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医生,麻烦你跑这一趟。”慵懒的女子声淡淡地响起。
他昏沉的心神猛地一惊,仿佛阴沉的世界里注入一道温暖的清流,布满他干涸的心灵,喜悦和生气缓缓在胸中滋长。那声音?那熟稔却又令人痛心的慵懒声音怎么可能会再度出现在他面前,是他病糊涂了吗?
他虚弱地想出声唤住她,留住那个拥有甜美回忆的声音。
可干哑的喉咙却吐不出半个字。是她吗?真的是她吗?
迫切的心涌起急迫的欲望,渴望破除重重的不适,拨开阴沉的乌雨,见她成为他最想望的目的。
“不客气,有需要的话,尽快给我电话。”医生收拾器具的声音响起,跟着扣住皮箱,沉重的脚步声外加清脆的高跟鞋声,双双远去。
那股长久以来的撕裂痛楚再次袭上心坎,封仕德绝望地想出声唤住那熟悉的声音,留住心灵间惟一的盼望。别走?别走呀!费尽力道却徙然无功,昏厥仍像漩涡似的卷住他,瞬间跌入昏昏的黑暗中,无力反击。
良久、良久后,迷迷糊糊中,纤柔的手紧实地握住他的掌心,纤细的手指动容地抚着他的脸庞。
湿热的水珠落上他的脸,滴在他的掌心中。
浑身的热度逼使他数度游走在昏沉幽暗间。朦胧间似乎一双柔细的纤纤玉手,不时更换他额头的毛巾;偶而会有另一双小手,帮着她扶起他,强行喂他吃药。
昏昏愕愕间,似乎听见一个小男孩好奇地问着:“妈咪,他是谁?”
“一个朋友。”女子愣了一下,似乎考虑着彼此的身份,平淡地道。
“为什么他会昏倒在路边呢?”小男孩蹲在床边,手肘撑在枕畔,小手心捧着小下巴,好奇的眸光直瞅着昏沉入睡的大叔叔。
昏倒在路边?封仕德困惑地想着,是指他吗?他昏倒了?脑海中不停地搜索着记忆。
这些日子忙于处理越形恶化的公事,心理和身体都显得疲惫不堪,隐约间体力大不如前,不时感受到头疼、闷热……
“这要等到叔叔醒来,你自己问他。”女子慵懒的声嗓把话题推开,撇得干干净净。
“还在发烧吗?”小眼睛好奇地瞅着女子用耳温机测量温度的举动。
“嗯!退下四十一度了,仍在三十九度半徘徊。”女子皱皱眉心,将电子测温器放在床头几上。
“叔叔烧了那么久,病得好像很重。是不是他很不乖,没有定时吃东西、定时睡觉,才会生病,才会病得那么重呀”小男孩用着平常妈妈威胁的话语诉出,妈妈老是说不乖乖地听话就会生病,就要打针唷。
“或许吧。”她轻声地应着。她失神地凝视着他昏迷间仍紧蹙的眉宇……
眸光若有所思地移至他紧皱的眉宇间,明显的刻痕显示时常拢紧的痕迹;眼眶底下的黑色浮印,显示长时期的睡眠不足和疲惫,眼旁也刻画着淡淡的细痕。
心疼的酸楚滋味涌上心头,惹得她心里好酸好疼,天知道她多想用手抹去他眉间的忧郁,拂去他心底的悲痛。她双眸含着点点的泪光,攫住自己的手,制住心底的冲动,深知自己无能为力呀!
孩子气的话语,像针般刺入封仕德的心坎里,他似乎太不爱惜自己,或许是失去让自己珍惜疼宠的人儿,连带的也不知该如何善待自身。想及曾对她做出残忍的行为,他就无法原谅自己,更加无法……善待自己。
她的行踪如谜,下落不明,他该如何善待自己?该如何……
“哦!妈咪,等这位叔叔病好后,可以陪我玩吗?”小男孩提出他认为很重要的问题。
“你这个调皮精需要人陪吗?”女子眨眨眼撇开怔忡的神色,挑高眉头,不甚为意。
儿子成天精力充沛,跑跑跳跳的像只野猴子,丝毫不需休息。
“因为医生伯伯说他跟我长得很像耶!”小男孩很骄傲地宣布着最新的消息,像发现新玩具似的小手指着病人的大额头,再比着自己的小额头,“这里。”然后鼻子,“还有这里。”跟着嘴巴,“还有这里,都很像耶!”
女子瞥向小男孩稚气的动作,明眼人的确一瞧就看出两人的七成相似。
“像?”女子拧眉,挥去心头的酸意,嗤笑道:“自个儿回房间好好地面壁想个清楚,再写五千个字的悔过书给我。用你那快生锈的脑袋瓜想清楚,世界上哪个人没有额头、鼻子和嘴巴。只不过是肉和骨头组成的,分开再组合,或高或低的几率转变,傻儿子。你被骗啦!”
她拧着儿子粉粉的小鼻子,小男孩鬼叫地吼着,小手拼命地狂舞动着,“妈咪,放手啦!会疼啦!”
“去、去、去。我怎么会生出这么笨的傻儿子、笨儿子,去好好地想清楚,世界上有哪个人的额头,鼻子和嘴巴不是肉和骨头做的。”
见儿子的脸蛋涨红了,她仁慈地松开儿子的鼻子,可不想一次玩爆。
“妈咪,我哪里笨,我可是第一名耶!”小男孩跳脚抗议,坚决反对那个笨字冠在自己头顶上的污辱。
“哦!”轻视的目光撇向儿子。
“全年级哦!”小男孩昂着头,骄傲得像孔雀。
“啧啧,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全国有多少的小学,全世界有多少的小学,小小的成就嚣张成这副模样。真不知长进。”她轻啐道。
小脸蛋转成黑脸。
“五千字报告,什么时候给我?”女子淡淡地追加一句。
顿时听见气极的“咚咚”脚步声响起,跟着离去。
睡意再次袭上他,嘴角却不自觉地显现淡淡的笑意。
“他还没醒吗?”童稚声再次响起。
小男孩习惯性地又趴在床边,托着小下巴,晶亮的眼珠子睨看着病人的脸庞,这是两天来养成的习惯。
“应该快醒了!”女子也皱皱眉头,语音带着些许的紧张。两天两夜了,他怎么还陷入昏昏噩噩的昏迷中,或许该再打电话召唤医生前来,仔细地瞧瞧,病人是否烧坏了。
“妈咪,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喔!”小男孩喜滋滋的模样,像中大奖似的。小手召唤着妈咪,他从小口袋里掏拿出一封折叠工整的信,乐不可支地左右晃着。
“什么?”女子目光飘向儿子怪异的表情,心仍系在病人的身上。
“情书耶!”小男孩开心地宣布着,像宝贝似的交给母亲。
女子也不客气地接过小男孩的情书,阅读过后,秀眉好笑地扬起,用着可笑的语气念着:“你好,韩同学,我一直很洗欢很洗欢你,你可以当我的男朋友吗?我会一背子都洗欢你的。方小芳上。”
“怎样?妈咪羡慕吧!”小男孩得意洋洋地问,小鼻子高高地仰起,几乎要与天齐。
“羡慕……”女子又瞥向那封信,出言笑道:“有什么好羡慕的,你自个瞧个清楚,字写得那么丑,一点点美感都没有,破坏想象的空间。最重要的是喜欢的喜,还用错别字,用洗东西的洗,难道是边洗碗还是洗衣服的时候,特别思念你吗?是喜欢你,还是喜欢你去帮她洗东西?更可笑的是,一辈子的辈,用背书的背。她是背书时常常忘东忘西,要你帮忙作弊吗?文笔真差……去头去尾,只有三句话,意思都拧了,算什么情书!”
“妈咪……”小男孩抗议地低鸣,跺起脚来。
“我说儿子,这个方小芳是谁呀!”
“同班同学啦!”他闷着声回。
“漂亮吗?”
“还……好啦!”声音更小声。
“你们很熟吗?”
“清洁时间,会偶尔聊上几句话。”
“清洁时间?”狐狸的笑意飘上唇畔,笑得挺贼溜,“不是同一组的男生在扫教室外的马路吗?什么时候有女生编入你们组里?莫非这个方小芳是男的?儿子,妈咪是够开放,但流行的男男恋……”不客气地拍着儿子的小肩头,捏着儿子的小鼻子,“你还是省省吧!”
“才不是啦!方小芳是女的啦!她……的清洁区域是我们教室旁的……角落。”声音由激动到小声,最后的角落几乎快吐不出来。
“你们教室的角落,不就是厕所。”女子晃然心悟,双手互击成声道:“原来是边洗刷马桶的时候边想着你喔!”
“妈咪。”小男孩挫败地低吼。女子轻轻地走向病人,用耳温机测病人的体温时。
看着耳温机的数字,已退烧,体温回复正常,哽在心坎的不安悄悄卸下,愁绪淡淡懈下眉心,浮上徐徐笑意。目光移到病人的身上,病人干涩的唇似乎动了一下。她动作轻柔地伸手用棉花棒沾些水,湿润他干涩苍白的唇瓣。
“他醒了吗?”小小的身子挤过来,好奇地张望着,忘了刚刚争辩到面红耳赤的话题,兴奋得像找到新玩具。
女子的目光往下移动,敲儿子的头顶一记道:“赶快出去!”
“为什么?”小男孩抗议地嘟囔着。好不容易可以看到跟他很像的叔叔醒来,他想看看叔叔一直紧闭的眼珠子,是不是也跟他很像嘛!
“想想你舅舅家里的人,唤你什么?”
“小恶魔!”他开心地回着,对这个外号相当自负。
“那就对了,病人才大病初愈,你这个小恶魔想吓死他呀!出去,出去。别把你妈咪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病人,送回阎罗王的手上。”女子半哄半骗地拎着小身子往外移动。
“不要啦!”小小的脸蛋哀求着,小手拉着另一个门板渴望着。
“再见!”冷冷的表情坚决反对柔情攻势,大门用力地关上。
差点撞扁俊拔的小鼻子,小男孩委屈地瞪着紧关的房门,双手叉腰气呼呼地直喷气。
舅舅家的人,只是唤他小恶魔!
而恶魔,是他的妈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