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东边日头西边雨_鼓浪烟云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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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东边日头西边雨(1 / 2)

苏甸认购了十五万元二五库券(注1),将元浴夫妻从南洋调回上海,他给儿子雇了四个保镖,叮咛再三,不知端底的元浴笑道,爹爹放心,一朝被蛇咬,三年还怕草绳呢,大不了住到租界去!

苏甸听了,马上在租界买了三幢连为一体的别墅,元浴惊讶道,爹爹,难道你要我们子子孙孙定居上海?

这点房产的算什么?东边不亮西边亮,咱现在不能将眼光只放在鹭港和鼓浪屿,这毕竟是小地方,我要你们遍地开花,苏甸疼爱地望着正当壮年的儿子,浴儿,你要跟意澄好好研习,尽快熟悉银行业务,注重实业贷款,爹爹老了,以后苏家的事业全靠你们啦。

运水叔真的不来了么?

元浴与意澄不熟,他总觉得这个在台面上如鱼得水的双料博士是个怪人,与谁都不凉不热彬彬有礼,但你就是没法从他嘴里掏也一句真心话来。再加上损失惨重的天津分行倒账问题,元浴对自己这位大舅子实在捏着一把汗。

苏甸说,意澄也不是外人。

用外人倒没什么大了不得的,爹爹,我最怕的就是心不在焉的自己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免职就更不可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是宁愿像理元伯伯那样,雇用红毛人。

苏甸见儿子一脸严肃,不禁笑了起来,浴儿,意澄可不是鸿图,这些年要不是意澄,中升银行不可能顺利发行钞票,利润率也不可能这样高!

可运水叔――

苏甸打断儿子的话,运水是我要他回去,咱续办鹭港铁路的批文失效,可还得有人监管。说到鹭港铁路,苏甸神思黯然,元浴见他难受便笑道,国赓兄不是说这两年我们在鹭港和鼓浪屿市政和房地产的投资,早就将鹭港铁路以前的亏损盘回来了么?爹爹,多亏我们转得早转得快!

这是两回事,这点地产又算什么?咱的财力足于将整个鼓浪屿买下来,现在已经买了一大半了。可是浴儿,鹭港铁路是长远投资,就像咱在电话公司和自来水厂的投资一样,赚钱得做,赔本儿也得做,铁路不通,闽西的煤铁资源无法开发,实业没法做开,咱就永远无法与上海比!

那,爹爹您为何要辞官?运水叔说朝中有人好做事,您是自己白白放过大好机会,不是吗?

运水现在是番仔一个,他懂什么?如今这唐山政府走马灯似的,你看我回唐山不过几年,就换了三四个大总统,我当了这个政府的官,肯定要得罪另一个政府,下一届咋办?咱要真去做这个官,岂不是连身家性命都要押上?

您这话我都听了多少遍了,元浴不以为然,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我听说蒋委员长都来了电报,咱也认购了二五库券,支持政府的军政开支,政府说话,总不能不算数罢?爹爹不去是不对的,爹爹以前不是这样的,爹爹怎么现在倒前怕狼后怕虎起来?!

你刚刚从南洋回来,见过什么政府了!

苏甸被激怒了,脸红似火,见元浴踌蹰满志的样子,他略略顿了一下,将涌上来的怒气又咽了下去,恰恰就是这样,如果发公债用以开发实业,我们买多少都是可以的,苏甸推心置腹道,浴儿,咱是生意人,做得了生意,却未必做得了这个乱世的官,更何况咱未必是这块料子!

爹爹看轻了自己,元浴笑道,我看爹爹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苏甸叹道,浴儿,我没功夫与你辨是非,你们在上海务必万事小心!

苏甸船过鹭港并未停下,他直接到汕头察看自己入股的潮汕铁路,客运水作为苏甸的代表正式成为董事,前不久刚刚到汕头。

想到客运水被从南洋叫回来之后就蔫蔫的腰杆不直的样子,苏甸想趁机与他谈一谈。谁知客运水竟不见踪影,仆欧说他到广州考查酱油厂去了。

苏甸不快,停留一夜,搭火轮先到香港去了。

他就这样在南方几个商埠来回辗转,置了些地产,捐了些学校桥梁之类的,但总觉得踏不到点子上,心里空空落落,转回汕头再找客运水,客运水居然回吕宋融资去了,苏甸大怒,回到鼓浪屿又病了一周。

妍婴心疼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人各有志,何况他是孤鸟插人群,做事儿艰难,拨一点空儿做自己的事是很正常的,这浴儿不也与黄家合伙在上海开酒精厂么?浴儿能做,他自然也能做。

苏甸淡淡道,你懂什么,运水这是与我闹别扭,打我决定要回唐山起他就不爽,挑三挑四,算了,我不与你说这些窝心事儿,叫国赓来!

苏甸在病床上与国赓断断续续商量了好几天,终于决定暂时将原来欲投资鹭港铁路的资金全部投入鼓浪屿房地产。苏家天海堂在鹭港和鼓浪屿做房地产,只买不卖,亦不炒地皮!

苏甸亲自到上海请来德国建筑师长驻鹭港天海堂股份有限公司办事处,精心设计姿容各异的洋楼,很快在这些洋楼错落有致地嵌在鼓浪屿跌宕起伏的柏油小道上,峰回路转,在浓荫里若隐若现。

这一年,苏甸竟一口气造了一百多座洋楼。

接着他拆去黄楼,又买了两块地皮,规划想望已久的“天海堂”群楼……

眼见着自己构想已久的豪宅就要从一片废墟中喷薄而出,仰望那殷实的楼层节节升高,灰褐茁壮的墙体日趋结实,阳光般灿烂的屋顶,苏甸郁闷已久的心里便重新洋溢着欢快笑声。

妍婴,妍婴,你下来一下。

妍婴搁下自己手中的活计,她知道他其实生性俭朴,以前从未对生活有任何苛求,如今花费近百万银子修筑装潢自家要住的天海堂群楼,似乎是太奢侈了。妍婴玩笑道,连壁炉的壁砖都从东洋运来,你造皇宫呢!

苏甸道,我这比冷森森的皇宫要舒服多啦,妍婴,落地生根,咱买的是红毛番的宅基地,咱气派可不能短人家一截。

妍婴又笑道,我只知道林鹤寿修八卦楼,修了十几年还是空壳,负债太多啦。

妍婴,你不懂的。林鹤寿掏的是祖宗的产业,我花的是自己的活水钱,要是没有源源不断的活水钱,做什么都只能无精打采。我阿甸现在要造十个八个八卦楼也是可以的,可惜此生已经做不了大事儿啦!

你已经造得到处是楼房啦,妍婴微微一笑,她不想引动他的心病,卸去他肩上的黑丝绒披风,苏甸接过睡袍自己换上,坐下来听苏姗在楼上叮叮咚咚弹琴,心情又好了三分,妍婴,日后你还是跟我住中楼罢,我要天天听姗儿弹琴。

不,我还是住北楼。老爷可真是糊涂了,我住中楼,其他的人咋办?

那就都住中楼。

都住中楼你在这里筑那末多房作什么?我知道天海堂是肯定不出租的,要么是喂蚊子?或者再娶些妾来填着?

苏甸顿时语塞,妍婴近来言语总是带剌儿,你真是高兴糊涂了,爱听钢琴就让姗儿天天过去给你弹,不过孩子不可能跟我们一辈子,姗儿说她要去上海读音专呢。

苏甸皱眉道,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到那十里洋场去抛头露面,不太合适罢。

妍婴说你这又过虑了,她不过是去读书,不是去做交际花,你担什么心嘛。

苏甸不语,他想到猫五九姨太林时音似乎就是音专学生,妍婴,苏姗的事儿自然是你来管,不过务必要管好,不能让我们女儿日后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和委屈。我已经丢失了一个秋声,说什么都不能再丢了姗儿!

说到秋声,妍婴悚然噤口,不过随即笑道,这个你放心,姗儿是我心口上的肉,岂有随便让人作践的道理?

苏甸默然,按习惯到各房转了一圈,仍然回到妍婴房里,这时孩子们按照客氏的吩咐依次向他请安来了,女孩们跟着苏姗韵琴,男孩儿们跟着元普元艺。

苏甸见女孩儿们娴雅美丽,男孩儿们都面目俊朗,十分欣悦,询问了几句功课上的事儿,便含笑说都睡去罢,早睡早起精神好。

孩子们鱼贯而出,正如他们刚才鱼贯而入,这些孩子在他跟前规矩得有些奇怪,苏甸接过宝珠递过来的红铜手炉,宝珠笑吟吟地,你一年到头没几日在家的,只苦了我和四太太嘛。

苏甸道,劳碌命啊。

老爷,男人是不能说是劳碌命的,我们才是劳碌命呢,你们早点歇了罢,我该去老太太房里了,这天湿冷,我去瞧瞧壁炉的火势。

你就不能早点歇了,横竖有丫头呢。

我本是丫头的命,做惯了,不动,倒浑身不自在起来。

宝珠,我看你这劳碌才是自找的。

宝珠摇摇头,笑了,她过了中年,身体横阔,油亮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一双仍然快得生风的大脚板趿着红色漆皮木屐咯咕咯咕响,闪青的缎衫裤随着她的喘息颤动,与秀丽细致的妍婴站在一起,好一个子庞然大物!所有孩子都喜欢赖在她丰腴柔软的身上打滚撒欢。

妍婴戏谑她是水上帆船。

苏甸说,她是帆船你就是桅杆,男主外女主内,咱家务事真的就靠你们俩啦。

妍婴笑道,我不过是一只会动的帐本,老爷,什么时候也带我们去南洋看看嘛,看看二太太如何运筹帏幄做生意。

妍婴不说则已,一说又勾起苏甸满腹心事。他正欲与妍婴宝珠商榷接伊丽回唐山养老之事,却听得前厅嘈杂起来,宝珠风一般跑进来,妍婴,快去看看,香粉又和老太太闹起来了,妍婴正要动身,苏甸一把将她拉到一边,你别管,我去!宝珠与妍婴面面相觑,老爷,她这是发病啦。

行了,今天还是我去。

苏甸大步流星出门去,猩红的绸睡袍掠过门坎,正在胡搅蛮缠的香粉楞了一下,怕烫似的丢掉已经拿到手里的玉镯,水头极佳的玉镯在楠木地板上滚跳几下,歪倒在苏刘氏用惯了的红马桶边。

我还没死呢,行动不便的苏刘氏气得浑沌的瞳仁发亮,雪白的发丝一根一根都在颤动,我死了也轮不到你!

香粉尖叫。

近来香粉发病只是偶尔抽搐,更多的时候是有板有眼与老太太计较要分家产,老太太这对手镯是苏甸第一次从南洋带回来的,绿得要滴出水来,她十分爱惜,只戴了一只,另一只用绵竹纸小心裹好,压在枕下,每晚睡前都要取出来把玩不已。

这些天香粉就一心一意要苏刘氏的镯子。我要配对,这镯子不配对就不值钱。香粉嚷嚷,人不配对就活守寡!

你还要不要命了!苏甸一把将香粉抱起来,拖出房门,命小厮和丫头将她抬回房去,苏刘氏恨得牙痒痒地,甸儿,这样的女人还要她作什么?休了她!

宝珠陪笑道,休了她艺儿咋办?苏刘氏恨恨说,她走,艺儿自然留下!艺儿是苏家骨血,她是什么,什么都不是嘛!什么病,骚病?

她是真有病,苏甸小心翼翼道,天晚了,您睡罢。他将玉镯用绵竹纸重新包好塞到母亲枕头下,掖好被子,苏刘氏看着儿子一如既往的耐心细致,老眼竟泪汪汪的,甸儿,你有白发了?你操劳太过。

苏刘氏絮絮叨叨,说着说那,鼻息一阵阵迷糊,一会儿,鼾声雷动,宝珠说,你走吧,这儿有我呢。

你也去歇着罢。苏甸命丫环守护在一边,自己悄悄退出来,踅进香粉房里,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听得香粉鼾声如雷,又觉得好笑,正欲抽身离开,她突然睁开眼睛,水汪汪地:

就走了,你不睡一会儿?

苏甸坐下来耐心问道,香粉,你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香粉茫茫然望着他,你说什么?我生病了,我没病,我为什么要病?好日子还没开始呢。

香粉,你说什么是好日子?

我不知道,反正不是过去,也不是现在。迷茫的香粉翻身起坐,亢奋起来目光明亮有神,老爷,我告诉你,昨天玛雄又到红楼来啦。

香粉语无伦次,一会儿她哼哼唱起来,肌肤鲜艳如花,水汪汪的眼睛却突然发直,苏甸骇然起身,命丫环好好儿看着,自己到厅里打电话请文院长来诊治,很显然,香粉的问题已经不是妍婴或者月姑能解决的了。

文院长带着护士过来给香粉注射了一支镇静剂,说恐怕要长期吃药,严重起来要住院,不过不是住普通医院,要去住精神病院。文院长啜着咖啡小心翼翼地说,苏甸听懂了他的意思,一筹莫展。

文院长见他为难的样子,就说,不过,也许没那么严重,如夫人主要是心情郁闷,你若能单独带她出去渡假,散散心,或许慢慢好起来也不一定,他提起钢笔龙飞凤舞开了方子,先吃药看看罢。

猫五,猫五!

香粉睡梦中的叫声在深夜里分外凄厉,苏甸示意丫头将房门掩上,文院长诧异道,她叫谁?猫五?她在叫猫五!

多半是乱叫罢。

苏甸胡乱掩饰过去,文院长坐了一会儿,讪讪起身告辞,苏甸命时伯举灯送他到门口,回转身怒火中烧!

他实在觉得很没面子,噔噔噔上楼梯,很想将香粉拖出来问讯一番又于心不忍,九龙江三月的桃花水下来了,鼓浪屿豪门深宅里郁闷的女人痴颠是很常见的,如今九月小阳春,香粉万一像猫五的八姨太那样跳了楼,岂不更没面子。

宝珠早就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了,苏甸坐在妍婴房里,闷了半天不说话,妍婴静静陪他坐了一会儿,亲自到楼下端来红枣桂元银耳茶。

妍婴,恐怕香粉再这样下去会出事儿的,我看还是要想个办法。妍婴小心翼翼端详苏甸脸色,说,她这是心病。苏甸欲言又止,心想搬离黄楼也没用,香粉心思还是全在猫五那里,但很显然,她和猫五并无实质性纠葛,否则女人决不是如此作派。看来猫五的确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从未侵犯苏家眷属?想到这里,苏甸原本腾窜的火气倏地没了。

妍婴,你先歇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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