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玛雄正在渡假,他驾着游艇带着卓家兄弟和元艺在火烧屿打鸟,又约明天一起到金门钓鱼喝酒。玛雄休假,元艺就一定要旷课。最近玛雄一年倒有半年在休假,纤细俊秀的元艺在魁梧的玛雄身后是小小的跟屁虫,上了岸,他就附在玛雄耳边叽叽喳喳说些儿时的趣事儿。
玛雄心不在焉的脸上总是浮着宽容的微笑。
元艺将玛雄和卓家兄弟带到近来闲置的黄楼,香粉搬到晚风楼有些日子了,废弃的黄楼野藤旺盛,绿森森染到房里来,壁炉里灶鸡唧唧,显得房间愈发的空寂宽大。
玛雄一屁股坐在尚未搬清爽的酸枝椅上,元艺,你们家这些老古董的房子究竟有多少,你我这样的家世,实在是不在乎这一点小钱,干脆,我们将它卖掉,怎样?
爹爹说要将它拆了重建的,元艺嗫嚅道,玛雄兄,你知道,这些事儿都是爹爹说了算,我是作不了主的。
玛雄哈哈大笑,你爹爹还管这些小事儿!不会罢,啊,我逗你玩呢,不过元艺,你还想跟我学飞行呢,这一点点小事都作不了主。
这与学飞行有什么相干嘛?
你总得学会为自己作主呀,我当时要不是自己作主也去不了德国,没准现在跟我那宝贝哥哥一样都是大烟鬼呢。
我学着玩总是可以罢?这么好玩的事儿我为什么不玩?我要是想玩,就一定要玩,元艺撇撇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你以为飞行是玩,元艺,你没有这个排骨学飞行,我还是带你开游艇罢,或者到海员俱乐部去打网球,跳跳舞!唉,你手无缚鸡之力,能作什么嘛?
你看不起我?
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你们家看不起我这一介武夫!连你家妹妹都给我白眼,玛雄笑道,你说我这活着还有什么劲?
元艺恍然大悟道,玛雄兄,苏姗是苏姗,我是我,你别将战火烧到我身上来嘛。
玛雄突然跳起来坐在窗台上,我苏玛雄在时髦女人那里从未吃过闭门羹,偏偏在你家苏姗这里栽了个大斤斗!
苏姗还小呢,女孩儿太小不解风情,元艺笑得咯咯地,颊边绽出窝儿来,玛雄兄,你是阅尽人间春色的人,能看中苏姗也算是她的造化,不过,我家妹妹可不是省油的灯,仔细她挠破你的额头。
我就要不省油的灯!省油的灯到处都是。
如果要不到呢?元艺步步紧逼,玛雄好笑地看了他一下,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想必将来亦是采花大盗。
采花小盗,元艺快嘴快舌。
那我就是大盗,玛雄笑着仰头道,要不到就继续要,你不是说苏姗还小嘛,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她开窍。玛雄正油嘴滑舌,跟元艺有一搭没一搭说些废话,扭头却见猫五在拱形窗里直楞楞看他。
玛雄忽地跳了下来,元艺,你们自己玩,我去红楼坐一会儿。多嘴多舌的元艺却揪着他的袖子不放,玛雄兄,告诉我,你是去看猫五呢,还是看猫五那倾国倾城的九姨太?
玛雄笑笑,不置可否。
奇怪啊,猫五杀人不眨眼,他怎么就容得你去看他的九姨太?!
元艺,你肚脐眼未干呢,懂什么!玛雄流利地说着他刚学会不久的闽南土话,甩了手,潇洒地走进林时音刚刚命丫环收拾好的客厅,笑道,又改了样儿啦,林旅长,你的九姨太好身手。
你眼睛就盯着我的九姨太,玛雄,看来天下女人亦难逃你的手心。很少微笑的猫五见到玛雄,粗糙的脸却春风起来,说,你喜欢谁?除了我的九姨太,老哥我都可以帮忙。
不敢不敢。
我打电话到你办公室,秘书说你休假了,你这位老弟,一年三百六十天,倒有三百天在休假,到处诓骗良家妇女,可真是风流潇洒到了极至。
林旅长弄错了,我对良家妇女不感兴趣,我是给风尘女子以良家妇女的待遇。
猫五大笑,我恰恰相反,我希望良家妇女都堕入风尘,否则咱无缘会见。
玛雄亦哈哈大笑。
好吧,咱说点正经事儿,玛雄,我找你不为别的,还是为我们合作的事儿,我是柱担虚名多年,天下的人都以为你是我的飞机师,其实我不过是偶尔坐着玩玩,你呢,除了表演,上些不痛不痒的课,就是休假,你说你们尽空谈,谈有啥用呢,这年头还是做点儿实在的好,你和我,玛雄,也许我们合在一起可以做些大事儿!
玛雄点头微笑。他回国以后,状况远不是自己想象的如意,航空处属海军管,可经费奇缺,碌碌无为的官员比比皆是,令他失望万分,相比之下,几起几落但生机勃勃的猫五犹如磁石,他是不由自主被吸附了。
怎样,玛雄?不用想了,人啊,要做事就不要想得太多,就什么都做不成了!我是想到就要做到,刻不容缓。这年头做什么都要快,你听说过这句话么?死不能早,什么都得早!
玛雄再次哈哈大笑,接过九姨太林时音亲自端来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秋日罂粟成熟。
苏玛雄毅然发动飞机引擎,全新的三座位金属飞机沿着简易跑道滑行,轻快地腾空而去。
猫五与副官神情严肃的侧影印在蓝得出奇的天上,自从玛雄答应为他选购飞机并常年亲自驾驶,猫五陆陆续续在自己领地里修筑了三个飞机场,昔日的放牛郎如今揣着一颗五颜六色的心,在闽南上空飞来飞去。
猫五一腾空其实就想放声大笑,他感觉自己是一只会飞的鹰,但猫五在公共场所从来不随便笑,笑声压在心底,神态当然冷漠,不过玛雄还是可以看到他微微上扬的眉毛,猫五乌黑眉毛各有一个漩涡,喜怒哀乐全收藏着。
猫五在飞机上俯视熟得不能再熟的金沙镇,这片含沙量很大但不算太肥沃的土地似乎特别适合种植罂粟,几乎是点石成金,枝干柔弱的罂粟花艳丽,摇曳如猩红海潮汹涌,如今潮水褪尽,青灰蒴果沉甸甸,咧嘴就是白花花银子。
想到曾经抽光家业的祖父阿头,猫五不由自主还是打了个寒战,他打心底诅咒这些其貌不扬的浆果,但他需要它们,每年丰厚的烟苗税是他庞大军费开支的主要来源。
往年猫五要么深藏不露,要么神出鬼没,如今公开坐飞机轰然而至。金沙人初见飞机不知何物,以为有大祸将临,热闹的墟日一哄而散。
猫五从座舱中跳下。
乌鸦鸦从八都逼压过来的吏警已经浸染了金沙每一寸土地,苏姓男人们都聚在南洋钱修筑的宗祠前窃窃私语,今年春末雨水偏多,罂粟苗身不展烂了许多,稀稀疏疏肯定要减产,而猫五的烟苗税是丝毫不能延迟的,稍有耽搁便加征滞纳金,前些日子金沙人不甚其负,与吏警交涉及未果,合力将他们驱逐了一次,今天他们商议半天,推出客天福与苏姓长老一起和猫五周旋商榷。
见金沙人悄声麇集,暗流汹涌,猫五刚才在天上还飘飘然的心立刻沉下来,浓眉深锁阴云密布,那是电闪雷鸣的前兆!
客天福虽然昏愦,还是后退三步。
猫五虎步生风,登上苏家宗祠附近一高耸的生土堆,傍边便是英武俊朗的苏玛雄,全付武装的猫五谁也不看,竟自进行滔滔不绝的即兴演说,内容无非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类,寥寥几句话竟敷衍了洋洋洒洒两个时辰。
原来猫五是会说些震天动地的大道理的,苏姓人站得腿都要断了才悟出这点,自幼不读书的猫五口才竟比私墅里的教书先生还好!
装得昏昏欲睡的客天福坐在苏家人备好的藤轿上轻轻抽搐了一下,立刻被家人抬进房里竭凉,猫五轻蔑盯了他们摇摇晃晃背影一眼,继续说他要说的话。
会听闽南语不谙汉字的苏玛雄已经无数次听过猫五演讲,每次都被煽得热血沸腾,但奇怪的是,事后都忘得一干二净,他暗自纳闷,猫五认得的汉字比自己还少,实际上是胸无点墨,但你压根儿就看不出来!起码你现在看不出来。猫五财力亦雄厚,出手一百万私购德国军火,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玛雄暗暗叹服。
猫五限金沙人五日之内交清烟苗税,并将银子一律送到八都,说这还是看在甸叔面上,否则滞纳金是一定要交的!苏姓人氏乌压压的人头不安地攥动,猫五神情严肃补充了两句,五日之内不纳,不要怪我猫五不客气,这支老枪从来就不是吃素的。
猫五绝尘而去,他在天上飞,吏警在地上侧目相送,竟走得齐唰唰的。
金沙人目瞪口呆望着震耳欲聋的飞机在清澈如水的天空划了一道白色弧线,好容易缓过气来的客天福叹息说,猫五自幼就是个滚刀肉,如今又有这硬翅膀铁鸟驮着,天王老子也没法嘛。
甸叔回来了,甸叔回来了!
有放牛的孩子远远叫唤,公路上尘埃滚滚,众人欣喜若狂,说甸叔回来得好,甸叔回来了,我们就不怕猫五了,在甸叔跟前,猫五算什么?!
苏甸从新近买的黑色房车中钻了出来,命下人将省政府再次颁发的“乐善好施”烫金匾抬回苏家宗祠,见自家祠堂前乌压压站着的宗亲,讶异道:
爹爹,有事儿?
这年头能没事儿么,这天杀的猫五!客天福老泪纵横叙述完毕,拄着拐杖就要回家去,阿甸,你来了就好,苏家的事儿,还是由你们苏家的人来解决,我毕竟是外姓。
苏甸道,这可不单是苏家的事儿,这是金沙人的事儿也是八都人的事儿,总之是大家的事儿。都是乡亲,有什么可以闹的呢。
客天福老泪纵横道,可人家不放过你呀。
你是说猫五?
不是他还有谁嘛。
苏甸紧走几步,站在宗祠光滑的石阶上,对群聚而来的金沙人说,急是没有用的,闹也是没有用的,猫五的德性我知道,大家还是先回去,勿群聚惊扰滋事,勿越轨生端,凡事须求得和平解决,方是保家护乡的上策。
客天福叹息道,甸啊,你要平和,恐怕他猫五不与我们平和呵。苏甸说,先礼后兵嘛,客天福说,猫五是讲礼的人么?像猫五这样的人要是讲理,天下早就太平了。
试试看嘛,猫五现在是台面上的人,再说他亦是做过一些好事的,碍于面子,总得讲点道理。
反正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客天福愤愤然,众人议论着,渐渐散去。
苏甸搀着岳父进门,见门庭还鲜洁,偌大古厝里晃的都是灰白头壳,客天福和他的妻妾们年过花甲倒相安无事,每年靠客运水汇来的番银足于敷衍老宅所有的开支,只是暮气深重无甚生机。
原先客天福还买了些十二三岁有些颜色的女孩儿供使唤,岁数大了便一个一个嫁出去,苏甸坐在厅里,见年老的丈母娘亲自端上茶来,慌得忙站起身来,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他扭头对客天福说,运水回唐山,为什么不再买几个丫头?
客天福赧颜道,她们不许。
苏甸想到岳父前些年还总是与丫环们纠缠不清,弄出些花色斑斓的事儿来,不禁暗笑起来,喝了两口茶,就忙忙更衣,要出门去。好容易定下神的客天福咬着翡翠烟嘴道,急啥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八都原本与我们金沙甚为和睦,打猫五得势,八都人都牛了起来,猫五原先是不管这么多的,都是他们去告了,那硬翅膀的大鸟才来的。
爹爹,那是飞机。
飞机也好,天机也罢,阿甸,你想想,猫五不过是八都人的螟蛉之子,还是从金沙杀出去的,他们八都牛什么嘛?磕磕碰碰这末多年,都是金沙人吃亏啊。
苏甸说,我想想办法吧。
阿甸,运水说你要到省里作官,怎么这末快就回来了?坐,再坐一会儿嘛,待我好好与你说说话儿。
您听错了,苏甸笑道,我是去辞官的。
辞官,为何辞官?客天福花白的眉毛顿时跳荡不已,甸啊,这官怎么可以辞呢?这可是求之不得的事儿,福禄寿福禄寿,禄到底是排在寿前面的嘛!更何况这世道官匪横行,难道你不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
压死了人还是要偿命的,苏甸微微一笑,爹爹,人各有命的,我生意做得,这官却未必做得,咱生意繁忙,既做不好,就不要勉强,再说这国民政府走马灯似的换,你要真做了官还真不好办呢?
阿甸,你洪福齐天的人,还有这么多心事?
等我有空儿再与您慢慢聊,爹爹,我既答应了替大家做事,自然就要做快做好,你们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苏甸登上汽车扬长而去。
客天福颤巍巍来回张罗,女婿回乡是天大的事儿,这些年官匪猖獗,南洋客衣锦还乡渐渐稀少。苏甸虽说已经定居鼓浪屿,可在金沙人眼里,鼓浪屿和南洋是没什么两样的。
番银都流到鼓浪屿去啦,连我们运水都不肯回来,客天福连连摇头叹息,阿甸回金沙送匾,原是光宗耀祖的事儿,热闹三日也不过份,谁知竟遇上猫五催命,茶水都没多喝一口!
甸叔回来了,总是有办法的。
难说,难说,客天福连连摇头。
晌午,苏甸将八都乡长请进客家老宅,请客天福和李国赓作陪,在苏家宗祠摆了几桌酒请各房长老,老人们饭毕洗盅泡茶,喁喁商榷半天,人们划地为牢各执一是,没法达成协议,末了大家都望着不置可否的苏甸。
苏甸一直在想自己的心事,他好容易从沮丧中打起精神来,席间一直没说话,此时终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想这事儿不单是猫五的问题,八都与金沙百姓自古以来毗邻而居,应有休戚相关,守望相助的观念,仇恨宜解不宜结,你们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堂屋里一片嗡嗡声。
猫五既是八都的儿子,亦是金沙人的骨血,如今猫五既有实力,又执有番号,当向外发展,做些正经事儿才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们八都人应该劝猫五多作些善事儿,退一步,于他自己有益,于八都有益,于金沙亦有荣焉。
甸叔大名如雷贯耳,鄙人一定转达!
苏甸望着在自己面前突然变得唯唯喏喏的八都乡长,心想就这末点芝麻小官,腰功亦要训练得十分的好,人生在世,做到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当是最大的幸事儿,他想,不为五斗米折腰说话还有些人听,那就是有些造化了。
苏甸很满意自己辞官的做法,他一面送客,一面寻思自己的下一步计划,他车过身来,食了两碗早晨剩下的地瓜粥,山珍海味,从未令他如此惬意,一阵睡意袭来,这些天在省城迎来送往十分耗神,他倒头便睡,很少睡午觉的苏甸发出恬静的鼾声,客天福颤巍巍拄着拐杖走过来,守在客房门口,老泪纵横,道:
还是阿甸面子大!
客天福声音很大,苏甸一震,猛然醒过来,却不愿睁眼,躺在那儿听客天福与众妻妾吹牛,说猫五如何,那开铁鸟的番仔又如何,不过都逃不过我们的阿甸的手心,一物降一物!
一物降一物!?
那番仔显然是指鬈发圆眼的玛雄,苏甸躺不住了,爬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猫五这鬼头还真有一手,你要真能降服猫五何愁金沙不得安宁?他咬着雪茄头,原本舒展的眉头在浓郁烟雾中渐渐拧在一起。
次日,刚刚回到鼓浪屿,正与众妻妾周旋的猫五闻讯,楞了半天,突然潸然而泪下:甸叔既有此胸怀,我亦当闻言而息兵!他嗖地抽出挂在墙上的日本军刀,将林时音刚刚还在使用的琴弓斩作数段。
林时音冷冷道:谁知道你是真是假?
我为什么要作假!
你能说你不作假么?
猫五被她激怒了,撕去新八姨太刚刚为他购置的新睡衣,赤膊,冲着林时音吼道:甸叔都能相信我,你林时音如何就敢不相信我?你这个贱人,我告诉你,人不打我猫五,我猫五亦不打人!
我是贱人,难道你是贵人?贵人说话是要算数的,你要说话算数当时就应该娶了苏家秋声,林时音突然冷笑道,你不能娶秋声就说明你不是贵人。
你再提秋声我就要你的命,秋声不是你可以提的!也不是别的女人可以比的!
猫五眼睛血红冲出房门,木头和马尾在地板上跳踉,他又跑过来,横踢一脚,然后赤条条在客厅里跑来跑去,正在尽态极妍的女人们从未见过猫五如此放浪形骸,刹时个个脸色青灰如土,都缩回自己房里去了。
林时音紧紧握住自己的嘴,免得脱口而出的惊叫触怒了正在兴头上的猫五,她知道自己出轨了,虽然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何一提秋声猫五就跟吃了火药似的,但这里没有人像她那样了解猫五,猫五平时喜怒哀乐似乎难得溢于言表,但一旦兴起,常常是要将别人的性命置于刀口浪尖之上转个不停的。
她悄悄跑过去捡起与自己相伴多年如今猝然碎裂的琴弓,再也买不到如此和谐的琴弓了,断得很干脆的马尾如灰白落发,散了一地。
她心里很痛,泪流满面,但不象其他的姨太太那样跑到自己房里躲了起来,她坐着,全神贯注瞪着猫五,她怕他真的红了眼,真红了眼的猫五常常会毁了别人,也了毁自己。
猫五如笼子里的困兽在屋里走来走去,突然,他在窗边停住了,拿起电话迅速摇动,命令围困金沙的军队马上撤离,金沙人可以自由纳税。
林时音松了一口气,正想悄悄遁走,到花园去散散心,猫五怒道,时音,你给我站住,我既放过了别人,可不能放过你!猫五说完话便将林时音一把抓到床上,没完没了地蹂躏她,林时音其他倒也罢了,断了心爱的琴弓,一口气实在缓不过来,就奋力反抗,这倒反激起猫五热狂中的无限兴致,他恶狠狠地夹着她从床上滚到地下,喉间咯咯作响。
姨太太们此时鱼贯进入厅堂木然坐着,猫五在林时音房里的恣意嚎叫向来令她们心灰意懒,她们花枝招展听天由命。
猫五果然没有食言,将兵从金沙撤走,然后把从意大利买回的第二批军械运至八都山洞里藏起来,又将所收的烟苗捐兑换白银数十万,在金沙镇上创办女子师范学校和农林中学。
猫五办学来势凶猛,似乎要吞没苏甸早年创办的私墅和完中,紧接着他还在自己的旅部宣布要在农林中学中筹办军官讲习所,要聘任神奇飞行员苏玛雄为校长!
这天,玛雄刚刚从航空处机库走出来。
那四架英国教练机有一架出了一点问题,生怕影响到到上海受训的那批飞行员的表演,他跟了一天。
玛雄进入工作全神贯注,松弛下来,刹那间就有些茫然,这些教练机的质量甚至不如猫五的私人飞机,猫五的实力居然远远超过海军航空处,这可真是笑话,他摇摇头,走到海边,落日在木麻黄树梢上燃烧,红得像刚刚成熟的橘子,他坐在沙滩上,正想理一理思绪,猫五突然像从地里冒出来似的,玛雄兄,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啊,难道你天天要放单飞吗?要不要我帮忙呐。
我今天没飞哪,玛雄咤异道,您怎么来的,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可真是番仔,连个笑话都听不懂,猫五诡谲一笑,挥手让随从退下,怎样,是我请你还是你请我?玛雄还没来得及说话,猫五又说,还是我请吧,最近你帮我做了这么多事儿,我理应报答你,我猫五虽不才,此生有你这样的朋友亦足矣。
猫五请玛雄到大生里,玛雄笑道,我听说林旅长是不到这等去处的,林旅长莫非别有洞天。猫五拍手道,玛雄兄果然非等闲之人,我们要去的可不是寻常烟花人家,就是别有洞天。
隐在千年古樟后的洋楼,原来只做有身份的熟客,并不随便招侍来历不明的人,近来世风愈下,只要银两充足,红眼睛绿眉毛尽管进来。
玛雄却是没有来过的,他到鹭港时间不长,再说他向来就不屑到这些场所,台面上的美人他还应付不来呢!
猫五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便道,这地方清静幽雅,你进去就知道了,更何况我今天是带了九姨太来的。
玛雄揶揄道,林旅长,要见您的九姨太,在鼓浪屿红楼就挺好,何必到这见不得人的去处。
错了玛雄,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去处,更何况我今天有要事与你商谈。
两人进去,见标致的使女在走廊阳台间川流不息,显然楼上已经有客,猫五脸色骤变,正要动怒,却见苏甸从房里出来,两人一齐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