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洁的电话总占线,直到第三遍时才好不容易呼通了,她在那边吞吞吐吐的说,文航,还记得那晚上吗,我说怎么了,她深吸了口气,又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地说我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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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睡到九点钟才起床,我这人很少睡懒觉,今天睡到这个时候连我也觉得奇怪了,醒来后我最先想到的是楚楚不知有没有再生我的气,不过又想可能不会了,如果她再生我的气那太对不起我了,怎么说我也是因为喜欢她才打人的,而且不是我先动的手。
起床的时候我的大腿不小心被那石膏像碰了一下,那里即刻就紫了一片,我用手揉了揉,发觉那紫斑突然变大了,我顿时紧张起来,心想不会这么严重吧,连我都没觉得疼。
凭着专业的敏感,我不由得怀疑我是不是血液系统方面出了毛病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在f大学四年的上铺室友就是因为血液系统出了毛病才让他那百万富翁的老爸在不到两年时间就差点沦为乞丐,而且现在他那毛病还没治好。
我慌慌忙忙奔到血液科,我说我得白血病了,说着就撩起裤腿,张医生过来看了一眼,说你快点去抽个血常规化验一下,跟着就回头喊,小王,你给文航抽个血常规加凝血。小王应了一声,挺着大肚子挪了过来,我说我一定得白血病了,你看这才几秒钟就变大这么多,她问几秒钟,我说最多两分钟,她说是有点夸张,说着就把针头插进了我的皮肤,随后我看见我的血液从我体内缓缓地流了出来,再缓缓地流进针筒,哇,她抽了好多,“为什么抽这么多?”我问她,她说你这种情况要尽量减少抽血的次数,所以一次多抽些,给你查全套算了。我想这大肚子护士还挺心细。
在学校的时候,我的上铺小胖,在他还没查出血液病(此乃真实的事件,确切病名不便明述)以前就有快两百斤了,后来,是在大三那一年,确诊是血液病后就天天用激素,治疗了不到一个月后就足足重了二十几斤,而且浑身长毛,特别是脸上,他最初的症状是肉眼全程血尿,然后是出血不止,严重到抓痒也出血的地步,我们想小样的这下算完了,后来就休学了,不过他家人对他可瞒得紧,他妈妈还整天提心吊胆怕他哪一天就真的挂了,所以天天给他做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所以他把他的继续发胖一直怪罪到他妈妈头上。
血常规很快就出来了,一切正常,凝血时间有点长,但医生说不用担心,然后就同时有六位医生奔过来,每人劝慰我了几句,最后一致说,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做点好吃的,我听了愈发紧张了。
小胖最初发现血尿时他没在意,因为在他撒尿之前他来了一次醉死欲仙的手淫,他后来告诉我说他当时以为是毛细血管破了,但第二天早上又发现全程肉眼血尿时他急了,忙不迭地缠我陪他去医院,但查血常规和凝血都是正常的,医生告诫了一句以后不能随便手淫就要我们回来了,后来又过了三天,他的血尿又来了,奔到医院时他说这次绝对没手淫,这次医生也紧张了,说那要不就抽个骨髓。骨髓像出来,医生把我拉到一边,说血小板只有正常人的五分之一。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小样的真的完了。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宿舍,躺上床时我心里也在想难道我也快完了吗,我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完了啊,我还没享受过生活呢,这生活多美好啊,我还有老爸老妈老奶老姐呢,我要真完了可要我家人怎么活下去哟,要知道我是多么爱我的家人啊,但很快我就伤心起来,我想,如果我真的完了不知道我的家人会不会为我流几滴泪,或许没人会为我流泪,我这二十几年也活得太窝囊了,我可是我老爸老妈眼中不折不扣的逆子呢,所以如果我真的完了,我的老爸老妈会笑,我的奶奶可能会天天为我叫魂,我的姐姐可能说以后没人跟她打羽毛球了有点可惜,不过也没人天天跟她吵嘴了真好,所以如果我真的完了,地球是同样的乱转但我的家人活得更开心了,唉,还有那个楚楚,我多么爱她啊,但她给我的希望好像很渺茫,她是个作家啊,我又想,人人都会伸大拇指呢。最后我想明白了,如果我真完了,没人会为我流泪的,哦,可能痞子李和美女刘会流几滴,不会太多的几滴,唉,不过最让我遗憾的还是楚楚,要知道我只吻过她一次啊,我好想再吻吻她,就算让我花更多的钱,她的发鬓真香,她的皮肤很滑,她的身体我没见过,但很苗条。
我心底突然涌上一股久违了的冲动和渴望,我想,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一定像楚楚一样,努力成为一个什么家。
我竟然会睡了过去,醒来时竟然会发现楚楚坐在我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说你看仔细点,最好一次看够了,最好记住我,最好永远也别忘记我,我就快完了。她没说话,伸手来理了理我的后领,又默默地从床前的桌子上拿了个水果削了起来,我说你说说话嘛,怎么总是这德性啊,好闷你不知道吗,我都快完了你倒安慰我几句啊。她把削好的水果分成小掰塞在我嘴里,终于说你饿不饿,饭我买回来了,饿就先吃。我说我很饿但我嘴不怎么饿,她又伸手来理了理我的头发,说你的头好脏,怎么多久也不见你洗次头。我看着她,心想我是真的快完了,连这女人都这么对我我是真的快完了,这么想着我差点落下泪来。我说我真的快完了么,如果不是你干吗这么对我,还摸我的头,――哟,你别摸我的头!
别乱说话!她终于又说,那神态那口气好像在教训我,她那眼神却让我想到我的长辈们,分明是在说,再胡说我打你!她又坐了一会,说你先躺着,我去帮你热饭,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我们宿舍门口,却笑了起来,心想我要没事她会这样对我吗,我要天天这样那该多好。
大四那一年,我有事没事就爱往小胖家跑,每次去都看见他横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家客厅本来就小,他老爸老妈被他挤到小角落里,我说你这横人,你这样做你老爸老妈伤心呢,他说我就是横,好不容易有机会横几天机会不能错过,他告诉我以前没少受他老爸的气,因为他学习差,因为他胖因为他没遗传他老爸的基因他长得丑,所以他老爸动不动就拿他出气,“一个臭当兵的有什么了不起!”大一有一次我去他家,见父子两正骂得不可开交,他就这么骂了一句,他那军人老爸二话没说就把提在手里的鞋朝他脑袋拍了过来,事情的结果是他老爸破费几百块带他到医院做ct,“这一年来他们都不骂我了,也不知为什么,还事事让着我,我也心安理得。”“你爸的头发白完了,”我说,“你妈也瘦得不行。”“是啊,我也发觉了,可我不知道啊,我问过他们的,可他们说没事,呵,可能真的老了。”
那时候我会想,小胖的智商可能是有些欠佳的,不然不可能那么心安理得,一直到大四我们离开f大学的前一天他才告诉我说其实他早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了,只是不想让家人担心,才让我不得不佩服起他的豁达,之后就没联系过他,说实话也不敢联系,可能他真的完了。
楚楚带着盒饭过来了,说我买了鸡蛋番茄,我们第一次吃饭你就点这个菜的,我说我忘了,不过我从不偏食,她静静地看我吃完,说刚才孙洁打电话找你,要不你给她打一个,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你说,吞吞吐吐的。我才想起我的电话没电了,我拿过她的电话,说我都把她忘得差不多了。
孙洁的电话总占线,直到第三遍时才好不容易呼通了,她在那边吞吞吐吐的说,文航,还记得那晚上吗,我说怎么了,她深吸了口气,又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地说我怀孕了。
3
我看到一条狗,一条母狗,而且是一条有身孕的母狗,它就在我前面两步处舒服地撒尿,它可能快要生产了,后面的生殖器红肿,像个鲜红的桃子,它的腰被超重的肚子拖成一个开口朝上的半圆,我走过它身旁时,它莫名其妙地对着我吼了一下,我看了一眼它快拖地的乳房,生气起来,往它肚子上狠狠地踢了两脚,它即刻嚎叫着翻滚在地,不过又很快地挣扎起来,就疯了似地朝我扑来,我避让不及,老二被它咬了一下,我也痛苦地蹲下身去,但它还双眼血红地盯着我,然后我看见一小股血液从它屁股下面流了出来。
后来我莫名其妙地就醒了过来,身旁撒尿的母狗不见了,却见楚楚坐在我的床上,脑袋伏在床旁的桌上睡了,我推了她一下,说要不就上床睡吧,她说你醒了,今天我跟你到云大医院做个检查吧,这破医院,我都瞧不起呢,我说不了,如果真的检查出是血液病我可受不了。她想了想,说要不咱俩到外面走走吧,顺便把你前两天看到的那付老花镜买回来。老花镜是我打算买给我奶奶的,她以前那付被她不小心踩坏了,我想了想,说等几天再去买,我现在没钱了,她看了我一眼,说走吧,我还有几百块的稿费。
挤上公车,我问她你不生我的气了吗,她叹了口气,说我也算了解你这狗脾气了,不过下不为例,然后她指着前面两人的背影说你看那不是美女刘和学友张吗,这两人是搞什么名堂,天天走在一块,你看,手还拉在一块呢。我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人家晚上还一块睡呢,她瞅我了一眼,说你别胡说,我要是美女刘一定要你名誉损失费,而且我们现在也拉在一块啊,我说你这是可怜我,我生病了,她打了我一下,说你怎么总胡思乱想,我最看不起你这德性了,倒像个女人。
美女刘跟学友张在延安医院说笑着下了车,我忽然有点冲动,也说不清为什么,学友张在我眼里愈发不顺眼了,我一定要揍这小子一顿,我这样想。
我和楚楚手挽着手从护国桥顺着青年路往下逛,在小花园,我看到一块巨大的广告牌,是xx美容的,上面那女人特像楚楚,脸形、嘴唇、双眼(眼神)、笑容,特别是体形,我呆住了,我真不敢相信,我拉她站住,喃喃地问她,上面那人是不是你?她朝那广告牌投了一眼,也呆住了,我的天,她说,是真像我,不会就是我吧,我笑了起来,说跟你在一块我愈发自卑了。
不觉间到了那家眼镜店,正赶上商品打折,那付老花镜原本是卖八百,今天狂降到五百,楚楚二话没说付了帐,我有点感动,说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她嫣然一笑,说我们永远做朋友吧,我搂了她一下,说你可说定了,以后可不许你再做那骄傲的天鹅。
回来的时候遇到一家卖毛线的小店,她进去买了几支出来,我问她你要买这干什么,她说冬天就要到了,我想学织第一条围裙。
4
我发烧了。
睡梦中,我被拿到火炉上烤了个半熟,然后又放入沸腾的水里煮,然后我就醒了,醒来时发现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淋水的。但我脑子却异常的清醒,可能人那种抵抗死亡的本能出来了,我从床前的桌上摸出楚楚买的退烧药吃了,心想我不会真得白血病吧,然后又在心里念了几遍阿弥托佛,同时又想到孙洁还怀了我的种呢,如果我真得了那可怕的病,还真对不起她啊。
好不容易熬到六点钟,这时烧是退了些了,但许是心理的作用,我实在挺不下去了,便唤醒了周功,我说我得白血病了,他伸腿过来踢了我一下,骂说你不会是梦游吧,这大半夜你别的不得倒得白血病,我说真的,我发烧了,不信你摸摸,他伸手来我额头上碰了碰,说咦,你不会真生病了吧,这还了得,――高翔,高翔,快起床,文航发高烧了,他一边叫着,慌忙就穿起衣服,又往杨臻床上拍了一下,然后就来拉我,说丫是坏事干多了,大半夜会生病。
走出宿舍,楚楚却站在走廊上了,见我出来,忙来拉我,急急地说你怎么了,还不好些吗,早说过去云大医院的,现在怎么办啊。我说没事,就浑身发热。
化验室门紧闭,周功敲了敲没人应,又踢了几脚,终于开了,前两天为我化验的郭医生探出脑袋,我说我快不行了,我一定得白血病了,她看了看我的脸色,也急了,说你别乱想,我这辈子还没碰到过白血病人呢,说着就又拿了酒精针管来抽血。
院长侄女郭医生,三角眼,高颧骨、卷发,在我们家乡,生这模样的女人一般是嫁不出去的,用老一辈人的话说是克夫,她以前跟痞子李好过几天,但后来由于痞子李现任女友的介入还有痞子李对院长的不敬,两人才分手了,现任男友是个长得像屠夫的司机,一开口,那声音就像晴天闷雷,以前我曾想过,难道这屠夫就不怕被克吗,后来周功告诉我说,这两人都命硬,只怕以后被克的是小郭。
好不容易等到血常规出来,除白细胞稍微升高外,一切正常,郭医生说要不先坚持一下,等白天做个腰穿。楚楚在背后拉了拉我,我说好,那我先回去了。她又在后面交待了几句,楚楚和周功一边一个几乎是架起我走。
我知道楚楚对这家医院一直有偏见,所以她当时没让我答应下来,她把我拉到她们宿舍,说你再吃点药,等天亮了我带你去云大医院找我姨妈。
她姨妈为我打麻醉,她姨爹为我做腰穿,她在一旁焦急地安慰。
我总觉得她这两位亲戚对我不怀好意,从两口子第一眼看我的那种充满敌意的眼神我就知道,仿佛我就是那要贩卖他们侄女的人贩子,所以我得感谢楚楚,如果她不在身旁我一定要倒大霉,所以我觉得女的为我打的麻醉不管用,男的技术也不好,可能穿刺针还生了锈,总之我浑身又麻又疼,不时还打颤,一打颤,男的就吼,动什么动,你是要故意玩我还是什么的?我听了直骂娘。
好不容易穿刺结束,男的把那鱼肝油样的体液拿到我眼前晃了晃,说你看清楚了,记住抽了几毫升,楚楚忙说他看清了,您快交给化验室吧,男的这才走了,男的一走,女的倒把楚楚拉到门外,两人在外面不知嘀咕了些什么,我知道小样的一定在跟楚楚讲我的坏话了。
这时我精神却好了一些,原因是我看到我的体液是如此的澄明美丽,那像鱼肝油样的体液啊,要知道我小时候最喜欢喝鱼肝油了,我笑了笑,活动了一下双手,女的立马从门外伸进脑袋,吼,你少动!不想死你就少动!然后又回头跟楚楚继续刚才的话题,只见楚楚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还嗔笑一下时而还脸红一下,最后我听见她笑着说姨妈,这都什么时代了,我会小心了,又说我知道了姨妈,我都这么大了您还这么不放心!
中午饭是楚楚打来,本来她姨妈是要她去她家带的,但我说如果你去我立马站起来走人,把她吓住了,她打的还是蕃茄钞鸡蛋,洋芋煮南瓜,都是她喜欢吃的,我说我要吃肉,她在我额头上拍了一下,说那我去买,说着就出去了。
她前脚这才刚走,她姨妈就鬼鬼祟祟地进来了,一进来就问,“楚楚呢?”这女人对我一点都不客气,其实我也没把她放在眼里,要不是因为楚楚我早踹她了,“她去帮我买肉了,”我说,“她临走时说,如果你老人家来可千万别跟你客气!”“臭小子!”她嘀咕了一句,提起本已放在桌上的刚才带来的饭就走。我笑了起来,楚楚啊,这是什么狗屁亲戚哟。
楚楚回来的时候脸色有点难看,我说你怎么了,她说没什么,你先把这鱼趁热吃了。我说你一定得告诉我怎么了,不然这鱼我也不吃了,她倒笑了起来,说真的没什么,回来的时候在门口遇到我姨妈了,呵,你猜她怎么说?“她要你别给我在一块,”我说,“她刚才来过这里,对病人态度一点都不好,我真想告她一状。”“呵,是啊,她要我别跟你在一块,”她的目光忽然变得忧郁起来,“我们其实还没什么吧,你说对不对,文航?”我干笑了两声,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想起孙洁来,是啊,还有这件麻烦事等着我去处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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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很晚我们回了我们医院,此后三天我一直在间断的发烧,那体温是时而蹿到40度以上,时而又降到正常,开始我以为是疟疾,但第四天我实在受不了了,便叫楚楚去帮我拿化验结果,楚楚走后孙洁又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到底要怎么办,我对着电话大声吼,你娘的怀孕的又不是我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怎么办与我无关,小样的怀的谁的种还不知道呢!之后我飞快地挂了电话,挂上电话后我有些后悔,真不知道这单纯的姑娘会难过到什么地步。
大二的时候,我的前桌,一个跟我处得不错的女孩不知怎么就让人上了,三个月后她偷偷地告诉我说她怀了那人的种,我邀上张扬他们把那家伙往死里整了一次,当时我心里对那家伙那种如骨的恨啊,就当他割了我老二似的,后来认识了楚楚,虽没把她弄到手,可心里也挺想跟她干那事的,也开始觉得那事是很正常的,大学生不想那事反让人笑话了,到了现在,我一天几乎没有几分钟不想那事。
胡思乱想了一阵后我又睡了过去,梦见一大群乌鸦在空中狂吼着追赶我,仿佛随时都会扑将下来,把我啄得不剩一块碎骨,四周都很黑,我在地上没命地狂奔,后来不知怎么乌鸦不见了,而我却掉进一口井里,那水好冷,我不停地发抖,然后我就醒了过来,又发觉全身湿透,但烧却退了,倒有了点气力,又想起孙洁来。
骨髓化验结果出来了,白细胞稍微升离,别的都正常,我想我这次是真的完了,什么都查不出来的严重,那不急死我么,楚楚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就一个劲地拍我的额头,不停地说你别急,我想一定是疟疾。“可是没查出疟原虫啊,”我说,“我的身上也没长疙瘩。”“要不我给你用点疟疾方面的药吧,这样下去我也不好受。”我点了点头,心里忽然有些感动,医院那些该死的医生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知道我生病竟没有一个来看我。
以后的一个星期楚楚一直给我用青蒿素,在第二天时我感觉好多了,第四天时体温降到了正常,以后没再发过烧,一个星期后,我坚决不再用药,楚楚劝了我几句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小样的你不会是得癔病吧?说实话我一直在想,你这病来得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