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脚下的万年母蜥蜴！食人魔都唾弃的臭肉！在海底烂了一千年的臭贝壳！……”也不知茉伊拉使了什么手法，雅克一身蛮力就是使不出来。一路上，雅克不停地破口大骂，几乎用尽了这些年学会的所有污言垢语。

奈何，这位殿下比他更不像贵族，对这污言秽语居然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对骂几句：“掘坟盗尸犯，抖颤性酒疯患者，习惯性伪证狂……”

起初，茉伊拉的骂功还不能和久经历练的雅克相比，而她确实聪明异常，不仅活学活用，而且推陈出新、加倍返还，其想象力之丰富令雅克一时目瞪口呆。

此时已是正午，天空上只有几丝薄云，平原上微微吹起了冷风。他们驰离森林，随即越过一片不小的平原，进入了连绵不断的雾墟山脉。山上的小路愈发颠簸，更是大大影响雅克发挥其骂功。

“呵呵，果然是绝色呢。”茉伊拉突然停了下来。

头昏脑胀的雅克抬头一看，哪有什么美女，茉伊拉原来是在对着一个湖泊大发感慨。

这是一个月牙状的蔚蓝湖泊，湖边暗红色的山石颜色迷离，而卵石滩则像一条白亮亮的银带镶在湖边。小溪踏着细碎的脚步汇入明镜般的湖泊，凉爽的晚风轻快地掠过，吹皱一湖粼粼碧波，依稀可见鱼儿畅游其间。

雅克唬了一跳，声音陡然降了八度：“千万别大声喧哗！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守护雾墟山脉的魔鬼湖！”

“如此纯美的造物，你们居然叫她魔鬼湖？果然不愧是农夫！哼哼，真要出来个魔鬼倒好了，我的卧室正需要换点新鲜的、上点档次的装饰品呢。”茉伊拉阴森森地笑着，配上随风飘飞的长发，一撇假胡子，倒真有几分魔鬼形象。

雅克急了，他知道雾墟山脉的“魔鬼湖”并非空穴来风：“千万别大声说话，得罪了这家伙就会下大冰雹的！”

这大好晴天的，只有几丝云朵，怎么可能下冰雹？茉伊拉撇撇嘴：“不能得罪它？呵呵呵呵……本殿下正准备好好洗个澡呢。”

“你……”雅克的单眼皮小眼睛瞪得有如蛙眼。

茉伊拉哼了一声，“还不错嘛，看得出本殿下有多美丽。”一手扯下了胡子，随即开始脱衣。

雅克吓了一跳，这疯子不会真要当着自己的面洗澡吧？

“住手！”他正想怒斥，后脑一阵剧痛，随即失去了知觉。

“偷窥本殿下？想得美！”茉伊拉检查了一下，确定雅克已陷入深度昏迷，而左右又确实没人，便除下衣物跃入湖泊，留下一句感叹：“果然是仙境啊……”

当雅克被冷水冲醒时，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小色鬼，你看到了多少呀？”一位身着黑裙、正拿着毛巾擦头的小美女，笑嘻嘻地冲他泼水。原来是洗去了化妆物的茉伊拉，呃，看上去还是挺俊俏的嘛，小巧的鼻子，秀气的眉毛，微湿的银发微微荡漾……

等等，她在泼水？！她的头发是湿的？！这小丫头真的跳进湖里洗澡了！雅克暗暗叫苦。猛然抬头，只见原本只有几丝云朵的天空不知何时已乌云密布，平原上也突然吹起了大风。再看那湖泊，湖中心隐约升起了雾气。

“怎么样？是不是很想和我上床啊？”这茉伊拉实在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她真的是什么“殿下”吗？

雅克坐起来观察四周，只希望能找到个避雪的地方。看来看去，也只有远处的密林可以选择了。

他还没来得及埋怨，雪花已经落下来。几个呼吸之后，打在头上的赫然已是冰雹。

茉伊拉兀自嘴硬，以为这点冰雹算不了什么。雅克惨笑着给她扫盲：在雾墟山脉这种鬼地方，不管是什么季节，一旦开始下雪，就决不会轻易停止。只要连着下个两三天，肯定就得大雪封山。

这一说，茉伊拉也不禁脸色微变。但此时后悔也无济于事，眼见冰雹的颗粒越来越大，她急忙抓起雅克，连小胡子都顾不得沾上，催马奔向山腰处茂密的山林。

从山腰处俯视，“魔鬼湖”的全貌更加清晰，她的身躯蜿蜒在山脚下，宛如耳坠般镶嵌在山的耳轮之上。奈何两人此时都没有心情欣赏风景——冰雹已有黄豆般大小，夹在风中扑面打来。

茉伊拉的护体斗气自然不会兼顾雅克，他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刺痛，更有不少雪花已滚进颈中，滑入背上，随即化为冰水。

密林帮助他们挡住了一部分冰雹，同时也带来了新的麻烦。这里根本没有路，而且荆棘密布，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就更别想以马代步。

茉伊拉一拍雅克后颈，他便恢复了气力。小魔女从行李中抽出一把短柄斧头丢给他：“快砍！不然本殿下吃了你！”

雅克目瞪口呆，却不能不咬牙切齿地挥动斧头。

随着一片又一片荆棘的破开，随着手上脸上传来的一阵阵剧痛，雅克怒火中烧：“一定不能放过这该死的小魔女！一定不能放过这个贱人！”他脑海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将那小魔女扑倒在地的画面。至少身材还行吧……脸蛋也还算可以……

算他运气不错，大约砍了半小时后，他们找到了一个岩洞。岩洞不算太大，但足够深，雅克吭哧吭哧将所有行李都搬了进来。

看看外边，雪下得越发大了。

“也许，可能，大概……真得作长期打算了。”茉伊拉自言自语。

她突然揪住雅克的脖子，趁他张口的时机，将一瓶不明液体倒进了他的喉咙。雅克张牙舞爪地想将这恐怖的液体吐出来，但哪还来得及？

茉伊拉满意地看着液体消失在雅克喉咙深处，这才松开了他：“去！打点野味！再弄点干柴生火！不怕死的话，你就偷偷跑吧！呵呵呵呵呵呵……”又是一阵阴森森的笑声，在岩洞里不断回荡。

她，她真的是侍奉光明神的牧师么？这种人和魔鬼才是绝配啊！雅克垂头丧气地拎起斧头走了出去，一边恨恨地想着。

夜幕降临前，雅克终于带回了两只冻僵的兔子。至于干柴，这种天气哪来的干柴？只能随便弄点柴禾，然后充分发挥自己的魔法天赋了。

在尝试了四次焰击术，几乎耗尽少得可怜的魔力后，雅克总算把雪水浸湿的柴禾烘干、点燃，生起了一堆篝火。

该死的小魔女当然是不会帮忙的，反而拎着她那把大锤在旁边盯着，失败一回就敲上一记。她是控制了力度没错，可巨锤本身的重量、硬度就很可观啊……

妈的，难道没实力，果真一点事都办不成啊！一边烤着兔子，他的脑海中一边出现了扑倒小魔女的画面。

听说晨曦教会有些高级牧师精通“读心术”这种变态神术，不过还好，眼前这个茉伊拉似乎根本就不懂得什么高级神术。当然了，这么邪恶的家伙遭到光明诸神的唾弃也是正常的……

正胡思乱想间，雅克闻到了一股焦味。

“蠢材！连兔子都不会烤！”一声怒吼，随后便是无力的辩解和哀鸣。

怕什么就来什么。接连三天，雪不大不小地一直下个不停，大雪封山已成定局。两人只能蜷缩在岩洞里苦苦熬着，静等机会。令雅克奇怪的是，这小魔女应该是个娇生惯养的家伙，竟能安之若素。

如此雪域之中，想打只兔子都不现实了，这倒让雅克省了些力气。但他还是必须不时去弄些柴禾回来，这洞里的火堆必须时刻维持旺盛的火势，才能保持一点点的温暖。饶是他如此卖力，每天凌晨还是不免被冻醒，而洞口此时往往也被冰棱封得差不多了，得拿硬物砸开才行。

日子，就在这样的炼狱中流逝。转眼间，两人在岩洞里度过了6天，而雪还是断断续续地下着。

雅克整天黑着脸，一言不发。茉伊拉也渐渐沉不住气了。

“不能再等了。本殿下决定，暂时回军休整休整，待雪过天晴，挥师再来。”坐在临时用马鞍做成的宝座上，她威严地对小兵雅克说。

雅克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谁不知道应该滚回去？问题是怎么滚回去！”

“那还不容易？原路返回就行了！本殿下早就留下了标记。”

雅克盯着她看了半天，确定她不是在装傻，这才叹息道：“你的所谓标记，早就让雪淹没了，哪还能找得到？至于在大雪封山下强行突围……我还是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是雅克听桑德老爹讲的一个真实事件：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一伙佣兵护送一家贵族南下，不知由于什么原因绕到了雾墟山脉，结果被大雪堵在山上。其中有些佣兵是本地人，知道这雪的厉害，便劝大家找个岩洞等待营救。但有六人就是不信，带上干粮就走，结果……

雅克停下来等待茉伊拉询问，奈何对方一点配合的意思都没有，只好干咳一声接了下去：“结果，雪融后，人们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每个人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有两个人靠着树，另外四个居然就这么站着死在了雪里，手里还拿着酒囊。估计他们是在风雪中走得累了，便准备喝几口酒再走，不料站了几分钟后，他们便发觉双腿已牢牢粘在了冰面上，再也走不动了，就这么丢了性命。”

茉伊拉默然无语，雅克继续恐吓：“而我们目前的处境，比那些家伙还要糟。”

他小心地挪到冰冷的洞口，指着外边的山林说，“我们是在很密的森林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雪已被树枝挡住了，可即便如此，落下来的也堆积了这么厚。想象一下吧，我们来时经过的那片草原是返程的必经之路，那里的雪现在会多厚？至少，把我埋了是没问题的。”

茉伊拉不屑地道：“你放心，我拎你过去，保证你不会被埋进去，不就是那一小块地方吗？”

雅克摇头苦笑：“草原上有路，也有沼泽，你自己也看到了。这雪一下，你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是平地，哪里是沼泽。如果是坚硬的积雪也就罢了，可这几天雪一直在下，地上的雪看起来很厚，其实却很松，一不留神走到沼泽上，人转眼就没了。”

这一下，连茉伊拉的脸都黑了。但她眼珠子一转，转眼又笑眯眯了。

莫非这小魔女还有什么王牌？雅克心底又生出些许希望。

走回头路无望，而干粮已经不多了。漫山的积雪可以解决水源问题，但食物怎么解决？

恐怕只能打马的主意了……雅克暗自叹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靠马肉撑上一段时间。可是，没有了马，即便积雪初融，他们又该如何赶路？

他还在犹豫，却突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小家伙！干活！”小魔女的叫嚣又开始了。

挪到洞口一看，茉伊拉正拿着金色纱巾擦拭剑上的血迹。她一路上口口声声的“生死不渝的伙伴”、“千金不换的爱马”，已倒在了血泊中，连一声惨嘶都没来得及留下。

总算有肉吃了，可雅克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吃完了马肉，这小魔女能吃的，可就只有自己了……他可没忘记，当初茉伊拉抓他来时还嘟囔了几句“活干粮”。

老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谁吃谁走着瞧，别以为就你会用毒！瑞舍夫给我的药还藏着几包呢！一边烤马肉，他一边恶狠狠地想着。

可怜的雅克，根本不知道前段时间胖子找小魔女比拼的惨烈事迹。

怎样才能把毒下到马肉里呢？山洞就那么大，怎能瞒过茉伊拉的贼眼？……思量了一夜，雅克还是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能安慰自己：这么壮的一匹马，够吃很长一段时间，暂时自己还没生命危险。

挣扎着爬出薄被，雅克立刻傻眼：马肉消失得无影无踪，洞里多了一个大袋子。茉伊拉正麻利地收拾东西。

这小魔女竟然会收拾东西？！雅克心里有种很不妙的预感。

茉伊拉很快就证实他的预感：“等下去是死路一条！既然回去的路上有沼泽，本殿下就继续上山！伟大的使命在召唤！光明神，幸运女神，还有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神，肯定会佑护本殿下的！”

她才不管雅克的强烈抗议，拎起雅克就往山上赶去。

“这世间，还有王法吗？光明神啊，你他妈的瞎了吗？”雅克的哀号，在雪地里远远传了开去。

*

“如果你还想找到他们，就得听我的！”昆特沉着脸。

此刻，小分队已站在森林的边缘上，再往前就是直通雾墟山脉的小平原。发源自雪山的一条小河，从这里流过，进入森林。

“很遗憾，你们都得听我的。现在，我就是王法！”普莉斯拉伯爵寸步不让。

在茉伊拉离开五六个小时后，众人先后恢复行动能力。尽管女伯爵不肯说明茉伊拉究竟是什么“殿下”，但昆特等人总算得知，这小魔女才是小分队的真正保护目标。

保护目标？有这么放翻自己所有护卫随从的保护目标吗？昆特喃喃咒骂。他现在已经明白，菲戈等骑士随从显然就是茉伊拉这位殿下的近卫，所以才对她毕恭毕敬，所以才在小魔女独自开溜后表现得那么恐慌。而女伯爵的角色比较奇怪，似乎是临时监护人的样子。

魔法师伊芙左掏右摸，像献宝一样亮出一个魔法追踪器——她事先就在茉伊拉身上留下了魔法跟踪标记。

可惜，被她吹嘘得神乎其神的这个追踪器信号时有时无，几天来主要还是依靠昆特的寻踪辨迹，他们才能跟踪来到这里。

走出森林后，他们发生了分歧。根据昆特对地面痕迹的观察，茉伊拉已挟着雅克进入平原；而恢复了信号的追踪器显示，这两人沿着河流拐向森林深处。昆特坚持己见，而女伯爵则认定追踪器绝不会出错。

“既然您那么相信那玩意，你可以自己带人去那边！我们去雾墟山脉！”昆特实在忍不住了，时间不多，他必须在茉伊拉进入神秘莫测的雾墟山脉前截住她。

“这里没有‘你们’、‘我们’，只有本伯爵的命令！你们的命，比不上殿下的一根头发！”女伯爵厉声道，“马上出发！违者斩！”

旁边的骑士面无表情地拔出了长剑，因自己的追踪器遭质疑而一脸不快的伊芙也不怀好意地冷笑着。

昆特眼中冒火，好不容易才忍了起来，他制止了蠢蠢欲动的手下，冷冷地道：“那么，伯爵大人最好现在就开始祈祷，但愿他们不要遭遇什么意外才好。”

没走几步，他忍不住再次警告普莉斯拉伯爵：“从现在开始，我们脚下已不是时有人迹的驿道，而是真正的原始森林！这里的恐怖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你们最好现在就向幸运女神祈祷！”

可惜，女伯爵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小分队就此沿着小河折入森林，在追踪器的指引下走上泥泞的小径。

那场争执之后，追踪器的信号倒是强烈多了。伊芙洋洋自得，而昆特的担忧与日俱增：一连两天，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痕迹。

“恐怕，我们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了！”瑞舍夫恶狠狠地踩死一只倒霉的小蜥蜴，愤愤地嘀咕着。

昆特瞄了眼女伯爵，冷冷地道：“不要绝望！小蚂蚁没那么容易玩完……如果，如果真的出了事，哼哼，那就让他们统统陪葬！”

胖子缓缓点头，冷冷地笑了起来。帝国等级制度森严，以下犯上乃是死罪。但在这森林里，再森严的制度，也不见得管用。

追踪进入第五日，根据追踪器的显示，他们距离茉伊拉的距离只有两三公里了。魔法标识陡然折向南方的密林，那个方向没有路，马匹根本就进不去，而信号显示茉伊拉的速度居然丝毫不减——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茉伊拉将魔法印记转移到了鱼的身上，现在鱼被某种动物吃了。”昆特平静地下了定论。

伊芙又一次升到空中，可密林一如既往地遮住了她的视线。“茉伊拉根本不懂得魔法，更不知道怎么转移魔法标记！”

事到如今，她只能坚持自己的判断。

昆特冷笑。不会魔法就不能转移魔法标记么？笑话！昆特虽然不了解魔法世界，但苍狼军团中有的是能人，他至少听过两种能够达到这一目的的方法。

瑞舍夫自告奋勇：“我带人回去搜，一定要在他们进入雾墟山脉前截住！”

普莉斯拉伯爵毫不掩饰地做了个手势，周围杀气陡起。

昆特叹了口气，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根本来不及。就看他自己的了。”带头下马走进了密林。

日头迅速西沉，傍晚时分，魔法标记终于在追踪器上停住了脚步。已步行几小时的普莉斯拉伯爵，急忙命令小分队全速前进。

在距离魔法标记大约一公里的地方，昆特脸色大变：“警戒！是大型魔兽！”一声令下，他的手下立刻排成了防御阵型，而骑士们不屑一顾地继续前冲。

很快，伊芙也发现不对了：“她正向我们冲来……不对！不是茉伊拉！那是……”

“朱皮魔鳄！”在隐隐腥风中，昆特向严阵以待的弟兄们报出了对手的名字。“弓上弦！分散！”

与一般的鳄鱼不同，生性凶猛暴戾的朱皮魔鳄行动如风，还具有魔法天赋，成年魔鳄大多能释放闪电类魔法。

冲在前面的骑士们，已经看到了那魔兽了：一条足有六七长的红色鳄鱼，头上还长着一个瘤状物。猫眼般的瞳孔流露着凶狠的光芒，尖锐的鳞甲覆盖着全身，连喉部都有一层整齐整齐坚硬的“铠甲”，显得十分威猛。四只强健的短腿迅捷无比，粗壮的尾巴长达两米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