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狮几乎又要跳起来：“你开什么玩笑？！别以为‘虹月’是胆小鬼！这里的人，人人都可以为组织流血！”

雅克连连摆手：“不要着急，不要着急！要讲究谈判的艺术嘛！艺术，艺术你懂吗？这就是说，我可以漫天要价，你也可以抡起斧头大刀狠狠砍价，砍到双方都满意为止……做生意嘛，总要双方都满意才好。这叫什么来着？动态的平衡？似乎是这么个词……”

炎狮简直无语了，他从没见过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他实在想不明白，眼前这镇长小丑般的演出是为了什么？想等援军？自己的人早将他的大部队盯得死死的，一有动静自有信号通知，不可能实现偷袭；插科打诨以便在谈判里占点便宜？这家伙不可能如此天真吧？

“我们的组织，绝对不会解散……”百思不得其解的炎狮，只能继续与雅克周旋。以他的脾气，说不定早就下令冒死一拼了，但老大的命令却严禁他这么做，那就只能耗下去了。

于是，两人就开始了漫长的口水拉锯战。每一点利益得失，两人都要争上半天，更别提“虹月”的法律地位这种原则问题。

这一番纠缠，转眼就是半个多小时，炎狮直说得口干舌燥，苦不堪言，而雅克却是越谈越精神，口沫横飞，整个一副奸商嘴脸。连他的手下都是目瞪口呆：原来雅克大人的胡搅蛮缠竟是如此强悍。

又磨了半天，炎狮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性：“‘虹月’可以向公主殿下上交税收！但是，你一定要保证我们在这里公开收取保护费！不同意这一条，一切免谈！”

“免谈？那你们就依然是非法组织……”雅克又将谈判扯回原点，真是比流氓更流氓。

炎狮气得脑袋发晕，正要斥责雅克，突然发现不对：雅克背后的远方，在自己那队人马的后边，突然出现了大队的骑兵！

他倒吸了口冷气，斗气全转到脚下，陡然全力一跃，左闪右避，惊险地逃回己方阵营。本已昏昏欲睡的手下，立刻将首领围在中间保护起来。

瑞舍夫也给刚才那番讨价还价搅得心烦意乱，有些走神，反应过来时炎狮已身形展动，仓促发出的两箭都没命中。再想凝聚斗气用爆裂矢时，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了。

雅克回头看看身后，哈哈笑道：“炎狮！这一课上得怎样？交学费！”手挥处，己方四十人迅速布成圆阵，防备“虹月”的惊怒交加中发动前后夹攻，毕竟他们还有百来号人在雅克等人背后。

炎狮也确实有先吃掉雅克这拨人再逃跑的打算，但再仔细一看，左右两翼竟也出现了敌军的踪影，再不逃命恐怕就要被合围了，吓得赶紧后撤。另一支队伍也绕过雅克等人，迅速向唯一没有敌人的方向逃遁。

但他并没有忘记吊在空中的两个可怜虫，带着人马一边撤退一边赏了他们十几箭。

雅克勃然大怒，他可没想到对手在这时候还顾得上杀人泄愤。

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书记官被射死当场，雅克口中不住咒骂，但并不冲动。他等后边的敌人绕到前面后，才下令变阵为冲锋阵型，衔尾追去。

便在此时，炎狮逃遁的方向也出现骑兵！

炎狮冷汗直流，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可能突然出现这么多骑兵？即便雅克有办法避开“虹月”的耳目调动兵马，也不可能弄来这么多人。四个方向隆隆而来的骑兵，加起来至少有三百人！

心念陡转间，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不大可能的可能。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迎头冲来的骑兵举起了战旗。

猎猎战旗上，狼头狰狞。风狼大队！

雅克呼喝一声，带着手下遥遥盯着炎狮追去。身后蹄声雷动，援兵已追了上来，当先一人，跃马横枪，正是昆特。

“老大就是老大！”雅克怪叫道。

昆特没顾得上搭理他，指挥手下呈扇形散开。以三百骑兵对付这些小贼，他自然要务求胜得干脆利落，否则在艾琳娜面前却是无颜吹嘘了。

在绝对的劣势下，“虹月”开始陷入慌乱。但那炎狮确有过人之能，仓皇逃窜中仍能冷静判断形势，果断地绝对分两路逃亡。

在兵力不足下还要分兵，看似自取灭亡，但此时“虹月”就算是凝成铁拳也避免不了战败，炎狮索性让亲信手下带领三分之二的人马突围，自己则带少部分的精锐人马冲向侧翼的一个空隙。

果然，风狼大队的包围圈陡然扩张，试图以更大的口袋阵将这两支人马突围。但他们人数终究不足，只能尽量截断炎狮亲信所带领的那部分人马——毕竟那看起来更像是“肥肉”，他们并不认得炎狮。

在差一线完成合围之际，炎狮带着二十多名手下险之又险地自空隙处冲出。

铁幕合围，炎狮所带的这支人马被拦腰截断，除了前头的三十多骑外，统统陷入风狼大队的绞杀机器中。而炎狮亲信带领的那部分人马，更是没有一人能够逃出。

在八角镇一带猖獗多年的“虹月”，大半的战力就此丧在了这里。炎狮百忙中回望战场，眼睛都快迸出血来：风狼大队正无情地杀戮他辛苦经营起来的有生力量！大多数“虹月”成员都已下马求降，但眼前的骑士们根本就不纳降！越早投降的人，死得反而越快，横行一时的勇士们竟成了屠宰场上的猪羊。

他不由得想起了线眼当日回报的雅克的反应：“只要是‘虹月’的人，见一个，杀一个！无须审讯，不要活口。”炎狮有生以来少有地生出了悔意：何必非要招惹这个镇长？其实双方本有回旋余地的！

他却不知道，雅克此时后悔得要抽自己嘴巴：他其实早就弄到了炎狮的画像，为何不早点给昆特他们提供几幅画像？如果风狼大队认得炎狮，他就不可能这么容易突出重围了。

雅克本来一直带着”唏嘘中队”的人马紧盯炎狮，但合围时的混战把一切都搅黄了。炎狮成功地逸出包围圈，合拢的铁壁截断了“虹月”的生路，却也拖延了雅克的追击。

待雅克绕开交战点再次追击时，炎狮等二十多人已是远方的一点黑影。

“追！”雅克咆哮道。若是那两个书记官未死，这炎狮的死活还不是那么重要，但既然那两个可怜虫已成为刺猬，他就有必要拿炎狮的脑袋去向莉伊拉交代了。

这一追，雅克在军备上所下的本钱就看出作用了。炎狮等人的坐骑已是不错的马匹，还是让他们越追越近。二十多分钟后，雅克等人已进入弓箭射程。

急促的弓弦声响过，炎狮那边又有大约十人落马。他们的回射却只射倒雅克这边的一人——他们当中只有十多人配备的弓箭，而且射程远不能和雅克这边相比，只有炎狮的一箭挟着斗气命中了目标。

“虹月”残兵不断减少，就在雅克以为大功告成之际，前方出现了一处密林。炎狮一头钻了进去。

雅克喃喃咒骂，略一犹豫，还是追了进去。

在密林中，雅克等人的速度优势根本发挥出来。炎狮剩下的属下，一进密林便四散逃开，自己逃命去了。炎狮一人一骑，急急向密林深处冲去。

雅克也不管其他人，只是盯准了炎狮。但这炎狮骑术精绝，在林中左一拐右一扭，灵便之极，距离越拉越远。转眼间，连瑞舍夫的弓箭也威胁不到他了。

追了一阵，炎狮已成了远处影影绰绰的一个影子，雅克长叹一声，正待放弃，瑞舍夫讶然道：“他停下来了！定是走进绝路了！”

“要活的！砍掉他的手就行！”雅克大喜，急忙追了过去。

近了一看，雅克大觉不妥：这丧家犬并非走进了绝路，而是故意停下来等他们。在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灰袍人。这人身材其实不高，也没骑马，就那么站在那里，却让人有种必须仰视的感觉。他的面孔藏在帽兜中，尽管树林中光线足够，雅克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雅克环顾左右，树林里一片宁静，没有发现埋伏。瑞舍夫向他摇摇头，示意并没有发现不对的地方。

如果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就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神秘灰袍人。

雅克一边示意属下警戒，一边笑呵呵地对炎狮道：“看来，新一轮谈判开始了。”

炎狮早已下了马，看都不看雅克一眼，毕恭毕敬地对灰袍人道：“就是他！就是这个奸恶小人，残杀了镇长，如今更设毒计害了我们一百多条人命！他连俘虏都没留，已经投降的弟兄们全都杀了！”

雅克正色道：“这话可就说错了，本大人当然是要俘虏的，比如说，你就可以算一个。”

灰袍人的帽兜缓缓移动，似乎在打量雅克等人。

雅克皱皱眉头：“疾隼？”

“本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镇长大人的选择。”灰袍人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属下战死两人，另有三人陷入刚才的乱军，此刻连同雅克同是三十五人在此。这灰袍人将炎狮护在身后，一人面对三十五骑却是泰然自若。

雅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点都没有胜卷在握的猖狂，倒真像是开始了另一场谈判。“说来听听。”

灰袍人似乎扯开了话题：“在你来之前，八角镇已经平静了十多年，我需要这种平静。”

雅克笑了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本镇长离开这里。另一种选择呢？死亡吗？”

帽兜摇了摇：“离开？你现在离开有什么用？平静既然已被打破，就算你离开，新来的镇长依然会带来动荡。死亡？同样道理，你的死亡并不会带来平静，后来者或许比你更霸道。”

“大胆！”雅克的几名手下同时大喝一声，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灰袍人。他们实在看不出来，这大言不惭的家伙有什么厉害的地方。眼下己方占尽优势，正是表现忠心的大好时刻。

克洛林却是克制了许多，没有什么动作。他明白，雅克大人这么谨慎不会是没有道理的。

雅克挥手制止了自己的属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灰袍人：“那么，你的意见？”

“恢复原有秩序，照顾各方利益。”

雅克认真地道：“具体呢？恢复‘虹月’的合法地位？让他们继续收保护费？让贵族继续垄断这里的税收？”

“作为公主殿下的代表，你可以收你的税；作为闯入者，你不能触动原有的利益方。如何平衡，就是你要作出的选择。”

雅克深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看来，我的前任很早之前就做出了英明的选择，才能逍遥那么多年。”

灰袍人没有否认。

“如你所知，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雅克谨慎地挑选着措辞，“那么，选择的时限？”

“我可以给你一个月时间。”

“好！”雅克松了口气。

“从你来到这里的那一天算起。”

镇长大人的脸登时僵住。

“到时候，本人自会找你商量。”

炎狮比雅克还着急：“大人！不能相信这卑鄙小人！今天这么好的机会还放过他，他日后一定会拼命报复的！”

灰袍人缓缓转向炎狮，平静地道：“我的处理方式，你有意见？”

炎狮壮硕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没、没有。一切听您的。”

“那么，就这么定。镇长大人，我期待着你的表现。”灰袍人拍了拍手，一匹高大的毛驴凭空出现在他身边。他慢悠悠地跨了上去，不紧不慢地向林外行去。炎狮急忙牵马跟上，像头忠心的狼狗般跟在后边，他始终没有上马，就这么步行跟在后边。

眼见灰袍人走远，雅克总算松了口气，他已出了一身冷汗。这神秘人物的身上始终没有强烈的魔力波动，更看不到斗气，却自有一股摄人的气势。

区区“虹月”，能有这般人物吗？雅克轻轻摇了摇头，隐隐的，他已猜到这人是谁了。

瑞舍夫脸色沉重：“是晨曦教会的人？”

“应该没错。”雅克疲惫地叹了口气，“这下真是麻烦……可是，从没听说过教会在这里有强手啊？”

“会不会是本堂神甫？”克洛林小心翼翼地问。

雅克不答：“收工！”勒转马头当先去了。

在高地上，战斗已经结束，风狼大队正在打扫战场。

只要是“虹月”的人，不管是还剩口气的还是已死绝的，他们享受的都是同一待遇：要害处至少要被捅上几剑，随后像死狗一样被堆到一起，等待着火焰送他们进入未知领域。

昆特在一块小山冈上默然静立。这一仗打下来，能够逃出生天的“虹月”最多也就二三十人，而风狼大队仅战死了二十一人，另有三十多人受伤，可谓胜得漂亮之极。昆特的心里，终于驱除了莱尔败阵的阴影。

“感谢我吧！老大！要不是有我，你怎么能找到这么一个向艾琳娜炫耀的机会？快！快把感谢费交来！至少五百金币！”雅克一回来，也不问战果，先向老大要钱。

“穷疯了你？我还没找你要辛苦费呢！”昆特笑骂：“弟兄们辛辛苦苦跑这么远给你捧场，你还敢收钱？才当几天镇长，就学会横征暴敛了。”

“还没学到家，哪有人会傻到敲诈风狼大队的？”瑞舍夫笑道。他们对沙场上的惨象已习以为常，在这浓烈的血腥中也能谈笑风生。

笑闹几句后，雅克将刚才遭遇灰袍人的事告诉昆特。昆特的脸色有些沉重起来：“你确定他是晨曦教会的人？”

“不但是，而且实力肯定不差。看来，想不和教会打交道都难啊……想弄清楚这个家伙的身份，还得从教会那里入手。”雅克沉思着。

“你自己烦恼吧！这种事，我就帮不了多少忙了，总不能让风狼大队去冲击教会。我们这就撤了。”

雅克愣了愣：“不休整几天？干嘛这么匆忙？难得聚聚。”

“休整？你才搜刮了多少？够我休整的吗？”

雅克讪然。这三百铁骑真要在小镇上住下来，恐怕他确实也坚持不了几天。

昆特带着人马略微休整了一下，直接就回赤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