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老多田终于醒来了。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闹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老多田气得简直快要疯了，他先招呼部下把两具死尸抬了出去。猛抬头，他看见了墙壁上用他那两名倒霉的部下的血写的字，老鬼子怪叫着，抽出战刀便向墙上的字砍去。然后丢掉战刀，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开了粗气。

一个手下凑上来说道：“多田先生，我们应当去找中国的警察署，让他们尽快侦破此案，缉拿凶手，赔偿我们的损失。”

多田转身冲着手下破口大骂道：“八格――，你究竟有没有脑子？那幅画里藏着我们搜集到的关于中国军队布防的情报，万一这些情报落在中国警方的手里，我们将何言以对？那个姓马的警察署长早就派人跟踪我们了，说不定他已经抓到了我们的把柄，找他不是自讨没趣儿吗？”多田走到一个打手跟前，双手抓住对方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们去杀朱大喜，是不是被什么人发现了？”

打手忙说道：“不可能啊！多田先生，我们找到朱大喜的家，在他家院子外边蹲了一夜，黎明时分，他赶着牲口出了家，到门头沟的矿上去驮煤。我们一直跟着他，走到山里才下的手，当时天还没亮，根本没人发现哪。”

多田松开打手，气急败坏地说：“那幅价值连城的画儿的画轴里藏着我们搞到手的情报，我要不惜代价把它找回来，绝不能落在中国警方手里。”

打手讨好地说：“多田先生，我看这事儿像是江湖中人干的。也就是…就是黑社会。”

多田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黑社会？”老多田眯起眼睛，琢磨开了……

京城琉璃厂的古董店――草木斋里，店掌柜牛占一正戴着老花镜，仔细检查着古画。

小伙计忙着在打扫卫生。

高起祥一挑竹帘走了进来，笑着对掌柜的说：“掌柜的辛苦！麻烦您帮我看看这幅画儿，您给估估价。”

店掌柜牛占一打量了高老爷子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竹筒，拿出那幅画儿，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不由得重新仔细地打量着高起祥，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高起祥被店掌柜看得直发毛，心说：“怎么，难道掌柜的看出来我这幅画儿的来历啦？”

店掌柜牛占一飞快地又把画儿装入竹筒内，递给高起祥，紧张地说：“老先生，拿着您的宝贝，快走。”说着话，便急着推高起祥出门。

高起祥一边拦店掌柜的手，一边说：“唉――，掌柜的；有你这么做买卖的吗？”

牛占一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又给高起祥作了个揖，紧张地说：“得，我管您叫‘祖宗’成吗？您赶紧走，只当是您老人家积德行善了！”

高起祥板起脸大声说：“不行！掌柜的，你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走。”

掌柜的无奈地咽了口唾液，狠狠一拍大腿，说道：“好吧，您想听什么？”

高起祥说：“我问你，我这幅画儿值多少钱？”

掌柜的犹豫了一会，低声说：“它没价儿，价值连城；说它值多少钱就值多少钱！您明白吗？”

高起祥说：“既然是好东西，你为什么不收，怎么还往外轰我呢？”

掌柜的一使眼神儿，小伙计忙关了大门，挂上了“停业”的牌子，之后便知趣地到后院儿去了。

掌柜的这才压低了声音说：“老爷子，说实话吧，您这幅画儿到手才几天吧？”

高起祥点了点头，说道：“对！咦？你……你怎么知道？”

掌柜的说：“实不相瞒，半个月之前，一个叫多田的日本人拿着这幅画儿来找过我。我瞅那老日本不地道，就没跟他说实话，告诉他这画儿值三千大洋。我问老日本这幅画儿的来历，他说是买的。我说：即是买来的，您应当在买画儿之前找人看看哪！怎么会买到手之后才找人看呢？我猜您这画儿一定来路不明。那老小子当时就变了脸色，跟我大声咆哮起来。我猜他是让我点到痛处了，这才恼羞成怒。”

高起祥点了点头，冷冷说：“那老日本太可恶！为了这幅画儿，他害死了朱大喜，让朱大喜的老娘流落街头，唉……”

牛占一点了点头，说道：“前两天，先是侦缉队的人上门来递了话儿，让我们长点儿眼，留神一幅唐伯虎的《西施浣纱图》，一旦发现了就把画儿扣下，然后赶紧向他们报告。后来又来了几个地痞流氓，说是前门外‘刘三爷’的徒弟，也来查那幅画儿。这还不明白吗？这分明是那老日本把黑、白两道儿上的人都托出来了，非要找到那幅画儿不可呀！您想想，万一您让他们撞上，能有您的‘好儿’吗？”

高起祥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店掌柜的，突然问道：“我跟你又不认识，更谈不上交情，你为什么要帮我？你要是向他们去报信儿，赏钱恐怕少不了你的吧？”

掌柜的冷笑了一声，说道：“因为我瞧不起那伙地痞流氓和侦缉队的那伙混蛋，更恨日本人；甲午战争那档子事儿，我至今可没忘。”

高起祥一拍大腿，大声说：“好！就冲您这一句话，我就得跟您交个朋友。请掌柜的赏脸，咱们找个地方喝二两如何？”

掌柜的说：“既然您这么说，我能请教您的尊姓大名吗？不怕您不爱听，我牛占一从不交无名的朋友。”

高起祥说：“在下姓高，名叫高起祥。”

掌柜的眼睛一亮，忙追问道：“府上是……”

高起祥说：“山西太原府。”

掌柜的上来握住高起祥的手，兴奋地说：“您莫非就是山西太原府大通镖局的老掌柜、名震天下的通臂王高起祥高老先生吗？”

高起祥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不敢，在下正是大通镖局的高起祥。”

掌柜的满脸堆笑地说：“哎呀，老爷子；今儿个见到您，那可是三生有幸啊！咱们牛街那儿也有一伙回民朋友是练通臂的，常听他们提起您哪！谁不知道，天下通臂数洪洞啊！”

高起祥说：“不敢当，惭愧呀……请问先生贵姓？”

掌柜的说：“啊，在下贱姓牛，草字‘占一’。我家一直在琉璃厂这儿开古玩字画儿店，算来也有好几辈儿了。老爷子，我想问问您，您打算怎么处理这幅画儿呢？黑、白两道儿可都盯上您了，我怕您是凶多吉少呀！”

高起祥微微一笑，盯着牛占一的脸打量了一阵子，然后说：“牛掌柜，你看呢？”

牛占一眼珠一转，沉吟了一会儿，试探地说：“您…要不就把这画儿送给日本人？”

高起祥冷笑了一声说：“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怎么能轻易便宜了日本人呢？人血一般红，谁怕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本事就让他们来找我，真逼到了那个份儿上，老子宁可一把火把这画儿烧了，也不能让小日本儿夺了去！牛掌柜您不知道，为了这幅画儿，那老鬼子先从朱大喜的瞎眼老娘手里花了五十块大洋就把这幅画儿骗到了手，之后先把朱大喜大成重伤，最后竟然把朱大喜的性命给害了。我咽不下这口气呀！”

牛占一冲老人一拱手，然后“哈哈”一笑，又说道：“我刚才不过是想试试您。既然高老爷子这么有骨气，我姓牛的一定陪着您。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我也陪您闯！”

高起祥冲牛占一一拱手，说道：“还请牛掌柜指点迷津。”

牛占一把手一挥，大大咧咧地说：“这样吧，咱们给他弄出一幅假画儿来，您把这假画儿拿到天津一出手，日本人必定闻着味儿就得扑了上去。日本人找到这幅假画儿后，还以为是把真画儿找到了呢，咱给他个‘卫生球儿’，让他当水果糖含着去，您看怎么样？”

高起祥说：“可是……，谁有这以假乱真的本事呢？”

掌柜的说：“这您就别管了，不瞒您说，要论字画这一行，可着咱北京的四、九城，我牛占一要是自报‘第二’的话，他就没人敢称‘第一’。按说呢，这‘造假’在书画行儿最招人恨，谁要沾了这个‘假’字儿，一辈子也别想再吃这碗饭了。可咱不是为了对付日本人吗？说起来不愧心！再者说，为了交您这么个朋友，就算砸了‘饭碗子’也值！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我不在乎！”

高起祥先冲牛占一一拱手，又说：“牛先生，不知造一张假画儿得多长时间？”

牛掌柜的眼珠儿一转，笑着说：“您等着，咱一会儿就得！”说罢，牛占一拉起高起祥，来到后院儿的书房中。

在草木斋后院儿书房里，牛占一把那幅真画儿挂起来，仔细端详着。接着，牛占一打开炉子，烧上一盆水，找出一块早已辨不出本色的丝绢，放在水盆里。

高起祥吃惊地问道：“牛掌柜，你这是干嘛？”

牛占一笑了笑，说道：“不瞒高老爷子说，我虽然没造过假画儿，但是‘造假’这一行里的门道儿我都清楚，古画儿差不多都是画在丝帛上的。咱要想造假画，首先得在材料上造假。而且还得‘造’得跟真的一样。”这时，开水盆中煮着的一块旧丝绢翻滚起来，牛占一忙用筷子挑着开水盆里的丝绢，吹着气，翻了个“个儿”。

高起祥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煮它干嘛？”

牛占一一边用筷子搅动着开水盆里的丝绢，一边说道：“我跟白云观的道长是棋友，这块破旧的丝绢还是他上次找我来下棋时，用来包棋子的。”

高起祥问道：“道观里怎么会有这东西呢？”

牛占一说：“白云观是京城最大的道观，香火很旺盛，那些还愿的善男信女，经常给道观里上香、添油、挂幛子。那些挂在道观里的幛子，好一点儿的早让那些‘牛鼻子老道’拿去做衣裳了。剩下那些小块儿的、质地差的，才被常年挂在大殿里。经年累月、烟熏火燎，这些幛子慢慢的就变得连本色都认不出来了，咱今天正好拿它来作画。”

高起祥点了点头，长长地噢了一声。

牛占一从火炉上把脸盆端了下来，又用筷子将丝绢挑了出来，投入另外一盆冷水中。用手搓了两把，然后拎出来，拧干，晾在了椅子背上。

牛占一收拾了炉子和脸盆，又将那块晾的半干的丝绢铺在铺着羊毛毡的桌儿上，用熨斗熨了几遍。高起祥定睛一看，那颜色已变成浅灰色的丝绢平平展展的。

牛占一笑着说：“老爷子您看，这块丝绢的颜色，和画上的材料差不多了吧？”

高起祥看了看铺在桌上的丝绢，又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那幅《西施浣纱图》，不由得笑了。

牛占一拍了下手，拿来笔、墨、颜料，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了临摹。只见牛占一全神贯注地盯着丝绢，小心翼翼地临摹着那幅画儿。

高起祥好奇地打量着牛占一笔下的画儿，他不能相信：牛占一能把这幅画儿画的河镇的一模一样。

只见牛占一手持毛笔在丝绢上描画着，他时而放下笔，走到真画跟前，仔细端详着。

时而又后退了几步，倒背双手变换着角度，仔细“读”着那幅《西施浣纱图》。之后，他再走到桌前，拿起毛笔，继续着他的临摹。

渐渐地，牛占一的临摹有了大概的模样。高起祥不由得脱口喊道：“神啦！简直太像了。”

牛占一放下毛笔，长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什么像不像的，能蒙日本人就行啦。饶他奸似鬼，喝了大爷的洗脚水，哈哈……”

高起祥也跟着大笑起来。

牛占一一拍脑门儿，自嘲地说道：“差点儿忘了，还有几枚图章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