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的梧桐树又抽出新枝了。
深绿的那一簇是前年长出来的,而鹅黄绿的这一枝似乎昨日还没有见过。
穿着栀子花百褶裙的高中女生们嘻嘻哈哈地从树木中穿行。
偶有几个长发大眼睛女生在低声地谈论。
“我昨天在三楼遇见了皇甫烁王子!他与我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呢!”
“佘淼,你不是时约周刊的编辑吗,快告诉我们,时约高中这一期的魅力人物榜的排名啊。”
“嗯,你们这些八卦女倒是猜一猜啊?”
“死丫头,看我们不好好地揍你一顿!”
风中传来了女孩子们的嬉闹声。
不一会儿,只听见佘淼喘笑着哀求:“臭丫头,你碰着人家的禁区啦,痒死了,别闹了,皇甫王子当然还是众望所归的第一名啦!”
“讨厌,怎么不是高贵迷人的白崇川啊!”
“白崇川王子的支持率稍微低一个百分点而已。”
“啊!”一个少女大声地尖叫起来,“这么说,曦王子暂居第三了!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陆人曦有我们崇川王子漂亮吗?陆人曦有我们崇川王子聪明好学吗?陆人曦有我们崇川王子的翩翩风度吗?”
“讨厌啦!人家才不想听呢!曦王子是天生丽质,一举手一投足间自有一股迷人的风流,哪像白崇川惺惺作态!”
少女们唇枪舌剑地,开始了一番激烈的争辩,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地走出了梧桐林间小道。
风轻轻地吹。
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淡红色的云霞铺满了天边。
一株安静的梧桐树往着天边长出三个粗壮的杈枝,树叶较严密的一处突然被拨开。
一个少年坐在高高的树叉上,微不可辨地叹息,低低声地说:“既生瑜何生亮!”
此时,这个少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纤细的手指揉碎了厚厚的梧桐叶,掉落的碎片被风一吹就了无痕迹。
他坐着,却心不在焉,突然,他的耳朵竖了起来。
从林间小道的那一侧,缓缓地走来一个少女。
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女低着头,像鸵鸟一般似乎时刻警惕着,偶然地抬起头来,却立刻又像莲花低垂着,只望见白皙的脖颈。
但,她走起路来活泼得像一头幼鹿。
到了第六株梧桐树,少女伏下身子,扫开青石上的落叶,在长而密的草丛里摸出了一本书,惬意地坐下去。
少女开始看书,铜灰色封面的一本很厚的书,她看得很慢,似乎过了很久了,她却没有再翻开新的一页。只有偶然皱起的眉,沉思的笑才显示着这一切并非是静止的。
夕阳快落山了。
少女合上书扉,站起来,把书又藏入草丛中。
夏末的傍晚。
空气中弥漫着草香。
所有的一切像是笼罩在一层湿润的绿雾之中。
少女摘下黑框眼镜,仰起头,虔诚地呼吸着夏日空气中……
特有的香气。
她的唇边开出一朵微笑的小花。
并不漂亮的一个女生!
坐在树上的少年这么想着。
摘下了黑框眼镜的少女,眼睛并不明亮,唇线并不柔软,下巴稍尖,前额却很饱满,微笑温暖,但常青的时候却清冷如深秋的萋草。
他不喜欢这样倔强而寂寞的感觉。
他喜欢陆人明给他的,温暖的宠溺的,藏在眼中,轻易发现不了的笑意。
只不过是片刻的事情。
少女重新戴上眼镜,拍拍手上虚无的灰尘,往着林间小路的出口而去。
少年从树上跳下,敏捷得如一只猎豹。
他妩媚的桃花眼凝视着繁绿的草丛,纤细手指从中拈出一本书。书有些重,他用两手抱住,看了看封皮,不由得愕然。
这个并不漂亮的少女看着的是一本奇怪的书——《太氏医经》。
翻开来,满目皆是“茯苓,金银藤,虎掌南星草,枸杞……”
他不耐烦看下去,指腹在绯黄的书页上来回摩挲,扉页上一行钢笔字映入眼眸中,那只是一首词,很生涩,他看不懂。
梧桐林中一片寂静。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起了一两只飞鸟。
少年摸出手机,看了一下屏幕,眉眼间满溢笑意。
“喂,我在哪里?唔……不要问啦。”
“人家这就过去了……陆人明,你真讨厌,”他撒娇着,声音沙哑,偏带着撩人的性感,“要把蛋糕上的草莓留给我!人家最爱吃甜点了!”
少年且行且远,他的右手拿着小巧的手机,手紧紧地夹着一本铜灰色的《太氏医经》。
洁净的小晶灯垂下淡淡的一道道光影。
梧桐林中的少年像猫一般蜷曲在沙发一端,微微翘起的红唇如樱桃般诱人,他斜眼看着坐在沙发另一侧的陆人明,慢慢地,如一头幼兽爬了过去,把头搭在陆人明的膝上,腻声说:“你对曦真好!”
陆人明长而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出一片阴影,他面无表情,手指却轻轻地抚摩着陆人曦浓密的黑发,温柔地说:“谁让我是最漂亮最美丽的曦的哥哥呢!”
陆人曦听见这话,翻身,将陆人明的手掌拿来放在眼睛上。
“怎么啦,谁让我们的曦不高兴了?”
“人家没有不高兴。”
“还说没有?”陆人明宠溺地笑,将手掌抽开,捏住了陆人曦的鼻尖,“我看你的脸都气绿了。”
“哪有这回事!你怎么也像别人一样取笑我!”
“是谁吃了豹子胆熊心肝,敢取笑曦呢?”陆人明温声说。
“没有啦!”
陆人曦坐起来,像无尾熊般抱住了陆人明,仰起脸,轻声说:“那个白崇川真的比曦还漂亮?”
陆人明一怔,语气却淡淡的:“曦自己也这样认为吗?”
“我……”
“怎么?难道曦也有不够自信的时候?”
“讨厌!”
陆人曦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径直走到……
窗前。
“曦……曦……”陆人明唤了几声,无奈地笑了起来,也走到窗边,从背后环住了陆人曦的腰,悄声哄,“白崇川是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可是,我的曦却是比女人还漂亮的女人!”
陆人曦嗔怒地挣了几下,“什么?说我是女人?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子!”
陆人明眼中浮现出一抹狼狈,他苦笑了起来,“曦不是讨厌污泥做的男人吗?曦不是喜欢水做的女人吗?在明的眼中,曦就像是水做的一样,纯粹纯净地漂亮着!”
陆人曦的身躯逐渐地柔软起来,他往后靠着,贪婪地依入身后那温暖的怀抱,轻轻地说:“是的,曦不喜欢男人,除了明,我谁都不会喜欢的。”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
白宅却灯火辉煌,如回不夜城。
狂欢的party。
琉璃瓷的地上狼藉一片,到处是乱七八糟的啤酒瓶,以及香烟焚烧的呛人味道。
白家刘管事神情淡淡的,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灼热。
白衣如雪的崇川公子怎么会变得如此放浪形骸,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崇川他夜夜笙歌,玩乐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当少爷一个人在沙发椅上斟酒时,阴霾狂野让谁都不敢靠近一步。
那个湿润如玉,像天使一样的白崇川哪里去了?
崇川越来越像他的父亲白林翔了——叱咤风云,在刀口上舔血的白林翔。
刘管事空自焦虑,却无计可施。
这时候,一个瘦弱的人影穿过狂欢的人群,站在白崇川的面前,柔软的手指捏住了白崇川手中的酒杯,轻轻地说:“哥哥,不要再喝了。”
“为什么不喝呢?人生得意当尽欢嘛!”白崇川抬起头,眼睛依然澄清,往着人群招一招手。一个妖娆的,一袭葡萄紫的长裙将其包裹得凹凸有致的女生走了过来,笑着依在白崇川身侧。
白崇川一手揽住了这个不像高中生的高中女生,微笑着,“白露,哥哥有喜欢的人了。”
白露凝视着那个女生,良久,像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慢慢地摇摇头,“如果哥哥有要努力去爱去保护的人,白露一定会觉得高兴。可是,哥哥你并不喜欢她。”
白崇川淡淡地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不喜欢她?”
“哥哥,你不要骗我。也不要骗你自己。”白露的眼睛里多了一抹怜悯与谅解。
喝酒的人停止投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