下!老爷子,我跟您投脾气,话还没说够哩!正好这阵子我老婆带着儿子回保定去看孩子的姥姥、姥爷去了,家里宽敞。”

牛占一又要来一瓶酒,打开来先给高起祥斟酒,然后自己也倒上一杯,笑着说:“高老爷子,我可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今儿个有缘见到了您,您能不能露一手,让我也开开眼呢?”

这时,伙计挑帘进来,送上来一大盆汤,笑着说:“牛爷,给您上汤了。”

高起祥一把拉住伙计,说道:“正好,咱就在这屋里比划两下儿。我呢,保证不离开这屋子;你把蜡烛吹灭了,你跟跑堂的伙计来抓我,逮住就算你赢!”

牛占一说:“真的?”

高老爷子笑着说:“来吧――”

牛占一冲跑堂的一使眼神儿,俩人做好了扑上的架势。接着,牛占一一口气吹灭了桌儿上的蜡烛,然后就扑了过来。结果,竟跟伙计撞在了一起。俩人在屋里摸来摸去,却怎么也找不到高起祥的人影儿。最后,牛占一说道:“老爷子,我服了;您在哪儿呢?”

高老爷子说:“往桌子地下瞧哇!”

伙计忙点着了蜡烛,往桌子底下照来。二人大吃一惊,只见高起祥用手脚撑着四条桌子腿儿,身子紧紧的贴在桌面上。牛占一大吃一惊,嘴张得老大,半晌没说出话来。伙计放好蜡烛,伸出大拇指,连声说:“神啦!您可真神啦!”高起祥从桌子下边出来,重新坐在椅子上,笑着说:“让二位见笑了,来,咱们接着喝!”

二人重新端起了酒杯……

第二天上午,高老爷子起床后,把那幅假画装入竹筒内,然后捧起那幅真画儿,卷了起来,郑重地递给牛占一,说道:“牛先生,这幅画儿我送给你了。这就叫宝剑赠与英雄,红粉赠与佳人。这幅画放在你手上,那是个宝贝;放在我手上,跟废纸没什么两样,糟践了。”

牛占一连忙往外推,正色道:“前辈,这个玩笑可开大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在下实在不敢当啊!”

高起祥说:“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你也知道,我如今把日本人得罪了,此一去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儿?既然你说这幅画儿值钱,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那就不能便宜了日本人。你先拿着,以后万一真的到了实在保不住的时候,你就点一把火烧了它,我绝没有二话!”

牛占一接画儿在手,激动地说道:“您要这么说,我要是不接下这幅画儿,就显得有点儿不仗义了。您放心,只要我牛占一活着,这幅画儿它就到不了日本人手里。真到了那天,我一定根这幅画儿共存亡!可这么贵重的东西,您白给我我绝对不敢要。这样吧,就当我替您暂时保管着,等日后消停了,我再把这幅画还给您。您放心,这幅画放在我手里绝对万无一失。您多咱来取都行,我保证完璧归赵。”

高起祥一愣,然后顺势笑着说:“只要不便宜了小日本,怎么着都行。”说罢高起祥收拾起随身的东西,又用竹筒将那幅假画儿装好,便告辞出来,叫了辆洋车,赶奔了前门火车站。

在前门火车站站台上,高老爷子怀里捧着那装着假画儿的竹筒,等待着去天津的列车进站。不一会儿,一列由保定开往天津的火车进了站台。车停稳后,一扇窗子打开了,老多田从窗口探出头,从站台上的小贩手里买着烧鸡。

在另一节车厢门前,高老爷子大模大样地上了车。

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老多田和高老爷子谁也没想到,他俩竟然乘坐一趟车,同时去了天津。他俩更没想到的是,因为他俩的到来,天津卫掀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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