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万刚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对方,自言自语道:“你是哪屋里的?”
康万金说:“嗨,我说四弟,这是我那大小子康顺哪!”
康万刚说:“是……顺子?怎么一晃的工夫就长成大人了?”
康万金说:“你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你再晚回来几年,这院儿里都有管你叫‘爷爷’的了。”
哥儿俩说笑着,朝上房走去。
兄弟二人来到康家正房客厅里,一见到墙上挂着的康老太爷的遗像。康万刚忙跪倒在地,冲遗像磕了三个头,起身后又上了香。之后,康万刚铁青着脸,坐在太师椅上,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往桌儿上一拍,大声说:“大哥,咱爹是怎么死的你……你总得给我个交待吧?”
康万金先是一愣,然后把脸一板厉声说:“好小子,在北伐军里当了几年团长,学会跟你大哥耍威风了是吗?你拿刀动枪地吓唬谁?老四,你少来这一套!”
康万刚涨红了脸,忙把手枪收起来,连声说:“大哥,我可不是冲你,我是……”
康万金长出了一口气,把手一摆,止住了康万刚的话头,接着说:“你就是不问,我也得告诉你。咱那个爹,你还不知道吗?那年刚过完六十大寿,他就非逼着我给他办一回‘活出殡’不可。他说,我活着时候该享受的我都享受了,就是不知道我死后你们怎么发送我。不成,你得给我办一回,我得亲眼瞅瞅你们是怎么发送我的?”
康万刚气愤地说:“这你也依着他吗?”
康万金无奈地说:“我…我惹得起他吗?”
康万金脸色阴沉了,长叹了一声,说道:“咱爹骂我们几个:‘你们这群东西,整个儿一群白眼狼!心疼钱了是吧?惹急了我,连宅子带铺子都他妈一把火点了它!自古道顺者为孝,别说我让你们给我办一回活出殡,我就是让你们去死,你们也得照办!滚――’你说,我敢不依着他吗?结果,送殡那天在大街上和寿仙堂的娶亲的顶上牛儿了,两边儿谁也不让,咱爹一生气,当场就晕倒了……”
康万刚说:“大哥,可我听人家说……”
康万金说:“你也别提什么‘听说’了,人常说,千年的字儿会说话。咱爹死时,我们哥儿三个当场写了字、画了押,我拿给你看就是了。”说着话,康万金忙从抽屉里翻出当初众兄弟立下的字据,递到了康万刚面前。
康万刚接过字据看了两遍,不吭气了。
康万金接着说:“咱爹死了以后,大伙儿就吵吵着分了家。当时是我替你抓的阄,现在,你可以把你的买卖弄走。我这就叫账房先生来。”
康万刚忙拦住大哥,叹了口气,小声说:“大哥,我听说了,我妈是你替我养老送终的。大哥,你……你受委屈了。我……我哪儿能还跟你争什么家产呢?”
康万金说:“不行,那几家铺子是你的,我不能……”
康万刚说:“大哥――,你给你兄弟留点儿脸面行不?实话告诉你,我此次回来,是……是来抗日的。”
康万金吃了一惊,紧张地说:“什么?你……你不是在重庆当了什么参议了吗?”
康万刚说:“大哥,国难当头,兄弟我岂能苟且偷安?我此次回北平,是负责组建军统局北平站的。咱家的买卖我一个也不要,你知道,我根本就不是做买卖的人,心思也不在那上头。大哥,我听说咱家还办了个小学校是吗?”
康万金说:“对,我把咱爹在世时搞的妓院、烟馆儿、赌场关了,把那三个院子打通,改建成了一所小学校。”
康万刚说:“太好了,我就相中了到那儿去当校长。”
康万金说:“那好办,我一说就行了。兄弟,你这次回来怎么没把弟妹和孩子们带回来?我还没见过她们,心里挺惦记的。”
康万刚说:“大哥,我这回干的可是地下工作,弄不好脑袋可就没了,哪能带老婆、孩子回来?根据‘大家庭’的章程,我深入敌后工作期间,我的老婆、孩子就全由‘大家庭’替我养着了。按戴老板新定的章程,深入敌占区工作的人,还可以从‘学员队’里选一位‘工作夫人’。我挑了个家在天津的姑娘,她先回天津探家去了,过几天就来找我。”
康万金说:“啊?这……算什么?工作夫人?不就是小老婆吗?”
康万刚说:“大哥,你不懂。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吧。大哥,哪天你带我给咱爹上坟去吧。”
康万金说:“好吧,哪天都行。”
康万刚说:“大哥,二哥和三哥呢?”
康万刚叹了口气,说:“一言难尽哪。你先把住处安顿一下,晚上给你接风,咱哥儿俩好好喝二两。”
几天之后,一个摩登女郎在康宅门口儿下了三轮车,给了车钱,然后拎起那只手提箱,打量了一下康家大门,迈步上了台阶。
门房走了出来,笑着问道:“这位小姐,您找谁?”
女郎说道:“我找康万刚。”
门房说:“噢――,您找四爷?那您一定是四奶奶了?”
女郎脸一红,不快地说:“哪儿那么多废话?”
门房连连点头,上前接过女郎手上的皮箱,笑着说:“四爷早就吩咐了,说您这两天就到。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我带您去。”说着话便带着女郎走进了院中。
在康万刚的房中,女郎刚洗罢脸,康万刚便挑门帘走了进来。他张开双臂惊呼道:“美霞,宝贝儿――”上前便搂住了女郎。
女郎厌恶地推开康万刚,转过脸去冷冷地说:“康站长,我是奉命跟您到敌后抗日的,请您自重些。我可是订过婚的人,您在重庆也有老婆孩子。”
康万刚尴尬地笑了笑,板起脸说:“叶美霞,你可是我在上百名学员中挑选出来的,你一出训练班就是上尉阶级,你可别不识抬举。”
女郎冷笑了一声说道:“康站长,您也别忘了,您一个堂堂的国军少将,竟然混成了光杆司令,不是我们戴老板收留你,你怕是早就要了饭了吧?”
康万刚恼羞成怒地大声说:“放肆!我康万刚是黄埔一期的,你们戴老板四期都没有毕业,他是为了在蒋委员长面前能说得起话,才把我拉到军统的。不错,我是没了兵权。可那并不是我康某人无能,当年北伐时,老子也是有名的上将哩。后来因为我不愿意带兵去剿共,才被蒋委员长夺去了兵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戴老板也得尊称我一声康先生,你怎么敢对我不敬?叶美霞,立正――”
叶美霞赶忙立正站好。
康万刚围着叶美霞转了一圈儿,又接着说:“我挑选你跟我来北平,那是抬举你!你难道不知道革命军人抗战期间不许结婚吗?你背着大家庭私自订婚就是违犯军纪!眼下咱们是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搞地下工作,随时都会掉脑袋,作为一名革命军人,唯有服从命令,不能有什么儿女情长。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抗战夫人,这是命令!”
叶美霞脸上淌下了泪珠,十分委屈地说:“是……”
康万刚又接着说:“我现在的身份是永定镇平民小学校长。你不但是我的媳妇,而且是小学校的教员。马上给重庆发报,就说我们已安全到达永定镇,马上就能开展工作。”
叶美霞抹去脸上的泪珠,打开手提箱,支好电台,开始发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