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金山叹了口气,小声说:“唉,没想到高老爷子落了个这么个下场。不然的话,等金虎回来,爷儿俩见了面该有多好?”
小翠无奈地说:“这都是命呀。自从康万刚血洗寿仙堂后,老爷子就变得神情恍惚,说话也颠三倒四。”
马金山说:“这几年老爷子的生活靠谁照顾?”
小翠说:“我和我那两个师兄不断地给他送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老爷子倒是没受罪。
马金山说:“多亏了你们三个啊!我说小翠,你说也怪啊,当初那康万刚是为了霸占寿仙堂的房子,才对田家人下毒手的。可后来这些年,咋没人打寿仙堂老宅子的主意了呢?直到咱的队伍打下永定镇,寿仙堂的大门口儿还贴着封条哩,这是咋回事儿?”
小翠儿说:“谁说没人惦记?自打康万刚被抓起来之后,又有两家儿搬进去住过。可听说那院子里一到天黑就闹鬼,那两家人谁也没住过三天,就吓得赶紧搬了家。打那儿以后,这才没人再打那老宅子的主意了。”
马金山说:“怎么,真的有鬼吗?我在那院子里住了十来天了,咋没闹过鬼?”
小翠儿说:“哪是什么鬼?那是因为我干爹有人缘儿,大伙儿不愿意看着别人占了他家的老宅子,就半夜翻墙进到院儿里去吓唬那想占田家房产的人。你马大哥是谁呀?就凭你拉来一列车小米儿救了全镇的人,永定镇的老百姓就把你当成‘大救星’了。”
马金山说:“呦!我还挺有人缘儿?哈……”
小翠儿说:“那当然了!我听说永定镇的小偷儿都立了规矩,新定了‘十不偷’。其中有一条就是‘马金山家的东西不偷’。”
马金山说:“哪十不偷?说来听听。我当过警察署长,我咋不知道小偷还有这规矩?”
小翠儿说:“这十不偷哇,是小偷儿们自己立的规矩。其中包括:警察和大兵的东西不能偷……”
马金山抢着说:“为什么呢?”
小翠儿说:“警察是专门儿逮小偷儿的,偷警察的东西不是找死吗?大兵手里的钱是拿命换来的,不易呀!”
马金山说:“还有什么不偷?”
小翠说:“妓女、走江湖卖艺的人不能偷。都是江湖朋友,彼此总得有个照应吧?到医院看病或到药房抓药的人的钱不能偷,人家的钱是用来救命的,偷了他们的钱说不定就要了人家的命呀!老人和小孩子的钱不能偷,他们在家里不当家,好容易跟当家的要了点儿钱,准有用处。酒后不偷,跟女人睡觉后三天之内不能偷。还有几条儿,我也说不全。反正最后一条儿是:马金山家的东西不能偷。说你救了全镇的百姓,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谁偷了你的东西一准会遭报应啊!”
马金山点了点头,说道:“真惭愧,那小米儿是解放区的党组织帮着筹措的,怎么能把功劳算在我老马头上?要感谢应当感谢共产党才对呀!我算啥?”
小翠说:“马大哥,我想打听打听;李谦……李大哥还好吧?”
马金山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好你个王万成,你当初惹下了漏子,让人家李谦为你背黑锅。我那个田大哥也糊涂,居然硬逼着李谦跟小翠儿拜了天地。唉――,就为这挡子事儿,李谦死活不愿来永定镇。真看不出啊,你王万成老实巴交的人,竟干出了这一手儿。”
王万成脸涨得通红,窘迫地说:“老领导,您别说了行吗?”
马金山说:“呦――,还害羞了;你早干啥去了?”
王万成说:“马大哥,来,干杯――”
马金山又问道:“对了,你四舅那老头儿还在吗?咱应当去看看他。”
王万成笑着说:“行,吃了饭咱就去,他家我认识。”
在永定镇铁道以西的半山坡上一座简陋的平房小院里,门口儿用酸枣刺儿扎成的栅栏。
马金山、王万成一到门口儿,院子里的狗就叫了起来。王万成在门外喊道:“四舅,表哥,屋里有人吗?”
李玉林眨着昏花的老眼走了出来,打开栅栏门,眯起眼睛打量着马、王二人,问道:“你们找谁呀?”
王万成上前拉住李玉林的手,说道:“四舅,我是万成啊。”
马金山上前拉住李玉林的另一只手,笑着说:“老哥哥,你还认识我吗?”
李玉林仔细打量着马金山,突然眼睛一亮,大声说:“你…你是马署长?”
王万成忙说道:“四舅,您说的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如今,他是咱厂的厂长了!”
李玉林激动地把马金山往屋里拉,边走边说道:“马…马署长啊,不!马…马厂长,不是你给大伙儿发了小米儿,大伙儿早就……”
马金山忙说道:“我的老哥哥,这我可消受不起。那是共产党、解放军的恩情啊!”
李玉林固执地说:“咱老百姓认死理儿,大伙儿都念你的‘好儿’呀!如今,老百姓家里差不多都供上了你的牌位,说你…你是活菩萨啦!”
三人进了屋,马金山果然发现桌前供着写着他名字的的牌位。马金山忙紧张地说:“老哥哥,这可不行。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你要不把它去掉,那我走!”说罢,马金山真的站起身来。
李玉林忙慌乱地伸手拦住马金山,说道:“别走哇!咱哥俩几十年不见了,怎么也得一块儿喝两盅啊。”
马金山趁机说道:“那…这牌位……”
李玉林只得冲万成挥了下手,王万成忙伸手取下马金山的牌位,说道:“四舅,明天我上街给您买张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像挂上。”
马金山拍了下手,笑着说:“对呀!那才是咱们的领袖呢。”
李玉林连连点头,说道:“行、行!我听你的。”
马金山坐了下来,又问道:“老哥哥,日子过得怎么样啊?”
李玉林叹了口气,说道:“我老了,干不动啦!儿子、孙子都进咱厂当了工人。嗨,瞎混呗。”
老人把目光转向了万成,问道:“你表哥呢?李谦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马金山抢着说:“李谦如今当团长了,队伍上忙啊!回头我跟他说,让他得了空就来看您。”
李玉林连连点头,笑着说:“好小子,有出息!我早就说过,他们俩跟着你干,准错不了!哎?你们都回来了,我那兄弟徐天亮怎么没回来?”
马、王二人都低下了头。
李玉林着急地说:“怎么啦?他…受伤了?残废了?”
马金山叹了口气,小声说:“老哥哥,我…我对不住你,我没把天亮同志照顾好,他…他牺牲了……”
李玉林大声说:“什么?他…他没了?”
马金山点了点头,沉痛地说:“天亮同志当年跟我上了山,之后就在咱根据地的兵工厂里当厂长。那一次试验手榴弹,没想到手榴弹爆炸了,他……”
李玉林忍不住老泪纵横,边哭边说道:“天亮兄弟,你…比我有骨气呀!当年……”
马金山忙说道:“老哥哥,根据咱共产党的政策,天亮同志应当算‘革命烈士’。我今天上门来找你,一是来看看你,二是来向您打听一下,天亮同志老家的详细地址,回头我得亲自去一趟沧州,抚恤一下天亮同志的家人。这么说吧,天亮同志是为革命牺牲的,如今革命胜利了,咱得把烈士的家属照顾好。”
李玉林小声说道:“我就知道天亮兄弟老家是沧州黄骅县的,具体是哪个村,我还得再去打听打听。反正咱厂里还有他当年从老家带来的徒弟,这事儿不难办。”
马金山点了点头,说道:“这事儿不办妥了,我睡觉都睡不踏实呀。”
李玉林又说道:“金山兄弟,听说英子也跟你一块儿回来啦?”
马金山惊奇地说:“怎么?这丫头到现在还没来看过您吗?”
李玉林苦笑着说:“她看我干什么?我把她拉扯大了,她如今有了出息、长了能耐,心里还能有我这个糟老头子吗?我呀,瞎心罢了。”
马金山认真地说:“那不行!当年不是你玉林大哥收留了他们爷儿俩,她能活到今天吗?不行!回头我得批评她。”
李玉林连连摆手,说道:“可别!别难为孩子。你不知道,嘿嘿,当年我……”
马金山大笑起来,说道:“我什么事儿不知道哇!当年在英子成亲那天,你带人砸了康家……”
李玉林忙说道:“冤枉,天大的冤枉!当初我是不同意英子嫁到康家去。可我没带人去砸康家,那都是我那帮徒弟们背着我干的……”
马金山笑着说:“玉林大哥,你紧张什么呀?就算是你带人去的,事情都过了好几年了,又能怎么样?”
李玉林苦笑着说:“金山兄弟,你说…英子她…会不会记恨我呀?”
马金山一拍大腿,大声说:“她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