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突然发现，自己的视力比以前好了不少。虽比不上身为精灵时，但也足以让他看清高塔下这些囚徒的面容。他微咦一声，瞪大了小眼睛，注视着场内最高大的那个火刑架。
被捆在上边的，是一个中年贵族。“夏尔·班古拉爵士！”雅克难以置信地喊出声来，竟然是城里著名的“慈善贵族”夏尔·班古拉爵士！
“正是夏尔·班古拉爵士。他是‘夜痕’的首脑。至少，教会认定他是。”
“认定他是？那他究竟是不是？”瑞舍夫没听明白。
茉伊拉轻轻摇头：“班古拉爵士确实和‘夜痕’有关。至于是不是首脑，谁知道呢……反正，教会今天下午向我通报，他就是凶手，必须尽快处死。嘿嘿，究竟是谁杀了主教，根本不重要；底下这些人，有几个是‘夜痕’骨干也不重要。关键是，杀死爵士。”
雅克愕然：“班古拉爵士碍着他们了？”
茉伊拉盯着兄弟俩，微微冷笑：“二十三年前的‘四月叛流’事件，你们总该知道吧？”
雅克和瑞舍夫都是一震。“四月叛流”，他们当然是知道的。
二十三年前，在晨曦教会的再三督促下，帝国终于颁布了《信仰法典》，规定所有帝国臣民均须奉晨曦教会。如果贵族信奉异教，将视情节严重程度处以罚款或削爵；如果平民违反禁令，则贩卖为奴，甚至直接处死。
在这次信仰整肃中，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最先起来反抗的居然是贵族阶层。
特鲁茨公爵、杜康斯公爵、米哈依将军……这些显赫的贵族，还有数百名年轻军官，放弃贵族地位和财富，放弃大好前程，举起武器在首都发起“抗议”。
毫无悬念地，“抗议”失败了。他们的行为，被认定为叛变。十五名首犯被判处绞刑，其他一百二十多名“四月叛流”，被判流放西陲“开垦荒漠”。短短五年内，他们便尽数在苦役中死去。相关人等中，只有当今皇帝的挚友“四翼神龙”巴拉海尔得以幸存，但他也从此无缘公职。
“许多人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如此严重的反抗会在贵族中发生。多少年后，宫廷里还有人在感慨：靴匠想当贵族，所以他们起来造反理所当然；可贵族为什么要革命呢？难道他们想到鞋匠？”茉伊拉冷笑，“奔放自流、自由活动的生存意志，本就不是大多数人能够理解的！”
雅克恍然：“班古拉爵士，也是‘四月叛流’？”
“不……他没资格享受这份荣耀。他有个不错的妹妹，是‘四月水仙’。”
“四月叛流”失败后，皇帝命令他们的妻子与“罪犯丈夫”断绝关系，为此还专门修改了不准贵族离婚的法律。然而，绝大多数“四月叛流”的妻子坚决要求随丈夫一起流放。结果，这些“四月水仙”也在短短几年内尽数死于流放地。
雅克嘴里有些发苦：“所谓的‘夜痕’，莫非跟‘四月叛流’有关？”
“内疚了？大可不必！”茉伊拉哼声道，“身为‘四月叛流’的亲属，班古拉爵士早就是教会的眼中钉。这两年，他的动作可不小。就算没你们这件事，他也别想活过今年。他的结局去年底就已注定……我早警告过他，谁让他不听的！”
此时，下边的教会人士开始宣布罪状。夏尔·班古拉爵士被宣布为“夜痕”首脑，刺杀主教的主谋。
围观者骚动起来。有的拼命吐口水，有的拾起石头砸向死囚，还有的可能家境不错，扔的是鸡蛋……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仇恨、鄙视，咒骂、诅咒汇聚成庞杂的交响曲，似乎那位“慈善爵士”真与他们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
突然间，一人冲到班古拉爵士面前，将几件衣服丢到他脸上：“还给你！这是你的脏钱买来的！恶魔！假惺惺！下地狱找你的同党吧！”
他还在那跳脚大骂，身后又有一人冲了上来——他“还”给班古拉爵士的，是一把锄头。爵士小腹挨了一下，一直保持淡漠的脸庞终于扭曲起来。
一个又一个“还债”者冲了上来，当众控诉班古拉爵士的罪行，前后多达数十人。雅克看得心头发冷：前边几人可能是教会安排的，但后边那些明显是自发的！
审判者的声音洪亮无比，高塔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在伟大的主神光辉下，邪恶灵魂永远无法逃脱惩罚！信徒们，告诉我，你们是否赞成火刑！”
“赞成！赞成！”
“烧死他们！”
热切的回应，来自广场的每个角落。围观者的眼中，满是兴奋与激动，似乎能看到一群活人被烧成灰烬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火刑架上的受难者疯狂地扭动着身体，拼命地喊着什么，但他们的辩驳全被淹没了。
“走上前来！神之信徒，看看光明的意志如何战胜邪恶！来吧！一起点燃光明！”最后的煽动。
火把、蜡烛、煤油灯……千奇百怪的火种，几乎在同一时间脱离前排微观者的双手，以不同弧度扑向同一目标。转眼间，火焰从受难者的脚底蹿起，疯狂跃动。
“看到没有？这个国度，这个世界，既复杂，又不复杂。”茉伊拉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兄弟俩默默地看着下边疯狂的人群，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那邪教的愚化下，‘一切为了生存’成了大多数人的人生理想。进而，愚民们认定，为了生存便可以蛮不讲理，便可以不知廉耻，便可以不择手段！为了吃饱喝足，他们可以做任何残暴的事情，可以干任何下贱的营生，可以容忍任何奴役……”
茉伊拉眼中罕见地燃烧着怒火：“你们已经看到了伊德丽尔选择的道路。同样是对现状不满，同样是对晨曦教会不满，她选择了相信民众。可是，在我们这个帝国，这是行不通的！这些愚民根本不值得信任！只有真正的贵族精英，只有足够强大的‘王’，才能改变这个国度的命运。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全新世界！”
瑞舍夫打了个冷战，欲言又止。雅克期期艾艾地道：“你……你真要成为‘王’？”
“当然！毁灭这丑陋世相，本就是‘大地之子’的使命。”
兄弟俩面面相觑。雅克试探着问：“那……美丽的公主殿下，睿智的苍王殿下，你究竟想干什么？造反？”
“愚钝！以本殿下‘大地之子’的身份，用得着造反？”茉伊拉望向帝都方向，“只要我成为下一任皇帝……嘿嘿！”
“可是，所谓‘大地之子’终究只是一种名号，似乎……”
“神上之神选中的‘大地之子’，确实并没有特别的天赋能力。但是，没有那个教会敢公开和我过不去！这，就是我最大的本钱。如今，我不过是一个苍王，地盘不过就这么一块，但没关系！这个国家，终究是我的！”
兄弟俩简直怀疑眼前这人还是不是小魔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使命感了？
茉伊拉似乎看穿了他们的疑虑：“我，从不为任何人或神而活！风一样生存，风一样自在，这就是我想要的！”
扫视着兄弟两人，茉伊拉冷然道，“你们，愿意加入吗？愿意加入这追风之梦吗？一起改变这愚民国度！”
兄弟俩苦笑着连连点头。这种时候退缩，只怕茉伊拉当场就要灭口了。
就算侥幸不灭口，被她洗了脑也不好玩啊……唉唉，上了贼船啊！雅克心下不住哀叹。思来想去，他还是有些不明白：“殿下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找我们？我们能有多大本事，你再清楚不过……”
茉伊拉笑得灿烂无比：“你们俩，至少有一个会成为我的臂助，这是我的预感。”
小魔女也有预感？兄弟俩再次对望，从对方眼中看到的尽是怀疑。
绚烂的笑容立刻消失：“让你们到八角镇，这就是一次考验。考验你们的能力，也考验本殿下的预感能力。”
雅克艰辛地咽了口口水：“我们能怎么办？跟教会对着干？”
“谁要你们现在就跟邪教对着干了？好好听着！”茉伊拉这一交代，就是半个小时。
兄弟俩越听越是吃惊，瑞舍夫小心地举起他的胖手：“您这……不就是让我们去鱼肉百姓吗？”
“答对了！”茉伊拉笑眯眯地拍了拍胖子的肩膀：“你们不去鱼肉百姓，本殿下哪来的钱？没有钱，还能办成什么事？听着！不许你们贪污！至少不能大贪！否则……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