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崖上有一棵树。它好像是椿树。它长在土崖崖面上,根裸露出来,吊在半空中。裸露在空气中的根已经干枯,曾经湿润的根皮收缩干硬,像是百岁老太婆的脸。
有的根鼓出来,但却没有像龙的爪子一样张牙舞爪地伸出,而是重新扎进土崖里。树上没有一片叶子,骨头一般戳向崖顶。在洪永青抖搂血衣扇起的大风中,它发出枯骨一样的声音。在矬矮的土墙壁下扔着一张犁。它是一张木犁,全身几乎都是木头做成的,只有犁尖有一星铁。它是个小小的铁三角,紧紧地套在木头尖上。
出现了一条狗。它的脖子上有个布项圈,布项圈上系着一条长长的铁链。还有一群鸡在院子里刨食。不远处还有一只羊。没有牛。有犁的地方应当有牛,但是确实没有。
……这一切好像是突然呈现出来的。以前似乎没有它们的影子。它们具有隐身术,隐身术解除以后,它们来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洪永青站立在土崖前。他自身已经高大得超过了土崖。他已是一座山了。土洞已经扩张成山谷了。他的身体藏在层层血衣里面,似乎只有衣服,而没有人。他的身体到底藏在堆套如山的衣服的哪个地方,是很难弄得准确的。他的眼睛究竟在哪里,久久寻找而不得结果。
他总共穿套了九百九十九件外衣,他躲藏在九百九十九层衣服的里面。他是一座衣服山。从衣服山里发出了声音,尽管不知道它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他的嘴在什么地方。那个绝妙的出声口被厚厚的层层布料包裹得严严实实。声音似乎是透过一千道墙壁传过来的,好像是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地狱的声音,又像是从海洋底层传出的鲸鱼的叫声。
“你……就是那个……名叫音……押的作家嘛?”
声音经历了重山万关、层层障碍,仿佛一颗埋得过深的种子,黄嫩的芽,顶开无数土坷垃,最终伸出了头,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气。
音押没有回答。他看着面前的洪永青。他的大大改变的面目,即使他亲眼看着他是如何变成那样的,他都会大吃一惊,假如是第一眼看见洪永青这种样子的人,他一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你听见了没有?”洪永青说。
音押仍旧不予以回答。他听说不能回答鬼魄的话,它会从你的声音中吸走你的魂魄,丢失了魂魄的人距离死亡也就没有多远了。
“你为什么不回答?”
依旧是沉默。依旧是面对面地观望。音押没有退缩,他直挺挺地站立着。院子里的那条狗不是真正的狗,只是狗的灵魂。那群鸡也只是鸡的魂。亡魂鸡,鸡亡魂。
还有那只羊也不是真正的羊。它是一只母山羊,毛色混杂,是那种转种货。在他的记忆深处有一个少年似乎对这只羊非常渴望,他在羊的背后转动着,想把他的小阴茎插到小母羊的阴道里去,但是母羊的屁股扭来扭去,很不老实,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征服它,最终没有达到强奸小母羊的目的。他非常遗憾地放弃了。他的大脑里怎么会出现那样的记忆景象,他觉得好生奇怪。难道他的少年时代已经遥远得不可回忆了吗?它们全部淹没在了记忆长河的洪水泥沙之下了吗?
他看看小母羊,浑身一激灵,它是那么熟悉,好像是记忆里一直存在的东西。如果他少年的时候就见过它,那么,它如今至少有三十七八岁了,一只羊能够活如此长的岁月,这无论如何都是个奇迹。只好解释为它的亡魂在地狱里还在游荡。它游荡了三十八年吗,一直没有踏上托生之路?那么,它在等什么呢?在等待谁呢?
他仍在思考羊的问题,对于洪永青的话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
“你是故意不作回答了。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的。你清楚,比我还要清楚。我会把你吃掉的,你放心,不要以为我忘了这件事。你是我最后一个将要吃掉的人。你当然是作家了,自由意识非常强烈的作家。自由的种子在你的大脑里成长壮大了至少二十多个春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它长了这么长时间,要是植物的话,它不知成熟多少代了,不知是它的第多少代子孙了。可是自由,它的成熟期太慢太慢。不过,它终于用不着再继续长下去了。问题是,我还不能直接把它吃掉,我要经过无数道工序的炮制,要把它加工成我可以吃的东西才行。我不能生吃它,那样干的话,对我来说将有百害无一利。你大概也了解一些情况,不过,那是无伤大雅的。你身上带钢笔了吗?”音押听到洪永青问他带钢笔了没有,他心里很想发笑,但是想到笑也是他的声音,会把他自身暴露在非常有害的地位,他把强烈的笑的欲望抑制下去了。“你想靠紧紧闭住嘴巴这种办法对付我,我看你是吃错药了。”
音押的心大幅度地收缩了一下,然后缓缓松弛。他看着洪永青,回想起了来到这个世界所经历的一切。刚才,他的后脑勺重重地在阴间土地上的撞击,导致了他短暂的意识丧失。他昏迷了只有几分钟。
洪永青说:“滋味如何?我的大作家?”
洪永青如山峦一般的躯体矗立在那里,破烂的血衣万千条絮,把他装饰得可怕又可笑。他拉紧铁链,铁链绷直了。音押的脖子感到强力的作用,不由得弯曲起来。
弯曲到一定程度,他的根基终于不稳,脚移动起来。他那种样子使人联想到农家还没有驯服的狗。这条狗肯定不是从小就在他家的,它是别人家喂大的狗,或者是别人家送给他的,或者是他在野外捕获的。通过诱骗的办法把绳索套到了狗的脖子上,这时以为万事大吉,想顺理成章地把狗拉回家去,结果遭到了狗的反抗。狗跳跃着,狺狺地叫着,用锋利的牙齿不断地咬铁链。音押并没有作那样的无谓的抗争。
洪永青把他拉到土洞前的杏树下。他把铁链拴到杏树上。这和拴一条狗,或者拴一头牛、一匹马没有丝毫区别。
洪永青把铁链绑到杏树上以后,命令音押跪下去。
“你必须像一条狗一样,四蹄着地,怎么能像人一样直立着身体呢?”洪永青声若洪钟。
音押没有听从他的命令。他仍旧站立着。他是人,必须保持人的尊严。虽然这种信念在洪永青看来是多么可笑。他曾经向人间的法官下跪,痛哭流涕,乞求法官判他一个死缓,留下他可怜的一条命。可憎的是,法官没有答应。这叫他多没面子啊!死得多没有骨气啊!死得多么羞耻!从人间带来的有关耻辱的意识还深深地影响着洪永青的意识。但是,音押是绝对不会为了活下去而做出任何乞求的事情。对于生命,音押一点都不贪恋,他并不奢望多活。活一天和活一百年,在他的信念里没有丝毫差别。所以,今天死和五十年后死,对他来说,他不做任何选择。他绝对不会向洪永青乞求。他仍旧直挺挺地站立着。
“看来,我的水鬼们一点都没有找错人,你的确是个具有强烈自由意识的作家,虽然还不是个大作家。只要是作家就算够格,够标准,不管你是新生代作家,还是晚生代作家,还是个正在成为作家的未来作家。标准范围放得相当大,关键是你大脑里边的自由意志。我需要的就是那个东西。越强烈越好,量就会越大,我就会吃饱。总不能叫人吃个半饱吧?我一定要大大嘉奖雪丽。”
音押听着洪永青的胡言乱语。即使洪永青不说,他也清楚他面临的处境。他从开始打算进入地铁的那一瞬间就清楚他的命运。他选择了他的命运,没有任何怨言。
他迎接命运中所有的一切。
他仍旧沉默。
洪永青说:“你真是个哑巴!怪不得你的笔名叫音押,不就是喑哑的意思吗?你要以你的实际行动表达你喑哑的形象,你喑哑的意志,可你在我的地盘上有什么英雄可逞?逞什么能?装什么好汉?还是装孙子去吧。”
音押不能再沉默下去。
他说:“我不能像你曾经干过的那样,装孙子是你的发明创造,是你的专利,或者说是你血统遗传下来的硬结物。你在人间的表现够丢人的,你不觉得难为情吗?
即使做了鬼也没有脸面呀。”
洪永青站立着,没有动。他静静听完音押的话。
“你说得很好。我表示赞赏。看来,你对我的人间经历还是有相当可观的了解,可惜的是,你不可能完全了解。你只是道听旁说而已。你对我是满感兴趣的,这叫我觉得非常高兴,这个机会,我一定不能放过,我要向你好好讲讲。只有你对我有更深入一步的了解,你才能彻底了解我。你彻底了解了我,你就会知道我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你知道了我现在这种样子是如何形成的,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抓你来到这里。你现在是这个地方惟一的活人,你要知道活着的人一旦进入这里就再也不会活着出去。可是,死去的人在这个地方呆久了,就有可能活着出去。你一定觉得我的话颠三倒四的,实际上,它非常合乎逻辑。你学过辩证法吗?我的每一句话都与辩证法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都是辩证的结果。你衣服兜里有钢笔吗?”
音押觉得奇怪,洪永青问他要钢笔好像不是第一次了。他要钢笔干什么?难道一个鬼也需要那种东西吗?
还要写文章不成?他知道洪永青还是人的时候,常常撰稿,后来虽说大部分都是秘书代笔,但他的撰写习惯不会彻底消失,就像身体上的一种顽癣一样,他要时不时地搔一搔,感受着那种痒,他会很舒服。洪永青对于辩证法是有着相当深刻的体会的,他肯定背诵下来了大段大段辩证法哲学语录,这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洪永青那一代人成长的时候,接受的无疑是有关辩证法的教育。也许是由于辩证法的启发,他有了写文章的癖好。
“我问你带钢笔了没有?这儿没有那些玩艺儿,我的手好久没有握它了,痒得难受,心里发慌。”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那是本性。”作家笑着说。
洪永青并没有生气。
“你用狗吃屎作比喻,虽然有污辱我之嫌,但我觉得还是非常贴切的。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你不是作家吗,你的本性就是写文章……”“不对!”音押毫不客气地打断洪永青的话。“我写的不是文章,我写的是小说!我憎恨文章!”
音押由于愤恨,脸微微有些发涨。
洪永青觉得不可思议。他的声音里有了笑意。
“你可吓了我一大跳,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要紧的、要命的事情呢,原来不就是把猫叫了咪嘛。你们作家就是喜欢小题大作,喜欢闹出轰动效应。”
“你根本没懂我的意思!像你在人间的时候,写的那些东西才能叫文章。我写的东西不能叫那样的名字。
我觉得那是对我写的东西的极大的污辱。”
“原来区别这么大!这我没有想过。也许你是对的。
可再争论这些已经丝毫没有意义了。我只是想向你借支钢笔用用。”
“我也很久没有用过钢笔了。我没有那种玩艺。”
“你用什么写文章?不,不……用你的说法:写小说?”
“你跟我玩什么把戏?虽说你是五年前离开人间的,可五年前,人间的电脑不是非常普及了吗?还没见过那玩艺儿?”
“笑话!不过叫我震惊的是,连你这样的穷文人都使用开了电脑,那人间还算个人间吗?不是乱了套了嘛!”
“请你不要把‘文人’两个字用到我的头上。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两个字。那简直是一种耻辱。你想用它来羞辱我吗?”
“你太敏感了。那不是大家的习惯用法嘛?文人不就是能写会作的人么?”
“你这是什么逻辑?我不懂。”
“懂不懂,没有关系。我现在要的是钢笔,你不要吝啬,掏出来吧。”
“看来,你这个当过副省长的鬼也落伍了。我见了笔之类的东西就想发火。可我一见键盘就爱得要命。现在的‘笔’是键盘,它太大,长方形的,将近两尺长,半尺宽,我怎么可能把它装到衣服里带来带去的?”
“别说你的劳什子键盘了,即使你把它带进了地狱,我对它也不感兴趣。没有了算了,我不用钢笔照样能够写文章。”
“你在地狱里还写文章?真是天大的新闻。有发表的地方吗?能赚到稿费吗?如果没有地方发表,也赚不到稿费,这可不符合你这个副省长的习惯。你什么时候变得大公无私起来了?”
“狗屁!你胡扯什么?我写文章发表什么?我才不要发表哩。我写文章是要批判你这个三头六臂的作家。
你有那么强烈的自由意识,可以说你是头上长角,脚底长刺,头上一拍,脚底流脓,流出来的全是自由的脓水,你坏透了。”
音押没有料到洪永青会说出那样的话。洪永青还要开展大批判的运动吗?他在人间是个贪官,是不是因为整天忙于贪污受贿,而没有空暇干其它的事情,但来到了地狱,他整个儿闲下来了,便要开展大批判运动?他二三十岁的时候,整天都搞大批判运动,不是开会,就是上台揪斗他人,现在是不是他非常怀念那个时代,时不时地就又犯瘾了。他是到阴间过瘾来了?
洪永青边说边在身上穿的肥厚的衣服里面摸索。他没有摸索出任何东西。
“奇怪了,怎么什么都没有?我明明记得有的呀。”
他继续摸索着。最后,他把双手在衣服上蹭蹭。没有蹭干净,反而蹭了一手的血。
“什么时候的血了?怎么还没有干?奇怪!上次是什么时候吃的?记不清了。”他的手在头上晃了晃。“没关系,没关系。”
他走到作家跟前。他看着杏树。杏树上的叶子稀稀拉拉的。他伸手抓住树枝,弄下来几片叶子。然后在杏树下转悠着。作家疑惑地看着他。他不知道洪永青要耍什么把戏。洪永青俯下身去,他把一根断树枝捡起来。
“哈哈,有了,有了,我的钢笔有了。不要你作家的笔,我照样可以有笔使。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作家可有笔,尽管只是少数几个作家衣服里带的有笔。
他们虽然也使用电脑,但他们并没有把笔彻底抛弃。他们不用电脑的时候,就用笔,这比什么都合情合理。我看你这个名叫音押的作家没有一点道理。有道理没道理,都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了。我笔有了,纸也有了,我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哈哈!”
洪永青趴倒在地。他喃喃自语着。
“可惜的是没有一张桌子。这可真难受。太不像话!
我什么时候缺过桌子?办公桌,哪个办公室里没有几十张桌子?这阴间老实说确实不是办公的地方,没有桌子也对,如果和人间一模一样,还不把我累死。我还能经得起累吗?”
他趴在地上,把树叶子展开,摊得平平展展的,然后,他用树枝在上面画着。他在写字,写得非常认真。
他一会儿慢,一会儿快地写着。有时候他把树枝在树叶上狠劲拉过去,把叶子拉开一道口,叶子烂了。他恶狠狠地瞪着叶子。
“这是什么纸张?连马粪纸都不如。怎么还没写呢,它就五马分尸了?净跟我捣乱!”他换一张叶子,继续在上面用断枝划着。他在人间的时候,字一定写得漂亮,要么他怎么会在军队被提干呢?他就是因为写了一手好字,才被发现,被培养的。话说回来,也是因为这一手好字,他才在人间丢了卿卿性命。没有那一手好字,他就不会有飞黄腾达的机会,没有那样的飞黄腾达,就不会有人把大把大把的金钱塞到他的裤腰带里,他的腰也就不会肥壮得那么可观,谁一看都会认出他是腰缠万贯的主。看来,习惯成自然。他在阴间依旧改不了天天练字的习惯。他在阴间依旧没有忘记他会写一手漂亮好看的手写体字。没有纸张就用树叶子,没有钢笔就用树棍。
没有多大功夫,他把手中所有的叶子都写完了。他站起来,手里拿着树叶子,另外一只手里捏着树棍儿。
“很好。很好!我的文章写好了。我写的是批判文章,大批判!你知道吗?那时你年龄也不小了,应该记得那些事。童年少年没有关系,不是说小孩记得更牢吗?
我就是因为在部队里文章写得好,字也写得周正,我就当了领导的下手,常常替领导写讲话稿,写批判大会的总结,写批判刘少奇的文章发表到报纸上,当然不能署我的名,是领导的名字。我做‘枪手’。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啥叫‘枪手’,根本就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原来是这么回事!听说很多人都给人家当枪手使,还是些大人物呢。自然,要他做枪手的人比他更大一些。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划算的。我只不过是多写几个字,又不是说我不能写,我有的是写的本事。替他们写些字就能升官,就能从兵提拔为军官,我何乐而不为呢?”
“你对你的过去还挺津津乐道的。恐怕没有多少可以怀念的吧?倒是爬得挺快的,越爬越高,可是爬得越高,跌得越深,一头栽下去就没了命。”
“没了命?谁没了命?你说的是谁?”
“我说的是你。”作家说。他一点也不激动,也没有什么好激动的。他的脖子被铁链缠着,一端紧紧绑在杏树上。如果他有足够的力量,他可以把杏树连根拉出来,拖着它一起逃跑。但是,再没有必要在逃跑上做打算了。他很平静,不温不火地对待现实。
“你竟敢说我?你是吃了豹子胆了!吃了豹子胆的人也没有你的胆大。听说连队里从前有个连长一个人独自扛一支重机枪到山里打豹子,结果一去不返。营长还以为他叛变了呢,扛着武器叛变了,后来在山壑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才真相大白。还什么尸体,只剩下几根骨头了。他被豹子吃了。一群豹子扑上来,把他吃了个无皮包骨。他竟然一颗子弹都没有来得及射出去,就一命呜呼了。他笨不笨,居然扛杆机枪,他拿把手枪,或者拿把大刀都比机枪强,最起码还不打死几只豹子。听说他还是个战斗英雄呢,杀死过九十八个兵。实际上也是汉人,都是汉人,都是兄弟,杀来杀去还不是一家人杀一家人?我净跟你扯这些干什么?哈哈,我就要吃你了!
你害怕不?”
洪永青居然这样说话,作家没有料到。他想了想。
“你吃我?”作家问。
“对呀,就是这个意思。不错。”洪永青说。
“那你就吃吧。我无话可说。”作家坦然地说。
“真……真是伟大。一个伟大的作家,他的名字叫音押,其涵义乃喑哑之意思。你居然不怕被吃,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作家。前面被吃的作家,可以说没有一个不害怕的。你竟然不怕,说明你便是我最好的食物,我的最后的晚餐!不对,无所谓晚餐,早餐,我这里根本就没有早晚之分。最后的一餐,这种说法比较合适。吃了你,我就能回到人间去了。不过,你不要比我还要着急。被吃的人倒比吃人的人还要急,这可是咄咄怪事。恐怕在阳间也是咄咄怪事吧。你在阳间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吗?啊,你,我问你哩。”
“遇到过。”作家不紧不松、不快不慢、不忙不慌地说。
“什么?”洪永青把声音扬起来,表示他的惊讶。
“人间?你在人间也被人吃过?这么说来到这里的你已经不是真正的人了,你是和我一样的鬼了?”
“你说呢?你难道也分辨不清么?”作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