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押还在沉睡。他实在是太累了。他可能从生下的那一天到现在,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他一下子拥有了一大群水鬼,她们的数目无从计算。他像皇帝一样享受她们。他比皇帝还要皇帝。他睡得比皇帝深沉。洪永青已经把铁笼收拾妥帖,水鬼们的回归正是时候。洪永青把铁笼门打开,水鬼们把作家放进去。他倒在笼子里,像一只卧着的野兽。水鬼们把他放进去以后,她们围在铁笼四周。铁笼在杏树旁边。往里面去是张桌子。那是一张特制的桌子。它是洪永青专吃作家时用的。四条腿都有铁链,桌子中间有个大窟窿,大窟窿外面是个可以收缩的铁环。铁桌子东边是座炉灶。
水鬼们站立在土院子里。矮墙壁外面耕作过的土地里响起很大的植物生长的声音。已经有植物的尖芽拔高起来,超过了矮墙。那是一种非常鲜艳的阴间的罂粟花。
并没有看见洪永青播种,它是怎么长出来的,颇叫水鬼们费解。花的香味四散开去,浓郁异常,弥漫了地狱的天地。
音押依旧没有醒来。水鬼们站在周围看着,就像看子宫中的正在发育的胎儿。洪永青由开始对于音押能够如此睡眠的羡慕,变成了强烈的嫉妒。他非常愤怒。
“马上就要变成菜肴了,睡得还这样死!坏东西!”
他一边骂着,一边用双手抓住铁笼,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烈地摇晃起来。音押浑身赤裸,他的皮肉与铁剧烈碰撞,强烈的疼痛终于刺激了他的神经,他的眼睛睁开了。音押想伸懒腰,结果头重重地撞到铁笼上。此时,他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用手抓住铁笼,看着外面。外面有洪永青,他身后是排成圆圈的众水鬼。水鬼们作着各种各样的姿势,好像舞蹈造型一样。
他用手用力拉铁笼的铁门。铁门被锁上了。那把大锁看样子有五公斤重,锁梁直径至少有十厘米。
他愤怒地说:“把我关到笼里想干什么?”
洪永青一点都不生气。
“对你来说是最好的事。对我来说也是好事。对水鬼们,我的女儿来说,也不能说不是好事情。”
“你倒会耍嘴皮,怪不得活着时能当大官。可你再舞文弄墨,至多是个附庸风雅的主。我不管咋说,总归还是个作家吧。你不是没有过当作家的梦想,再努力都离目标还是那么远的距离,于是就放弃了,当官是比当作家容易多了,这你深有体会。”
“我不跟你闭扯这些。我现在至关重要的事是复活,是把你吃掉。我虽然没有实现作家梦,可我现在却能把作家当作菜吃掉。再说我梦想的作家绝对不是你这种作家,要当你这种作家,送我当我都不当。可你的大脑对我很有用处。我在说声对不起的同时,对你致以至高的谢意。谢谢你的大脑。”
“你别做梦了。你不可能吃我的。你没有办法淘净我。”
“你说什么?”
“我不会和你的水鬼们发生任何性关系的。”
“哈!哈!哈!我看你一定是还没有睡醒!你是为何一直睡到现在才苏醒的?和我的水鬼们干那种事,你差点没有把命搭上就算你幸运了。不过,不会有什么大的区别。”
音押意识到了自己的真实情况。女儿雪丽尚未回来,她走后,发生了不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他的意志力太薄弱,没有抵抗得了水鬼们的诱惑。他用手抓住脖子上的铁链。它的一端绑在铁笼外面的杏树上。既然已经把他关到铁笼子里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他觉得洪永青的谨慎是空前的。看来,复活对于洪永青的重要程度超过了他的生命本身。
“吃我你就吃吧,关到铁笼里打算养着么?”作家也不知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当然是要养一养了。不养,吃起来一是难吃,二是不符合程序。你甭打想叫我前功尽弃的主意。”
“这就怪了?养我?就仿如我是一只可吃的小动物似的。”
“不错!你就是这样的动物。现在可吃的动物的名字叫做:人!水鬼们,我的好女儿们,哺育他吧。把他给我养得肥肥的,胖胖的,那将多么好吃啊!”
众水鬼听到洪永青的命令,她们围绕着铁笼旋转起来。她们手拉手在转圈儿。
“女儿们,好水鬼们,用你们的乳汁好好地喂养作家吧,他需要大量大量的奶汁,大量大量的奶汁!”
水鬼们唱开了歌:
作家,作家,
自由的作家,
没娘的孩子,
没有奶水吃,
水鬼们的奶汁,
水鬼们的奶水,
喂到你的嘴里,
你可要好好吃,
好好吃!
自由的作家,没娘的孩子……水鬼们赤裸的身体越发美丽。雪白的玉质,细腻的钻石。她们高耸的乳房挂在胸前,把她们所有的美丽集中。她们的纤纤玉手把乳房捏住,轻盈地、款款地走到铁笼前,把乳头从网眼中送进去,作家的嘴正好在那个位置。水鬼把乳头放进作家嘴里,说:“好孩子,吃吧。
好孩子,咂吧。
好孩子,使劲吃吧。
好孩子,用力咂吧。
你就会长胖,你就会长大,乖乖!”
音押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昨天夜晚,他只吃了两个薄薄的饼子。他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他拼命吸咂着水鬼们的乳汁,他尝到了世间没有的甘甜。他心里想阴间的奶就是好吃。水鬼们的乳汁能叫任何一个男人上天堂。
开始的时候,他本想拒绝吃水鬼们的奶。但当第一个水鬼把奶头塞进他嘴里以后,他的嘴本来是想把它顶出去,却在与它接触的那一刹那,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攫住了他,他无条件地当了俘虏。往出顶的口形立即改变,反而把水鬼的乳头紧紧嘬住,于是一股沁入心脾的乳香甘甜攫住了他的灵魂,他便没爹没娘地吸吮起来,竟然咂出了响声。
水鬼们一个接一个走向前去,一个个争相把乳头填进他的嘴里。众水鬼转着圈儿,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轮流不息,不息轮流……18水鬼的奶汁(续)是如此黑暗,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水鬼雪丽用手扶着洞壁,爬出洞口。她发现亮度降低了。没有她离开的时候那么亮。她弄不清其中的原因。
洞口外野草茂盛,怪石嶙峋。她在旷野上走着。
回头看看洞口所在的山峦。山峦黑黢黢的,呈现着朦朦胧胧的轮廓。山峦逶迤向灰暗的远方,阴间的空间似乎也是无限的。她离开父亲租赁的、深巷里的土屋以后,迅速返回地铁。走到长椿街地铁入口时,她想到了出地狱的困难。作为人,像她的亲生父亲这样的肉体凡身,出地狱谈何容易。她想起她站在地铁入口外面看着不远处的国华商场时的情景。她看着它的庞大的广告牌。
它挂在高高的楼顶。她担心它会掉下来。它一旦掉落,就会有很多人遭殃。听说北京的大风刮倒了广告牌,砸死了一个人。那是矗立在地上的牌子,正好砸死了站在它下面的人。一百米高处的大铁牌,它砸下来的力量是多么公斤?
越过旷原,看见清澈明亮的河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