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东边日头西边雨_鼓浪烟云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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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东边日头西边雨(2 / 2)

我原本就睡得少,没事儿。

妍婴仍仔细端详他的神色,斟酌再三,方说,其实真没什么,她这是失心疯,西医说是癔症,癔症的人容易胡思乱想,仅此而已。

你什么时候又学起西医来嘛。

随便看看而已。

妍婴,看来你身为女子跟着我真是委屈了。苏甸有些爱惜地拉过她的手,纤纤素手,秀气的指尖却有些硬茧硌人,妍婴似笑非笑,跟你委屈,跟别人就不委屈啦?苏甸点头,妍婴倒真笑了,这是我自找的,不是你的错,不过,我的女儿今后是万万不能再给人作妾的。苏甸不以为然道,我的女儿怎么能做妾?妍婴说,不但不能做妾,也决不能像秋声那样!

说到秋声两人都黯然。

妍婴不再说什么,独自到海边散心,金带水正在退潮,到底了,潮声遥远,镶着砺石的海面上无风无浪,蒙着澹澹雾霭,平时汹涌澎湃的部位裸露出饱含水汁的细沙面,妍婴坐在石头上,心神有些恍忽,要是秋声真嫁了猫五,那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妍婴胡思乱想,回到家,苏甸已经用饭完毕,笑着问她到哪去了,她倏地低了头吃饭,等到打发孩子们上了学,方悄悄对宝珠道,我早晨碰见猫五了,打扮得象个番仔去遛狗。

我听说猫五的狗是护身符呢。

谁说的?

谁说的,还有谁!宝珠耳朵奇痒,抽出银挖耳,掏着,搔了半天掏不出什么,恨恨道,我想大概是香粉罢,香粉和宝纹无话不说。妍婴哑然失笑,香粉的话如何信得?她是失心疯呢,不过,猫五和以前相比似乎是换了一个人,妍婴若有所思,宝珠,我看这猫五,还真有些改邪归正的意思了。

你说什么?

我说今天猫五看上去的确不像土匪。

哟,宝珠玩笑道,妍婴,你该不会与香粉患一个毛病罢,猫五这个鬼东西也是怪,自幼就会讨女人喜欢,以前太太就差点儿认他作干儿子,你再看看香粉,唐宋还不同朝代呢,就要死要活了,谁知这猫五也是奇怪,竟看也不看她一眼。

唉,香粉当然是有病。

病个鬼哟,那是骚的,我要是老爷,早把她给休了。

哎哟宝珠,你怎么跟老太太一个调门儿。

我本来就跟老太太穿同一条裤子嘛。

两个人都笑了,说到香粉,她们不约而同都觉得要去看看,便都起身,穿过回廊正要进房去,却见浓郁的烟雾从虚掩的门缝里涌出来,原来客氏一大早去莲花寺问佛回来,请了尼姑要替香粉诊治。

妍婴是虔诚的基督徒,有些洁癖,是闻不得任何熏香的,她猝不及防,先狠狠打了几个喷嚏,紧接着涕泪双流,宝珠同情道,算了,你先回去,待会儿想来再来。

妍婴止步,泪眼婆娑,她抽出汗巾子拭着,坐在回廊美人靠上,杏眼圆睁,却好久都未醒过神来,我眼神不好,宝珠,咱们走罢,大太太难得去一回,让她们多呆一会儿,我们在这里碍手碍脚作什么。

你不知道的,宝珠庞大身躯摇摇晃晃地,太太在我就更得进去了,否则老太太怪罪下来咱俩都吃不消。

妍婴只好坐在门口等她。

宝珠进门见陈年老尼和客氏相对坐在香粉床前,客氏因偏头痛,窄小的头紧紧缠着乌巾,香粉脸朝窗户,兀自呼呼大睡,熏香的烟雾浓郁,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她前去开窗,客氏突然跳了起来,轻声道,别别,宝珠纳闷地住手,客氏示意她静静离开,宝珠却忍不住咳嗽起来,她胖,咳起来声响很大。

香粉从昏睡中惊醒。

她睁眼见两张皱纹交错的老脸横在自己面前,便尖叫着跳起来,在床上恣意打滚,鼻涕眼泪沾湿了一片,宝珠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摁她,却摁不住她快动的嘴,香粉凄惨的叫声回荡在偌大楼里,惊动了在三楼和李国赓商量事体的苏甸,男人们纷纷下楼来。

苏甸见妍婴眼睛红红坐在那里,就说到底是怎么啦,妍婴不语,使了个眼色,苏甸会意,扭头说,国赓,你去打个电话到救世院,就说四太太又犯病了,不必惊动文院长,叫看护过来打一针便可!

苏甸进房见到老尼和客氏,吃了一惊,他按捺自己,凝神屏气一刹,尽量平和地说,你们先出去,要谈佛事都到庙里去。客氏有些不情愿,辘辘转动着没有什么水份的眼睛,那布满血丝的眼球儿真大,瞳仁在前眼白在后,阴凄凄的。

苏甸又吃了一惊。客氏的眼神看起来完全不对,总不能病了一个,又病一个?这些年她心如槁灰,好像养完了儿子就对苏家尽完义务似的,苏甸就恭恭敬敬将她当菩萨供着,客氏不愿管家,不愿意主事儿,他就叫宝珠与妍婴全担起来,客氏一味的烧香拜佛,他就让妍婴特地算出一份香油钱让她随时支用,没想到她居然将老尼领到香粉房里来,那尼姑虽老,眼珠活泛滴溜,一看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

这一大家子,有吃斋念佛的,有信洋教布道的,还真是麻烦事儿,苏甸还是按捺自己,心平气和对客氏说,你先把师傅带你房里去坐坐罢,香粉有病,让她清静一会儿,别在这儿添乱,等等大夫要过来打针。

客氏定定望了他一会儿,我这不是已经请了大夫么?她就是妙师姑,我好容易请了她来,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妙师姑说有法子驱邪,让五太太终生安稳。

你们还是走罢,回房或到寺里去。

客氏还要坚持,倒是老尼识相,见苏甸不快,眼珠一转,说咱们还是先下去,以后再说罢,客氏又直楞楞瞪了苏甸一眼,不情愿地站起来,小脚儿一歪,差点儿歪在妙师姑身上,老尼极小心地扶着她,歪歪扭扭出去了。

苏甸见老尼也是个濒危小脚,慌忙闪身让过,唯恐她们栽在自己身上。妍婴见她们走了,忙进屋来,开窗透气,这时香粉自己已经安静下来,睁开眼睛,水波荡漾,宝珠亦松了一口气,将被角扯平,去忙她的了,妍婴命丫环进来收拾房间,说老爷你还是忙去罢,这里我来。

不,我要老爷!

老爷还有事儿呢。

老爷今天能有什么事儿,香粉凄然冷笑道,老爷哪能天天有事儿,妍婴,你别推三推四,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哼,七老八十了,天天到金带水看日头,做给谁看?!你走,你给我走,香粉蛮横道,我现在有事跟老爷商量!

苏甸忙圆场道,妍婴,你去罢,我好歹陪她一会儿。

香粉脸仍冷冷的,你顶多也就是陪一会儿罢了,你以为你有多大耐心?

妍婴闻言大惊,不动声色的苏甸却使了个眼色,她会意走出房门,心里桠桠杈杈不舒服,这个香粉,你说她疯吧,她目标十分清晰,不高兴时说话句句要剌你,说她不疯吧,犯病的时候,楞直眼睛,口角的白沫滚沸,完全是无可救药。

妍婴头目一阵晕眩。

你来管家,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这就叫自作自受,妍婴坐在藤椅上微微喘息,感觉自己似乎老了十岁,她尽量使自己屏心静气,一直坐过了晌午。

这时苏姗下学回来,见母亲在该繁忙的时刻独自坐在走廊上很惊奇,便趁她闭目养神之机,悄悄拔一支白发,拔了一支,又拔一支。

姗儿?妍婴睁眼,拔也无用,还是不要拔罢。

没有白发比较漂亮。

唉,老都老了,漂亮什么?

老了还是漂亮,我就要你漂亮,苏姗撒娇道,本来就没有人比你好看的。妍婴慢慢站起来,扶着女儿的肩头回房,苏姗依旧朗朗叙述学校里的趣事儿,妍婴微笑地望着含苞欲放的女儿,暗淡心情渐渐被她的明亮与欢乐替代。

苏姗哪苏姗,能上学读书真是幸福无比,女人要自立不容易,妈妈可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苏姗转动灿烂的笑脸仰望母亲,妈妈,元普兄呢,难道他就不是你的希望?

男孩儿无须我操心。你爹爹自有安排的。

可爹爹也很疼我呀。

唉,苏姗,女孩儿究竟与男孩儿是不一样的,你以后就知道了。你还小,现在不要多问,听我的话,好好读书就是。

苏姗似懂非懂雀跃而去,不多时,热情奔放的钢琴声如排山倒海的波涛,驱逐了妍婴心头残存的一点点凉意,她鼓起勇气再次进入香粉的房间。

针打过了,苏甸宝珠已经走了,香粉兀自在昏睡,妍婴轻轻放下窗帘,招呼几个小丫头来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最后她自己轻轻在房里走动,生怕有什么闪失。这时,她看到床底下有一紫色精致的羊皮匣,金黄的织锦缎胡乱流淌在地上闪亮着,她走过去,正要整理,发现原来是一套讲究的乌木镶银烟具,零乱搁着,散发着微甜的烟土气息。

她忙掩上匣子,关门。

世家底的妍婴对这些东西并不陌生,可她还是呆了,顺便再翻一下,还有几锭上等的印度乌烟,原来香粉悄悄地吃乌烟,无怪她近来花银子如淌水,有事没事总是将房门关得紧紧的,连苏甸都不能轻易进去。

妍婴暗暗叫苦,你说她痴颠,却还知道躲闪,鼓浪屿富人家的姨太太们吃大烟消遣并不鲜见,更何况香粉跟猫五七姨太宝纹厮混有些年头了,宝纹原本在夫家就有些烟瘾的,猫五禁止男性家人吸食乌烟,近来对女人却网开一面,听说现在红楼女人现在烟具之考究,胜过鼓浪屿任何富绅之家。

妍婴心跳得很,忙倚在墙边歇息片刻,香粉是如此任性之人,染上烟瘾后果自然不堪设想,难怪近来愈发的胡闹。

妍婴命丫头出去,独自将烟匣整理好关上,悄无声息推到床下,丫头不识,别人未见,她自己倒象做了亏心事儿,汗涔涔的里外都湿透了。苏甸万事宽容,唯独不能容忍家里有任何人吸食大烟,要拿捏香粉,这最好的证据了,可你还得替她瞒着。

妍婴嘲笑自己,掏出汗巾子擦拭着,忙忙地要回自己房里休息,却不知怎地糊里糊涂上了楼,路过客氏房间听见喁喁的谈话,心想那老尼屁股亦够长的,到现在还没走?!

妍婴,你进来一下。

声音苍老沙哑,妍婴听出是苏刘氏,浑身一凛,汗点点滴滴又下来了,在这个错综复杂的家里,她最烦是香粉,最怕是苏刘氏。

三个老女人团团坐在沙发上,都在看她,苏刘氏笑道,妙师姑,你瞧我这好小媳妇儿,倒像去哪里作了亏心事似的,天并不热呢,就汗湿成这样!

妍婴垂手而立,苏刘氏道,坐罢。

客氏忙命人搬过另一架沙发来,每次有人来,客氏总要命仆人将这些庞大沉重的西式沙发搬来搬去。

妍婴莫名其妙看着这些错位的沙发。它们现在团团围成一圈,铜墙铁壁似的,别人根本没法走进去。

坐呀,别客气!

老尼妙常居高临下的态度令妍婴诧异万分,听起来她倒像主人似的。看不出岁数的老尼脸皮枯瘠,瞳孔散发着强烈的黄绿色光芒,她盯着妍婴不放,四太太,不是我不恭,我知道其实你在家里是主事的,可我现在是奉老太太的命行事!

苏刘氏在一边捻着串珠,絮絮道,妍婴,我仔细看你行事做人有些时日了,倒也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唯独上洋庙堂的事儿,是我的一大心病,也是苏家灾难,你自己去去,倒也罢了,还要带苏姗和元普,你们好好的观音菩萨不跪,倒跪在洋菩萨脚下,不怕天罚么?

妍婴不语。

客氏这时又将宝珠呼唤进来,苏刘氏接着说,该到的人都到了,香粉大概还睡着,她是半颠的贱人,颠狂的人多半不信邪,你说也没用,妙常师姑,我这些媳妇们的造化如何,全靠你了。

形容枯瘠的妙常师姑喃喃吟哦,四周倒是沉寂,妍婴闭目歇息,少顷,听得沉重鼾声鸣响,睁眼看体态横阔的宝珠睡思昏沉,圆胖的脸歪在一边,她低头偷偷笑了一下,谁知这一笑竟未逃过苏刘氏昏花老眼,她阴沉沉喝了一声:

放肆,妍婴,你不怕天打九雷轰么?

妍婴仍然低头不语,苏刘氏近来精神亢奋,愈发关心起这一大家子的灵魂问题,屡屡通过莲花寺请和尚尼姑来家里传道授佛,妍婴耐着性子,从未告诉苏甸,香粉的事儿可以说,他母亲的事儿可万万说不得。

妙常停止诵经,目光锐利扫过妍婴低垂眼皮,施主耐烦,施主耐烦!

我还真有些不耐烦,宝珠醒来心直口快道,笑嘻嘻地,我犯困。

苏刘氏威严地咳了一声,没想到嗓子发痒连连咳嗽不止,宝珠忙忙起身去捶她的背,珠儿,你也是快要做祖母的人了,还要来气我?!宝珠忙说,不气不气,我不过是心宽体胖瞌睡大,老太太千万不要生气。

苏刘氏咳了半天,咳出一粒绿痰来。

痰火好旺,妍婴心里暗暗担忧。苏刘氏咳嗽激烈,浓重的口臭弥漫在客氏简朴的卧室里,妙常不动声色,点起一支檀香,妍婴鼻间立刻发痒,起身掩面,快速奔出房门,站在楼梯口喘着大气,一会儿,她握着胸口,小心翼翼回到自己房间,见苏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换过衣服,正坐在沙发上等她。

妍婴不见则已,见到他顿时泪如泉涌,脚一软差点儿摔倒,爽性歪在他身上纵情流泪。

注1:二五库券是南京国民政府发行的国内短期债券。用以解决紧急的军费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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