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次了。

在半个月中，雅克先后给布伦奇神甫送了六次礼。

“天底下没有真正不爱钱的人！”第一次送礼时，雅克自信满满地宣称，他一定能够拿亮闪闪的金币砸晕副本堂神甫。征收一段时间的治安费、路桥费后，他自认已拥有足够征服布伦奇神甫的“粮草”。

他们第一次送的礼，如果真能搁到布伦奇神甫的头上，绝对能压昏他。那是一尊精钢浇铸的天使像。所求者，不过是关于灰袍人的一点讯息而已。

可惜，布伦奇神甫委婉而坚定地拒绝了。

“也是，想到要送精钢艺术品的人不多，但也应该有那么七八个，他不缺。”瑞舍夫如此总结。

第二次，他们带上了前朝一位圣骑士的宝剑“曙光叹息”，附带一坛七十年藏的“十日”陈酒。

拒绝。

第三次，宗教画大师拿波尼度的名作《天使在人间》摆上了神甫大人案头。那可是五千金币啊！雅克咬牙切齿。

拒绝！

……

有一次，他们甚至远程运来了赤稻城最红的几位姑娘。

无效，无效，还是无效……布伦奇神甫那似乎百年不变的矜持微笑，让他们都产生了在他脸狠踩几脚的冲动。

当第六次送礼也高失败后，恼羞成怒的雅克，简直恨不得找个杀手宰了这个该死的神甫。“妈的，明明是个酒色之徒，接别人的钱也是大把把的，怎么就是不理我们？老子的钱不是钱吗？！”

近百年来，教会的腐败早就不是秘密。布伦奇这位副本堂神甫正是典型的腐败分子——从不禁色，也不禁酒，当然更不禁“贿”，不知有多少贵族、商人从他那里交换到了可观的好处。正因如此，雅克才选择了他而不是本堂神甫作为突破口。

难道说，本地贵族给了他那么多好处，以致于他可以坐看如此多的财富从眼前流走？雅克怎么都不相信，这个神棍是个知足的家伙。正因为想不通，他心里隐隐有种危机感：难道说，那个灰袍人大有来头？

念及此点，他不禁后悔这次轻率的试探。

身为镇长，雅克需要烦心的可不只是这一件事。两名书记官命归黄泉之后，公主殿下没有再派人，雅克对付了十几天公事，就已经烦得不行了，偏偏手下个个是武夫，没有几人能应付得了这个差使，他只能事事亲历亲为。

小窝被烧之后，雅克也懒得再盖新的，索性就搬到前任的官邸里——那是一座三层小楼，就在广场东侧。里边装饰之豪华，远胜过雅克以前的小窝。这里视野开阔，空间又足够大，足以让他布置重兵防卫，安全无虞。

看看案头堆积的文书，再看看旁边闭目冥想的艾梅迪尔，雅克不禁长叹：权力固然是个好东西，却也剥夺了自己的许多时间。以往再忙，他每天都会挤出一定时间冥想，如今为了诸多杂事，却是荒废了许多。

一个小小镇长就如此折腾，莫非自己真不是当官的料？

他不由得想起了初识小魔女时，公主殿下给他上的一课：“遇到鸣冤的臣民，你要能像猪一样哼哼，敷衍过去；遇到怯懦的，你要能像狮子一样，张开大口扑上去；遇到凶恶的，你要能像兔子一样，第一时间跑得没影；一旦手里有了武力，你又要像毒蛇一样凶残，回头就咬……”

莫非，自己真不是当官的材料？

眼看灰袍人所给的期限越来越近，雅克的脾气也越来越糟。

克洛林捧着一本文书进来：“大人，这是本月的民意汇总。”见艾梅迪尔正闭目冥想，他特意放低了声音。

“民意汇总？八角镇还有这种鬼东西？”雅克没好气地翻开文书，上面抄录着小镇居民的一些建议，有赞颂雅克镇长上任以来的众多丰功伟绩的，也有对小镇的未来充满信心的，最多的则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建议。

“听说是从自由城邦那里学来的，几十年前就开始这么干了。广场上设有意见箱，大家都可以往里边扔自己的建议，哪怕骂娘都行，挺有趣的。”克洛林小心地赔着笑，“这些东西不整理汇总一下，根本不能往您案头放。不少穷人用不起羊皮纸，干脆在木版上写上字就扔进箱子了。还有些人不识字，干脆就画画当作建议了，哈哈。”

雅克一目十行地扫过这些汇总材料：“毫无价值！都是歌功颂德的东西。那些说坏话的，你都扔进垃圾桶了吧？”

“不不不！”克洛林干笑道：“小的怎敢堵塞民意，只是排除了一些污言垢语和文理不通、辞不达意而已。”

雅克转眼就翻完了文书：“就这么些？一个月时间，而且是如此巨变的一个月，一个小镇就这么点意见？38条？还都是废话。”

“小人特意追查了今年以来的每月民意记录，这个月是最多的。”克洛林掏出一张羊皮纸：“一月，7条；二月，3条；三月，11条……”算下来，这个月竟是民意暴涌的特殊月份。

雅克哑然失笑：“摆设罢了！再好的东西，移植到我们帝国都要变味，所谓的帝国特色是也！民意？盯个破箱子就重视民意了？笑话！”

克洛林连连称是。

雅克随手将那汇总文书丢开，又拿起另一份文书。他突然停了下来：“前面几个月的汇总，总有几个是提建议或者骂娘的吧？有没有处理情况报告？”

“有，有几个。”克洛林这个临时书记官还是比较称职的，进来报告前做了不少准备工作。“比如一月份，有人揭露，那个帕里斯手下的一个会计有贪污行为。半个月后就有了处理结果：贪污罪行属实，该会计被处以绞刑。”

雅克“哦”了一声：“记住了，克洛林，我们又学了一招。哪天看哪位同僚不顺眼了，就往这箱子里扔张纸。月底时取出来，然后就可以大规模开展调查、落实罪名了。既铲除异己，又能博个尊重民意、倾听民声的好名声，何乐不为……”

“大人英明！”克洛林赔着笑，“那这个民意箱……继续开下去？”

雅克眼睛发亮。“当然！过几天你自己写个建议扔进去，就说小镇上的奸商太多，应该尽快恢复交易税。署名吗……我想想，就叫‘一个义愤填膺的王国臣民’好了。下个月，换个名字再写个相似的建议。这项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好好干！”

“是！”穿着书记官服饰的克洛林不伦不类地行了个军礼，兴高采烈地告退。

“等等！在你扔到垃圾桶里的那些东西中，有没有特别一点的？”

克洛林犹豫了一下：“有一块树皮，是一幅奇怪的画……画着一头鹰隼，一头狮子，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莱尔边界图的图形。”

“哦……没有别的？”

“没有别的，就这三个图形，都被涂成了玫瑰色。小人怀疑这是诋毁大人，污蔑大人与虹月是一路人，所以就没呈上来。”

“污蔑吗？不像……”雅克捏了捏指节，一阵劈啪乱响，“那木板还留着吗？拿来看看。”

玫瑰色……隐隐的，他觉得自己有可能转运了。

这是一块干瘪的松树皮，上边的图形似乎是用小刀之类的利器刻出来的。其主人显然并不擅长绘画，鹰隼与狮子一上一下，都是寥寥几笔，画工粗糙之极。另一边的图形倒是精确了不少，如克洛林所说，确实是莱尔的形状。三个图形都涂了些玫瑰色。

“知不知道是谁投的？有线索吗？”

“没有。”

雅克将这树皮翻了翻去地看了又看，沉思了一会，才挥手让克洛林退下。同时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立刻调查小镇上所有铁匠的详细情况。

他此前根本不知道小镇上还有意见箱这种东西，当然也就没有派人蹲守。但是，线索也不是没有。他抚摩着树皮背面的一处看似烧灼而成的痕迹，若有所思地笑了。

艾梅迪尔刚睁开眼，就看见了雅克的奸笑：“又要算计谁了？还是想到新的苛捐杂税了？”

雅克瞪起了小眼睛：“本镇长爱民如子，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本大人这两天要下去走访民情，你去不去？”

艾梅迪尔轻哼一声，以示不信。

傍晚之前，关于铁匠的情报已经报到雅克案前。他拿起来扫了几眼，当即找瑞舍夫去了。

毕竟比不得大城市，小镇的夜晚漆黑而又寂寥。走在大街上，几乎是寂静一片，只有几户闪着灯光的人家传出人声。月亮偶尔从浮云背后探出头，把洁白的霜花洒在了这片沉寂的土地上。

许多人都不愿意在黑夜出行，但雅克却喜欢。夜的寂静和黑暗让他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在他的印象中，只有早已逝去的母亲的怀抱才能与这苍茫夜色相媲美：温柔、清冷而又满溢着宽容。

同行的瑞舍夫可没有那么好的兴致，如此清冷的夜晚，他更愿意在温暖的被窝里舒舒服服地享受生命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