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镇义地,冬日的寒风摇撼着成了林的树木,尖锐的树梢儿把寒风刺得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听来就像是鬼哭狼嚎。
高起祥老人的头发、眉毛全白了,他架着双拐,在女儿、徒弟们的墓碑前彷徨着。老人用手抚摸着女儿墓前的石碑,自言自语道:“老天爷,你为啥不让我先死呢?你收走了我的女儿,让我这糟老头子还活个啥意思?”
“太――爷――爷――”奶声奶气的呼喊声打断了老人的悲痛的哀伤,老人抬头一看,赶忙抹去脸上的泪珠儿,强笑着答应着。柱子一下子扑进老人怀里,险些把老人撞倒。小翠儿忙嗔怪儿子,老人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你别怪孩子,我们爷儿俩有缘哪!”
三人一起进了小石屋,小翠儿惊呼道:“高爷爷,您怎么不生火呀?这数九寒天的,多冷啊!我师兄他们不是给您拉了煤了吗?”
老人叹了口气,低声说:“我……没那个心思。”
小翠忙动手给老人生着了地炉子。
老人把柱子抱上了炕,用大皮袄把柱子一裹,爷儿俩逗开了:
老人问:“柱子,你有几只手?”
柱子说:“两只!”
老人问:“一共几个手指头?”
柱子说:“十个!”
老人说:“不对吧?你再数数看。”
柱子说:“那还用数?肯定是十个。”
老人说:“那不一定,万一你睡醒了一觉,又多长出两个呢?”
听了老人的话,柱子真的数开了手指头,老人“哈哈”大笑起来。
小翠说:“高爷爷,刚才大街上又过败兵了,见什么抢什么,简直就是土匪呀!”
老人说:“小翠儿,我估摸着马金山他们快打回来了,你们娘儿俩的苦日子也快熬到头了。”老人轻轻拍了下柱子的头,亲切地问道:“柱子,想你爸不想?”
柱子想了想,天真地一笑,说道:“也想也不想。”
老人说:这叫什么话?”
柱子说:“我看别人都有爸爸,我没有,我就想了。可我不知道爸爸是干嘛的,要爸爸有什么用呢?我就又不想了。”
小翠儿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忙转过脸去。高老爷子也沉默了。
地炉子生好了,小翠儿摸了摸炕席,点了下头,说道:“行,这回暖和了。”
她忙拿过竹篮,递到老人面前,说道:“爷爷,我给您烙了点儿饼,您留着慢慢吃吧!”
老人惊讶地看了看篮子里的饼,问道:“小翠儿,你家里哪来的白面?”
小翠说:“高爷爷,不瞒您说,我们娘儿俩吃的、用的都不缺。给您烙饼的这白面、花生油,也是人家送的。”
老人点了点头,小声说:“也真难为你了。”老人显然是饿了,从篮子里拿起一张饼刚要吃,一眼看见怀里的柱子正眼巴巴地看着。老人把饼撕了一半,递给柱子,爷儿俩一块儿吃开了。
小翠说:“高爷爷,您说我干爹他是不是还活着呢?”
老人说:“嗯,应当还活着。寿仙堂遭难那天,他不是没在家吗?”
小翠说:“可一晃几年了,怎么一点儿音讯也没有?”
老人说:“是呀,我也琢磨不透这件事。小翠儿,寿仙堂老宅子还空着吗?”
小翠说:“可不!听说那院子一到天黑就闹鬼,有人搬进去住过,可半夜就被吓得光着屁股跑了出来。”
老人点了点头,又自言自语道:“还有金虎,我那外孙子;也是音讯皆无啊!你说他……”
小翠儿叹了口气,小声说:“我干爹和金虎能逃过那一劫,准没事儿。等马金山带着队伍打回来,他们爷儿俩就能回来了。”
老人说:“害你干爹的康家怎么样了?”
小翠说:“寿仙堂出事儿那年,警署的署长和几个警长当时就被宪兵拉到永定河边儿上枪毙了。这是我亲眼看见的,错不了。那个康老四被上司抓走了,之后再也没了音讯。有人说他被秘密处决了,也有人说他被押到了南京,之后又被放了。康家老大觉着没脸见人,就偷偷地在自己家里上了吊。如今,康家门儿是康老大的儿子康顺当家。”
老人叹了口气,小声说:“说起来,康家老大其实是个好人哪!”柱子在炕上疯闹起来,高老爷子也笑了。
永定镇大街,黄昏时分,天空飘起了雪花儿。上午刚从镇里抢了一通的国民党兵又从北平城方向退了下来,二次又闯入了永定镇。
临街的一家老百姓的门又被砸开了,主人打开门,抬眼一看,反而笑了:“老总,您怎么又回来了?上午您不是把东西都抢光了吗?得,这回我倒省心了,不怕您抢了。”
当兵的上前踹了房主一脚,骂道:“少他妈废话!老子要住在你这儿。”
房主说:“住我这儿?”
当兵的说:“妈的,老子让解放军从良乡县打了出来,原想退到北平城里,等待援助。可他妈的到了广安门之后,傅作义的兵死活不开城门,不让我们进城。”
房主说:“老总,不怕您恼我;傅作义…他…也怕你们抢呀!”
当兵的恼怒地骂道:“你混蛋!老子是河北省的保安部队,上边不给我们发饷,不抢我们怎么活着?”
房主说:“是,老总。”
永定镇大街上,大兵押着巡长,正在寻找住处。来到寿仙堂门前,几个大兵拉住了王巡长,问道:“这宅子你为什么不带我们进去看看?”
王巡长说:“老总,这可是座凶宅呀!三年前,宪兵副司令康万刚在这院子里连杀了十一口子,打那以后,这宅子一到天黑就闹鬼。今年上半年有位爷胆儿大,带着家眷搬了进去。可您猜怎么着?睡到半夜,就光着屁股跑了出来。”
大兵说:“妈的,神鬼怕恶人,老子偏不信这个!”话音未落,远处突然响起了枪声,这小子当时就哆嗦开了。王巡长趁机说:“老总,俗话说得好,听人劝,吃饱饭。离地三尺有神灵,您敢说您这辈子就没干过缺德的事儿?我听说那屈死的鬼可是专门找恶人当替身,您还是琢磨琢磨吧!”
当兵的脸上表情紧张起来,忙一挥手,推着王巡长向前走去。
火车站四周布满了岗哨,值班室的房顶上架上了机枪,火车站立时成了这支队伍的指挥部。一个当官的带着随从闯了进来,士兵们忙挂好地图,架起了电台。
车站上传来了一阵声响,当官的忙紧张地站起身来,走出值班室,来到站台上。只见八辆铁道装甲车开进了站台。车上的军官下了装甲车,给站台上的一位军官敬了礼,大声说:“报告长官,奉上司命令,我部特来增援,请长官示下。”
站台上的军官白了对方一眼骂道:“我日傅作义他们全家!奶奶的,我们河北省保安部队让共产党追着打,好容易到了北平城下,你们为啥不让我们进城?奶奶的,把老子惹急了,我就带着部队投解放军去!”
小头目说:“长官不要出言不逊。傅长官说,天津已经失守,我们从海上撤退的机会已经没有了。现在通往南方的道路,只有京汉铁路了。傅长官命令:要死守京汉铁路,以待中央支援。”
当官的骂道:“支援个屁!分明是让老子去送死。”
小头目说:“我们不是也来陪着您吗?长官,您还是赶快布防吧。我估摸着,等天一黑,解放军就该进攻了。”
当官的说:“兄弟,你那装甲车里有吃的吗?老子饿了一天了。”
小头目笑着说道:“您等着,车里还有一些罐头,我去给您拿。”
永定镇外的大道上,马金山骑着战马,带着他的部队,飞快地向永定镇方向疾驰。眼前出现了一条干涸的小河沟,马金山勒住了战马,大声命令道:“停止前进。”他下了马,参谋人员忙拿过地图,刚要打手电,马金山一拦,严肃地说:“不用看地图了,永定镇的沟沟坎坎全装在我心里了。”
参谋说:“师长,那……,部队怎么布防?”
马金山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看来这回用不上炮兵了,上级命令咱们尽快拿下永定镇,确保平汉铁路的安全畅通。咱要是拿大炮一轰,敌人倒是消灭了,可铁路也完蛋了。谁敢负这个责任?又何况,听说王凤岗的队伍在永定镇街里布防,国民党兵和老百姓绞在了一起,这一打炮,得死多少老百姓?毁多少民房?”
他猛地回过头,大声命令道:“命令一团,沿京汉铁路西侧强攻。重点是要尽快拿下铁路工厂,防止工厂被敌人破坏。命令二团,沿永定镇东侧的大道挺进,天亮之前要完成对永定镇的包围。三团跟我直扑镇里,目标是永定镇火车站。”冲锋号吹了起来,解放军战士们杀声震天,冲向了永定镇。
国民党兵凭借老百姓的屋顶,向解放军战士们射击。
原本停在铁道上的那八辆在铁道装甲车,迅速地从火车站两侧开了出来,向解放军阵地猛烈扫射着。战士们一片又一片地倒了下去……
马金山狠狠地一拍大腿,咬牙切齿地骂道:“娘的,敌人哪儿来的装甲车?”
参谋:“师长,开炮打吧!您看铁道上的装甲车火力多猛?”
马金山:“不行!这一开炮,永定镇的乡亲们怎么办?老百姓的房子还不全完蛋?上级指示咱们,要尽快拿下火车站,打通平汉铁路。大炮一轰,铁路也完了。”
参谋:“可这么冲根本冲不进去呀!”
马金山:“我偏不信邪!警卫连,上刺刀,跟我上――”
参谋:“师长,你不能蛮干哪!”
马金山:“还有更好的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