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雅克一刀砍下帕里斯镇长头颅的广场北侧，便是小镇唯一的教堂。

虽然无法和大城市的教堂相比，但两个尖塔冲天而立的这个教堂在本地人眼里已算得上壮观。肃穆的教堂内部，更使人觉得咳嗽一声都是亵渎。

这种气氛让雅克很不习惯。以前在莱尔时，他几乎从未到过教堂。得知叔叔死于晨曦教会之手后，对这神棍聚集之地更是深恶痛绝。

然而此刻，想不和教会的人打交道是不可能了。

漫步教堂之中，雅克不禁感叹教会的富裕。果然不愧是宣传神祉荣耀的场所啊！只不过是个小镇的教堂，建筑材料居然全是大理石，地上铺的都是厚地毯，神像当然是镀金的，圣水也是四季常流。

膜拜仪式日夜做，信徒财产天天收，也难怪富得流油……雅克暗忖。只是，为何总是有人会傻到信仰这些几乎从不回应祈祷的所谓神祉呢？

不巧的是，雅克此行要见的正主本堂神甫卡梅隆并不在。

“哼，这些神棍的架子够大的！”同来的瑞舍夫有些不悦。雅克急忙制止了他的牢骚——旁边有人。

暗处的人影应该听到了瑞舍夫的牢骚，但并没有斥责，反而微笑着走过来向他们点了点头：“今天相必是我的幸运日，很高兴再次见到镇长大人。”

雅克赶紧上前一步，满脸堆笑：“今天更是我们的幸运日，有幸再会本堂神甫的风采。”他刻意省去了一个“副”字。来八角镇之前，他就已经知道副本堂神甫布伦奇是个人物，如无必要不能得罪。

与暴躁易怒的斐欧纳子爵截然不同，这布伦奇神甫始终是笑眯眯的，但雅克仍是感到极不自在。

故作热情地寒暄了几句后，雅克直接转入正题，强调自己一定会保护教会在本地的权益，教会人员无须缴纳各种税费，包括新征收的路桥费等。他更貌似恭敬地请教对方治镇之道，摆出虚心讨教的姿态。

只是，连他都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好生虚伪。

那布伦奇神甫也不说破，和他们寒暄了几句，客客气气地送了雅克等人出门。

一出大门，雅克的一脸微笑立刻尽数收起。马车行了一段之后，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教会这边，没那么简单啊。”

瑞舍夫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算是这个布伦奇，也不会那么简单。我看，你还是别打教会的主意了。”

“这些神棍，完全可以这样说：位值几何，人值几何。”雅克笑笑，“没有贿赂不了的教士，就像没有征服不了的女人。我们也不需要他们的绝对支持，只要他们不反对我们就行。”

此时已是傍晚，马车直驶向雅克府中。

两人离得老远，就已发现不对：烟尘滚滚中，雅克的小窝已化为火海！

克洛林正在指挥救火。脸色铁青的雅克跃下马车，当即揪住了他衣领：“艾梅迪尔呢？艾梅迪尔在哪里？！”

克洛林脸色惨白：“小人……小人不知道……小人也是刚刚赶到。”

雅克一把推开他，游目四顾，哪里有高等精灵的影子？几具尸体扭曲着躺在不远处，正是家里的守卫，每人身上插着几根箭矢。

雅克一眼就辨认出来，这些都是发自手弩的劲箭。

向来只有他用手弩暗算别人，如今竟然有人用手弩对付他——雅克不禁怒从心起。

眼见火势越来越大，雅克咬咬牙，抢过旁边士兵的两桶水当头浇下，转眼已是浑身湿透。

见雅克一脸的毅然决然，瑞舍夫长叹一声，也抢过了一桶水。不过这胖子总算眼神比雅克好点，及时止住了往自己身上浇水的动作，拉住正往火场冲去的雅克，示意他回头看看。

雅克这一看，差点背过气去——艾梅迪尔正站在他背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说，亲爱的艾梅迪尔，你就算想看我变成落汤鸡的样子，也用不着这样吧？”

艾梅迪尔目光复杂：“我……我不是故意的。是‘藏木’，你知道，解除‘藏木’效果需要不少时间。”

胖子干咳了一声，无视这两人，转身指挥众人挽救火海中的狗窝去了。

雅克叹了口气：“你没事就好！这究竟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艾梅迪尔知道的也不多。当她发现不对时，至少二十多个敌人已扑进院里，那些护卫非死即伤。

总算她跟着雅克学会了土遁，虽然不精通，短距离的潜逃却不成问题，总算成功地逃到了院外，随即以精灵擅长的“藏木”魔法隐入道旁树中。

“可是，可是……你也知道，‘藏木’的效果不是那么容易解除的。”艾梅迪尔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其实，她是有足够时间解除魔法的，只是她根本没想到雅克会做出冲入火海的举动。

雅克当然知道她言不由衷，他叹了口气：“却是我连累了你，这帮人是冲我来的。”

“是……‘虹月’？”

便在此时，有手下飞马来报：公主殿下派来的那两名书记官，双双在家里被“虹月”劫持！

劫持者还给镇长大人留了一封言简意赅的书信：想要这两名书记官，就亲自到指定地点“一叙”。

雅克若无其事地将这封信扔进火海：“传令下去，只要是‘虹月’的人，见一个，杀一个！无须审讯，不要活口。”

三天之后。

红色的火鸟旗帜从一根高高立在广场上的柱子上升起，这就是雅克亲自为”唏嘘中队”设计的队旗。

猎猎作响的火鸟旗下，雅克挑选出来的三十多名精兵列队肃立。加上瑞舍夫、艾梅迪尔和他自己，正好是四十人。

“虹月”提出的要求，不许他带超过二十人的队伍去谈判，但他偏偏就要多带一倍的人。这不仅是安全的问题，他一个堂堂男爵，怎么听任歹徒摆布？

他原本不想让艾梅迪尔同去冒险，但却拗不过她的一再要求。一番精心准备后，也就带她同去了。

这三天之中，“虹月”选择的谈判地点一变再变，最终确定在离小镇较远的一处高地。此地缺少林木，视野开拓，显然是为了防止雅克等人在谈判时大部队发动突袭。

雅克一点也不像是去谈判的样子，率领手下缓缓而行，一路高谈阔论，指点山水，倒像是特地出来放松心情的。当他们慢悠悠地来到高地时，“虹月”的八九十号人马已在高地上等待多时。

两名书记官被高高吊在临时竖起的杆子上，形容狼狈。见到雅克一行人过来，老远就开始声嘶力竭地呼救。

雅克仿佛没听到两人的求救，只是打量着眼前的“虹月”。

与一般人想象中的那些一脸横肉、凶恶暴戾、各行其是的歹徒形象不同，眼前的“虹月”成员倒更像是正规军队的战士，大多精干彪悍，眼神锐利，而且队型严整，近百人的队伍仍能保持肃静，显然受过严格的军事化训练。

但地痞终究是地痞，流氓做派还是免不了。只见一个大汉排众而出，二话不说，一声狂野的呼喝，抽出插在背后的大斧头，对着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猛然就是一斧。

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之后，这块巨石被干脆利落地分成了整齐的两半。在“虹月”的喝彩声中，雅克眼皮微微一跳：这人斧上白光流动，倒有几分像是神圣斗气。

此人尚未归队，又有一个大汉跃马而出，他用的赫然正是那种直径近一米的锋利轮锯。他也没怎么作势，就是抡圆了臂膀，轮锯陡然飞旋而出，那已分成两片的巨石再遭痛击，轰然炸成碎片。

那轮锯余势未歇，呜呜呼啸着又飞行了一段，才坠了下来。它的主人冲着雅克冷冷一笑，示威地摆了摆拳头。

雅克哈哈一笑，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根掷矛，活动活动手脚，作势瞄准远处的另一块巨石。

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怪叫，雅克掷矛离手。但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先前瞄准的巨石，而是不远处的那个使轮锯的大汉！

那人哪里想到雅克如此身份竟然会无耻到当众偷袭，事发仓促，自己又是两手空空，情急下甩开马镫扭身急闪，险险避开了直取胸口的掷矛。那短矛擦肩而去，恶狠狠地扎入地面，露在地面上的矛身还不到三分之一。

他正暗自庆幸，喉咙与胸口同时剧痛，随即彻底坠入了黑暗。

他的同伴看得清楚，对面那个胖子闪电般掷出两把匕首，一把射穿了他的喉咙，另一发钻进了他的胸膛。尸体和着鲜血倒地，一条腿却还挂在马镫上，

“虹月”一阵鼓噪。他们本以为己方人质在手，人数又多，占尽优势，哪想到雅克等人如此猖獗，用的又是这般卑鄙手段。

“卑鄙！这就是‘唏嘘’中队的骑士风度吗？！”一个戴着狮头状头盔的“虹月”成员怒喝。

雅克打量着他：“炎狮？顶个狮头就真以为自己是狮子了？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疾隼没来吗？胆子太小了吧！”

“我就是炎狮！你还不够资格见我们老大。”炎狮策马而出，但小心地与雅克等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阁下，你还欠一个解释！”

雅克哈哈大笑，“刺杀本大人是什么罪，你难道不知道吗？居然还敢让这凶徒到本大人面前耀武扬威，不是自己找死么？骑士风度？你以为是什么东西？还想享受骑士风度？本大人向来是见人说人话，遇畜生么——只行丛林道！”

炎狮怒极而笑：“这么说来，雅克大人是不打算要这两名同僚的性命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向你的公主殿下交代！“”

他一挥手，十几把长弓指向空中的两个可怜虫。

两名书记官登时杀猪般叫唤起来。雅克却是神色不动：“哦？‘虹月’对本镇长的书记官这么感兴趣啊？你想先要哪一个的性命？是左边那个，还是右边那个？”

炎狮冷笑：“立即停止对我们的通缉，赔偿我们的所有损失！五天之内不能满足我们的要求……呵呵，那我只能希望你有足够的耐心拼起他们的尸体。”

雅克认真地听着：“这就是你的全部要求？不会吧？流氓的欲望，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满足？”

炎狮眉心一跳：“阁下，不要蓄意挑战本人的耐心！”

雅克恍然：“哦哦哦……我记起来了，你是炎狮，不是疾隼！”

“什么意思？！”炎狮实在不能适应雅克这种东一句西一句的谈判风格。

“你知道有多少同伙拜访了本大人的地牢吗？四十五个，不多不少，四十五个。”雅克认真地道，“你知道他们怎么评价自己的首领吗？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本大人心肠一向很好……你等等。”

他在挂在马鞍一侧的袋子里摸了半天，拿出个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的羊皮纸：“听好了！疾隼：‘虹月’第一号匪徒，哦不，是第一号首脑，性格阴沉，喜怒不形颜色，善策划，精算计，长远图。武力：不明，但有三十二人推断为‘极强’；是否魔法师？不明，大多数口供是没见过。直接策划的重案……咳咳，太长了，而且与你无关，我挑重点的说。炎狮：二号首脑，豪放派。有事没事喜欢顶个狮子头，最大特征是喜欢充冤大头。武力，约30%的口供说，和老子也差不了多少；约60%的口供说，应该比老子要强一点点。魔力：肯定没有，一丝也没有。优点：勇猛，善拼杀，有血性。缺点：情绪化，缺乏耐性……”

“住口！”炎狮几乎要发狂了。

雅克愕然抬头：“这就受不了？果然缺乏耐性。我才刚刚开始说你的缺点，年轻人，要敢于面对自己的缺点啊！要不你以后怎么当老大呢？你不会真的准备当一辈子老二吧？好好好，我承认，这份情况汇报太口语化了，又缺乏逻辑，语言组织也不是太好。毕竟本大人手下最擅长文字工作的两个人都被你请去了。可是，你也应该承认，你属下的这些证词，字字出自真心，这可是我们伟大的祖国母亲最具特色的刑罚压榨出来的口供啊！”

不少“虹月”成员已是目光呆滞，而炎狮更是青筋直冒：“一句话！我们的条件，你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你会怎么办？宰了他们？”雅克小心翼翼地收起羊皮纸，笑眯眯地指着空中的两人，“要不要本大人帮忙？”

不知何时，他手中又多了一根短矛。手挥处，短矛带着残影直取左边的书记官，竟是毫不留手。

炎狮大吃一惊，不及细想便腾空跃起，吐气开声，一刀砍下，硬是砸开了这力道十足的一矛。

“虹月”微微有些骚动，但又随着炎狮落回马背而恢复安静。

“好身手，好身手。至少，贵属下对你的这点评价，还是很准确的嘛。”雅克轻轻鼓掌。

能够在“虹月”二把手的位置上安坐多年，炎狮终究不是只靠蛮力的等闲之辈。他本是惊怒交加，却又冷静了下来，狂笑道：“雅克大人，你也不用装了！你真要是不在乎这两人的性命，刚才会放过那么好的机会？”

的确，如果没有顾虑，刚才炎狮腾空时正是射杀他的绝好机会。只是此人一死，“虹月”不免当场翻脸，雅克等人也就罢了，吊在上边的两人却是死定了。

雅克没想到这炎狮脑子转得挺快，却也不着急：“阁下是这么想的？要不要多试几次呀？就当是给你表演的机会好了。”

“少在这里插科打诨！”炎狮厉声道，“你想磨蹭时间等待援军？别做白日梦了！我们的人早就盯着你们的军营，那边敢有异动，这里就动手！别说是这两人，连你们一块干掉！别以为你多带了点人就管用！”

随着一声呼哨，雅克等人的背后又冒出了一百多骑人马。

雅克神色不变：“这么说，阁下是要玩硬的了？”

弓弦响起！

自那使轮锯的手下死后，炎狮就一直防备着瑞舍夫，但这一下还是没能防住——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跨下马的马头就被炸没了。瑞舍夫这次没用毒匕，而是使出了爆裂箭。

爆裂箭，居然是爆裂箭！跳到地上的炎狮冷汗直冒，不仅后悔自己为何要离雅克等人这么近。这一箭如果瞄准他而不是马匹，他根本没不及躲，背后的那些手下无论如何凶悍，都救不了他的命。

他却不知道，瑞舍夫这一箭如此快法，也不光是靠自己的“爆裂矢”技能。众人注意力都在雅克身上时，艾梅迪尔偷偷给瑞舍夫加持了“风之矢”。

“我相信，现在大家可以好好谈谈了。”雅克正容道。

炎狮制止了蠢蠢欲动的手下。号角声中，雅克等人背后缓缓迫近的一百多人也停止了前进。雅克和瑞舍夫对视了一眼，心下暗惊：“虹月”这些人马居然能够做到如指臂使，已可算是一支军队了。

“大人说得好，现在大家都看到了彼此的实力，确实是可以好好谈谈了。”炎狮冷冷地道，“我刚才已说明了我方的条件，该轮到大人您了。”

“哦，哦，好说。解散‘虹月’，上交兵甲，本大人可以补偿你们的一定损失。”雅克特意补充了一句，“但是，以前没收的一切，概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