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主教遇刺，这远比上次昆特遇刺要严重得多，但茉伊拉的手下再没有上次那样的搜刮机会，因为这类案件一概由教会自己处理。
一夜之间，赤稻城几乎成了静默之城。几百年来，晨曦教会的神权力量早渗入帝国的每寸肌肤，他们对异己分子的镇压，远比高官显爵的怒火更可怕。
没有上次刺杀事件后的全城搜查，也没有人趁火打劫，但浓郁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市民心头，恐怖的气息在城市各个角落弥漫。这里已有二十多年没发生过教会人物遇刺的事情，但稍微上点岁数的人，都还记得当年教会对付类似事件时的残酷手段。詹姆斯主教的死讯一传开，整个城市便安静下来，许多人连说话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悄悄交换的眼神都在猜度：这回教会要采取什么手段？又有多少无辜者将要遭殃？
没人敢公开谈论教会的行动，但小道消息迅速传开：“夜痕”组织的一些成员已经落网，某某家族可能被牵连，某某人已被全家带走一去不返……
血红的落日即将沉没到城墙背后，潮湿的雾气慢慢从地上升起，天地间蒙上了一层灰色薄纱。街上的行人比往日少了许多，雅克和瑞舍夫昂然走在寂静的街道上。
雅克左臂的伤，仍是隐隐作疼。他不敢找晨曦教会的牧师帮忙，更不敢为这等小伤去打扰茉伊拉这个脾气不好、技术又差劲的“光明牧师”，只能自己慢慢养伤了。
可是，他不去打扰茉伊拉，茉伊拉却偏偏要打扰他，连瑞舍夫也未能幸免。所以，本已决定“低调做人”的雅克，不得不大摇大摆地走上街头。
“不就是要训话吗？去哪里不能训，偏要去凯旋塔！有五十米高啊！”瑞舍夫小声抱怨。
“嘘！别以为她听不到！”雅克警惕地看看左右。他也不知道茉伊拉为何要让他们前往凯旋塔。这凯旋塔位于城市中心广场西端，高达四十八米，为纪念发生在两百多年前的一次重要战役胜利而建。此塔平时并不对外开放，寻常市民是进不去的，雅克和瑞舍夫也要靠茉伊拉的手令才能登塔。
“要爬那么高啊！抱怨一下都不行吗？你这小蚂蚁，爬楼当然不成问题，可我……看我这肚皮，看我这身肉！让我这胖人爬那么高，还有没有人性啊？！”胖子声音越来越大。
“嘘，嘘！公主殿下英明果断！善良可爱！恩恩，美丽无双！”雅克怎么都感应不到茉伊拉的方位，他也不管公主殿下能不能听到，脱口就是一串谄词。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瑞舍夫的抱怨，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
雅克又何尝不恐惧——那凯旋塔的对面，广场东侧仅仅五六百米远处，可就是本城最大的教堂啊！里边那些神棍想必正面目狰狞地谋划着什么，或许正在侦测谋杀主教大人的凶手……
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警觉地回头，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向这边跑过来。虽然这人全身上下，包括头部都严严实实地裹在黑色斗篷里，但他们还是一眼就分辨出她是一个女人。
“抓住她！前面的人，抓住她！”追在她身后的十几个人，挥舞着刀剑，赫然正是晨曦教会的人。雅克认得领头的那名手持长剑、衣饰华丽的男子，那是本地的一名贵族，同时也是晨曦教会的圣殿骑士。
做贼心虚的兄弟俩往旁边一让，那女子已从旁边跑了过去。追逐者根本没注意到雅克两人，迅速追上前去。
两人互看了一眼，耸耸肩膀，继续前行。
“异端！等着上火刑架吧！”前边传来了追逐者的欢呼与叫嚣。
雅克远远看去，那女子已被扑倒在地。圣殿骑士一边挥剑作威武状，一边指挥手下将女人绑起来。女人拚命挣扎，但无济于事，很快被制服了。
“诸位，让我们一起烧死这邪恶生命吧！”圣殿骑士举剑高喊。
“烧死她！烧死她！”他的手下爆发出一阵喊叫声，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愤怒。
“不！你们疯了！我不是‘夜痕’的人，我是来找朋友的！你们无权这么做！”女人大喊。挣扎中露出的脸庞，颇为清秀。
“‘夜痕’谋杀了主教大人。‘夜痕’的朋友，就是异端！”圣殿骑士没有因为“犯人”是年轻女性而存有丝毫仁慈，接连两脚踹在女人胸口。“带走！今晚就是你们这些异端的末日！‘夜痕’要赎罪，你们这些帮助‘夜痕’的人，与‘夜痕’有关的人，都要赎罪！”
待这些人走远，雅克两人才继续走向广场，只是脸上的神色更加难看了：看来教会果然效率不错啊！万一他们查到头上……
走近凯旋塔，两人愕然发现，广场中心已竖立起十多根修饰成双手巨剑模样的木制十字架，一些人正忙碌着在十字架下面堆上干草和木柴。沥青、松脂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清冷的晚风也驱之不散。更多的火刑架，还在架设中。
一步步踏上凯旋塔的楼梯，两人都是心情沉重。呼呼喘气的瑞舍夫，也忘了再抱怨什么。
塔顶的平台上，茉伊拉黑裙飘飘，正凝视下方的火刑架。夕阳落在她身后，在黑裙的反衬下，艳红如血。
“现在，你们该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了吧。”茉伊拉头也不回地道。
“殿下！那些神棍就在旁边！”雅克吓了一大跳，急忙提醒。
“有我在，有这两个圣印在，你以为那些神棍还能侦测这里的动静？”茉伊拉斜睨着他，缓缓摊开右手手心，银色的塔形印记在她掌心亮起，随即又慢慢暗了下去。
雅克连连干笑。他哪里知道茉伊拉从圣地里弄到的所谓“圣印”究竟有什么功能。
茉伊拉回过头去，再次注视下方。“知道为什么要你们来这里吗？”
兄弟俩面面相觑，瑞舍夫擦去脸上不断渗出的汗水，大声道：“属下愚钝！”
“愚钝？哼哼，那你们就睁大眼睛看吧！”
不就是行刑吗？有什么好看的？兄弟俩大惑不解。茉伊拉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下面。
夜幕渐渐降临。
广场上的火刑架已全部架好，总共有三十四具。也就是说，至少要处死三十四人。
围观行刑本是大多数帝国臣民共有的“趣味”。不论是在哪座城市，一旦公开处死罪犯，总会有大批市民自发围观。但这一次，广场上的人寥寥无几——没有教会的通告，谁敢“恶意围观”？
突然间，广场东侧的教堂大门洞开。蹄声骤起，二十多名守护骑士蜂拥冲出，驰往城市各大要道。
“异端就缚！今晚行刑！异端就缚！今晚行刑！”单调的呼喝，在沉寂的夜幕中尤显刺耳。
远处，也传来了同样的呼喝，遥相呼应。
不过几分钟时间，广场上已多了几百人。高塔之上的雅克，目瞪口呆地看着下边的奇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出门，他们或手举火把，或持着煤油灯、蜡烛，融入街上的人流中，直奔中心广场而来。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各条大道上游动，仿佛蜿蜒的火蛇。
“无聊的小市民！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烧烤活人吗？又不是没见过！”瑞舍夫评论。
“这，你就错了。如果是一般的政府行刑，这里最多也就是上千人看热闹。”茉伊拉悠然道，“现如今……既然是教会的事，寻常市民哪敢不来捧场。何况，他们不光是在捧场，也是在庆幸：得罪教会的人已被逮住，自己不会被牵连了。”
雅克满头雾水：“牵连？怎会牵连这些不相干的小市民？”
茉伊拉轻轻挥了一下右手，掌心印记隐约闪耀：“如果教会没有找到主使者，自然会在小市民中找替罪羊。别说是这种小地方了，上次在首都，不就是个小小神甫被杀吗？仅仅因为那神甫有点来历，结果处死了一百多人，其中十多人是火刑。”
瑞舍夫看了一眼同样脸色难看的兄弟：“没……没这么残酷吧？”
“永远，永远不要小看晨曦教会。”茉伊拉凝视着东边的教堂，“在这个国家，真正说了算的，并不是皇帝陛下，而是晨曦教皇。你们啊，只看到了官僚腐败，统治残酷，横征暴敛，民如草木……却不知道，真正可怕的，不是贪官污吏，不是严刑峻法，而是这晨曦邪教。”
邪教？兄弟俩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形容光明阵营的晨曦教会。
“晨曦教会，要不是钱，也不是女人。他们想要的，甚至不只是这个帝国……他们想要的……”茉伊拉停了下来，寻找更准确的措辞，“是一切！这个位面的一切！”
说话间，脚下的广场已黑压压地挤满了人。
不知何时，三十多名“罪犯”已被押到火刑架前。刚才所见的那个女子，已被绑到木桩上，衣裳破碎，裸露出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赤着的双脚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