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仙堂后院客厅里，田大夫背着手，气急败坏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他猛地回过身，用手指着站在跟前的老周和冯嫂，没好气地说道：“你们…你们都是死人哪？怎么会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让他跑了呢？”

老周十分委屈地把两手一摊，说道：“当时我明明看见他喝得东倒西歪的，让人架着送入洞房了。谁会想到他……”

冯嫂十分委屈地说：“他跟我说，得回来给您和夫人磕个头。还说是怕那些闹洞房的人来胡闹，这才把我和小翠锁在了屋里。谁能想到他…他会跑了呢？”

田大夫把手一挥，示意老周和冯嫂出去。二人走出了客厅，田大夫坐在椅子上生开了闷气。他抬起头对田夫人说：“我这个眼可现大了！‘先尝后买’就够丢人的了，谁能想到，还会有‘尝了不买’的事儿呢？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会把这么个东西留在家里呢？都怪你，当初老爷子替小翠给万成保媒，可你偏偏要让小翠嫁给李谦。看看，你给你闺女挑的好女婿！”

田夫人说道：“你埋怨我有什么用？”

田玉川大声吼道：“当初要是把小翠嫁给万成，能有这事儿吗？再者说，瞧你调教出的好闺女，背着家里人找汉子……”

马母一条门帘儿走了进来。

田玉川忙起身给老人让座，强笑着说：“娘，咋把您老人家给惊动了？”

马母叹了口气说道：“你骂了这个又训那个，我还能在屋里坐得住吗？”

田玉川规规矩矩地站在老人面前，连连点头称是，陪着笑脸说：“儿子不孝，惹您老人家生气了。”

马母说道：“玉川哪，我在屋里听了半天了，你别吵吵了。还怕人家不知道吗？我看李谦这孩子不像你说的那么坏，你还是先问问小翠到底是咋回事儿吧。”

田玉川连连点头，说道：“回头我问问她……”

高老爷子拄着拐杖突然进了门，他冲马母点了下头，嘻嘻哈哈地说：“老嫂子，这是又演‘三娘教子’吗？哈……”

马母苦笑了一声，用手指点着高老爷子，说道：“你个老东西，你没看见玉川都快愁死了吗？你咋就不能正经一点儿呢？”

高老爷子在马母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冷笑了一声说：“玉川哪，我问问你；你凭啥非让李谦娶小翠不可？”

田玉川看了看马母，又看了看高老爷子，说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他跟小翠……”

高老爷子把脸一板，大声说：“他跟小翠咋的啦？小翠认可吗？有谁见了？”

田玉川十分委屈地说：“这事儿…这事儿还用问吗？”

高老爷子生气地说：“咋不用问？你总不能冤枉好人吧？我实话告诉你说，李谦昨天晚上上山去投马金山了。临走前，他到义地找了我，跟我把啥话都说了。”

田玉川吃惊地问道：“他咋说的？”

高老爷子白了田玉川一眼，说道：“你冤枉人家李谦啦！小翠肚里的孩子是万成的，李谦被你叫去臭骂一通，所以才没有机会把话挑明。”

田玉川自言自语道：“那他…为啥…同意娶小翠呢？”

高老爷子大声说：“你把人家孩子叫到屋里就是一通臭骂，他敢说不同意吗？其二，万成是他的表弟，小翠就是他的兄弟媳妇；万成跟马金山上了山，他要不替万成担下这事儿，小翠怎么收场？万一那孩子想不开，再寻了短见咋办？更重要的是，人家孩子是替你担责任哩！万成不在家，小翠怀了孩子，别人会咋说？大宅门里东家跟丫头之间不明不白的事儿多了去啦！到时候你还不让人家拿唾沫星子淹死？”

田玉川上前拉住老爷子的手，激动地说：“爸，您说的这些事真的吗？”

老人生气地甩开田玉川的手，说道：“你要连我的话都不信，那我这就走。”

田玉川忙陪着笑脸，把老人按在椅子上，连声说：“我信、我信！”

马母抿嘴一乐，接着说道：“玉川哪，从根儿上说，小翠出了这事儿那就是你和荷香的错。咋说呢？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把小翠拖到这么大还没给她成家，是你们两口子耽误了人家孩子呀！”

高老爷子接着说：“当初我给万成保媒，你们两口子说啥也不同意。玉川哪，我啥事儿不明白？她荷香大姐说什么非要等万成熬上个坐堂大夫，才同意把小翠嫁给万成。你们这不是画饼充饥吗？小翠长成了大姑娘，你跟前那四个徒弟也都长成了一把扳不倒的汉子，他们跟小翠成天泡在一块儿斗嘴磨牙、打打闹闹，日子长了能不出事儿吗？”

田玉川低头咽了口唾液，小声说：“我总觉得他们还都是孩子呀，咋会……”

高老爷子又说道：“出了这事儿之后吧，你不说偃旗息鼓，反而闹得全家人都不得安宁。你要是私下里让他荷香大姐去问小翠姑娘，小翠姑娘能不说实话吗？你自己要是好言好语地问李谦，他能不把真情告诉你吗？别看今天李谦偷偷地跑了，日后人家王万成还得找你来算账哩，你凭啥把人家万成的媳妇又许给了李谦？还让他俩拜了堂……”

马母和田玉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高老爷子接着说：“人家李谦是条汉子！为了万成、更为了小翠，也为了咱全家，人家孩子忍气吞声地做了新郎。人家李谦委屈了自己，成全了大伙儿。玉川，你说你该咋谢人家吧？”

马母笑着说：“那还说啥？将来人家李谦的媳妇儿就朝他说啦！”

众人大笑起来。

马母叹了口气，又说道：“玉川哪，你得跟大伙说说，李谦没入洞房就逃了婚的事儿千万不能说出去。”

田玉川点了点头，说道：“是，干娘。”

马母又说道：“我得赶紧看看小翠那闺女去了。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呀！”说罢，马母站起身来，出门去了。

1937年7月7日，驻丰台日军悍然向驻卢沟桥的中国军队发起攻击。我军奋起抵抗，揭开了全民抗日的序幕。

这天，在永定镇火车站前熙熙攘攘的出站人流中，一个三十岁左右、高个儿，身材魁梧，穿长袍、带礼帽儿，手上拎着一个手提箱的人出站后，便放下手提箱，摘掉墨镜，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水流千遭归大海，总算又回来了……”

康家老大康万金走上来盯住此人打量了一番，试探性地问道：“你是……四弟万刚？”

那人惊喜地说：“是我！你是大哥？”

二人拥抱在一起。

康老大招呼了一辆三轮车，让四弟上了车，他自己上了另一辆三轮车，朝康宅走去。

来到康宅门前，哥儿俩从车上跳下来。康万刚打量着自家的门楼，长出了一口气，问道：“大哥，咱家的门楼啥时候翻修过？咋跟原来不一样了呢？”

康万金收起脸上的笑容，尴尬地说道：“那是咱爹死那年，因为棺材抬不出来，才把门楼拆了，之后又重修的。”

老四康万刚脸色阴沉了，点上一支烟，闷头儿抽开了。提起老父亲，康万刚心里非常复杂，他不知是该爱还是该恨。

一个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从屋里走出来，先给万刚行了个礼，红着脸叫道：“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