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也用不着说什么假话,我是真正地在喜欢你,爱你,希望和你找个没人的地方生活,哪怕寸草不生的地方。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吧,我肯定是有事情瞒住了你。也不叫瞒,是现在还不想跟你说。不过,现在既然决定什么事情都向你坦白,就一定会对你讲的,即使不是现在,时间也不会太长。
〃原本昨天晚上也没什么的,你不在,我还正好可以试试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真的。从咖啡馆下班之后,跑回来的路上我还是这样想的。
〃可是,当我洗完澡,把灯拉灭了,在被子里躺下来,突然,害怕……那种感觉,是一下子就来了。我满脑子只在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并不只是说昨天晚上,而是说一辈子。只有我一个人,走到哪里都是。〃
她说完了,也喝完了手里的酒。我没说话,只伸过手去搂住她的肩膀,她也温顺地靠在我怀里再也不动。而我该对她说些什么呢?我不知道。心里倒是有所想像:这辽阔的世界,果真没有一块寸草不生的地方让我和扣子住下来直至最后死去吗?哪怕遍体赤裸,哪怕食不果腹?想来也是没有的。
当然,在茫茫东京里,我和扣子也从来没有过春风沉醉,最多只是两颗流星般的浮生。
〃想来想去,还是告诉你的好……越好的时候,我就想越坏。〃
〃什么?〃
〃有过这种感觉吗?就是,忍不住地想糟蹋自己。〃
〃没有啊,怎么?〃
〃我有。老实说吧,两分钟前我还想继续瞒下去的,但是我怕哪一天会控制不住自己,所以还是告诉你的好。不承认也没有办法。我做过应召女郎,也在无上装酒吧里做过招待,这些你也早就知道。我是配不上你,也不配任何一个人,更不配过现在的这种生活。差不多每天我都问自己一遍:老天爷对我是不是太好了?可能就是由于这个吧,昨天晚上我才拿刀割自己,并不是想死,就是想糟蹋自己,心里还想着就让一切都不可收拾才好。〃
终了,十二点的样子,满天星斗,天地万物都被披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银白色光芒,扣子在我怀里问我:〃能忘记昨天的事情,只当没发生过吗?〃
〃能。〃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她。
第八章樱时(1)
樱花,是可以吃的吗?这个问题从前从没想过,现在却不得不想……你看,在漫天飘散的樱花里,一个面容清癯身着和服的老人狂奔了出来,端着酒杯,穿着木屐,踉跄的步态和高唱着的谣曲只能证明他的确已经陷入了巨大的癫狂之中。我猜测,他其实是在跳一种久已失传的日本民间舞蹈,步态虽然踉跄,但一次也没摔倒在草地上。宽大的和服袖口里鼓满了风,当他在一棵樱树下站定,两只手高高举起,眼神里满是痴醉,我也不禁为眼前这前所未见的景象痴醉了。
他的全身满是花瓣,但他不管不顾,突然跪下,高举着的两手合为一处。酒杯就在两只手的中间,等一两片花瓣落入酒杯之中,他才将酒杯,还有酒杯里的樱花,凑到红润的嘴唇边,仰起头一干而尽。
这就是美,美得让我一阵哆嗦。
樱花,原来也是可以吃的。
这是日本春天里所谓〃黄金周〃的第一天。一大早,按照望月先生几天之前嘱咐过的,我们将店门关上,带上昨天晚上就已经准备好的食物:寿司、可乐饼和啤酒,径直坐上了去上野公园的电车。一路上,满眼皆是将上野公园作为目的地的人,正可谓〃出门俱是看花人〃。当我们乘坐的电车驶过几面高悬于摩天大楼的电视墙,偶然看一眼,电视屏幕也尽是关于赏樱活动的最新消息,在举国皆醉的迷狂气氛里,就连电视里的樱花评论员,也竟至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bsp;到了上野公园门口,我们好不容易才从潮水般的人群里找到一条缝钻进去,又好不容易找到一块没有被占领的草坡。坐下来的时候,扣子突然说了一句:〃只怕我们两个是全东京穿得最寒酸的人吧?〃
〃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反而觉得很塌实。〃她又说了一句。
〃我倒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说。
〃怎么回事?〃
〃因为你已经对我死心塌地了呗。像古戏里贫贱夫妻们对唱的那样:'吃糠不觉半分苦,盼的是前程甜如蜜。'呵呵,还有陕北民歌:'叫一声哥哥我就跟你走,一走就走到了山旮旯口。'你就认命了吧!〃
我大笑着喝了一大口啤酒,仰面在草地上躺下。即便闭着眼睛,阳光也晒得人眼前发黑。不过,全身上下满是难以言传的轻松。自从来到日本,如此透彻的轻松感似乎还未曾有过。
不断有花瓣落到我脸上,那么,落就落吧,我也没有花粉症,花瓣将我全身上下全都盖住才好呢。
我正要哈哈笑着灌下一口啤酒,一睁眼,恰好一阵大风袭来,纷飞的花瓣在风里也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身往何处,又像是置身于茫茫大海上遄急的旋涡之中,被挤作一处之后,反而像山巅奔流而下的瀑布般迸裂。一幕奇异的景观在我眼前出现了:每一棵树上的樱花凋落后还来不及分散,又组成了一面樱花瀑布,也可以说是一扇樱花屏风。它们漫卷着,好似不忍分手的离人,但你又分明可以感受出它的快乐。的确如此,有时候,灰飞烟灭也是件快乐的事情。
我想,这大概就是报纸上曾经提起过的〃花吹雪〃了。
可是,在漫天的〃花吹雪〃中,要命的,一阵巨大的虚无感突然而来,让我心情一下子低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