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非典型毕业
当韦三绝离开广州的时候,一个可怕的幽灵也开始从这里出发悄悄地向北中国漫延,这个幽灵叫做“非典”,全名“非典型肺炎”,传言是由于广东人食用果子狸和猫头鹰引起的,表现症状为体温高、干咳、呼吸局促,能通过空气飞沫传染,可致人于死地。一个半月之后,它将席卷全国,并把北京和太原作为重点袭击对象,而此时韦三绝还有机会回到太原。
4月初,经过一个多月的实习之后,韦三绝向公司请假回到学校准备毕业论文,而燕子也将从北京回来。两个多月了,他们主要通过手机短信联络感情,如今两人就要重逢了,韦三绝心中充满了喜悦和忧愁,喜悦是自然的,而忧愁则是因为毕业之后若要再相见可能将是一片枉然。有时候,爱一个人很难,尤其是当你一穷二白的时候。
然而老天最会捉弄人,随着非典病例和死亡人数的增加,卫生部高官引咎落马,人们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韦三绝的学校响应上级指示于4月20日封校,校外的人不准进来,校内的人不准出去,每个校门口都增加了保安人员把守,严防任何车辆和人员进出。在校的每个人都配发了口罩、温度计和板蓝根,进出要戴口罩,平时要多喝板蓝根,早晚要测量体温,一经发现体温异常立即要去校医院仔细检查。教室和宿舍每天都有专人定时背着喷雾器喷洒药水进行消毒。学校解封遥遥无期,世界末日仿佛来临。
韦三绝感到自己一下子被软禁了,现在只能在学校里活动,其实平时他也很少上街,再说这段时间要忙着写论文,关在学校也并无大碍,再说图书馆也是开放的,有查资料的地儿。但是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原本你的活动范围就是这么一个方圆几千米的小圈,现在有人警告你不让你出这个圈,你突然就会觉得自己的活动范围怎么才这么点,这不憋死也得憋疯。
然而燕子的活动范围更小,如果说韦三绝还算是软禁,还有一定的活动范围,那么燕子则就是关了禁闭。有两位非典感染者幸运地在燕子单位的大楼被发现了,于是整幢大楼马上被封锁,各个楼层也被隔离,燕子和她的同事们只能在他们单位那个楼层出没。
燕子上班没带充电器,没过两天,手机就关机了。韦三绝收到她的最后一条短信是:窗外大街上的车辆和行人一夜之间都消失了,热闹的城市突然安静了下来,我现在也很安静,什么也不用做,倒是有时间借此思考一下生命的意义!
韦三绝与燕子失去了联系,在写毕业论文的空隙,他常常拿出手机聊以慰藉地翻看他们以前互发的短信,并且还时不时打过去看看她的手机是否已开机,可是十多天了,每次他都会很失望。他不知道燕子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她在办公室里睡得好不好?吃得又如何?他关注着北京,因为燕子在那座城市里失去了自由。他关注着抗击非典的进展情况,希望这场灾难早日结束,政府正在加紧在北京小汤山盖非典定点医院,所有非典患者都会被转移到那里,非典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在这样的日子里,韦三绝习惯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操场上无限热闹的人们,他们还像平时一样打球、跑步、荡秋千,也有三三两两低年级的情人向小树林嬉闹着奔去,世界仿佛还是原来的样子,非典与他们无关,只不过马路上偶尔走过的一两个带口罩的行人大煞了他们的风景。
但是虚惊还是会在这个封闭的校园里发生,韦三绝宿舍的打领带高手小张同学有一天醒来后体温竟达39度半,就在前一晚他还活蹦乱跳地在操场上打篮球,而只过了一夜却像遭遇了冰雹的庄稼一样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二狗帮他收拾好了日常用品,韦三绝又给他测量了一下体温,温度计的水银柱并没有丝毫降低,二人只好将其送往校医院。小张同学心惊肉跳,在去校医院的路上几次求韦三绝帮他写遗书,二狗安慰他说校医院不是鬼门关,你还能活着回来的。小张同学最终被无情地关在了校医院的一个单独的病房,输了一天液后虽然体温有所下降,但他仍然不能出院,因为经验丰富的医生还不能确定他是否为非典,必须把他关起来再查看一周。韦三绝和二狗想去看看也被院方挡在了门外,除非他们也发了高烧才能进入校医院,否则一切免谈。
夜晚的宿舍里又少了一个人,现在只剩韦三绝和二狗双双守着空房,其余舍友还不知道在哪里期待着学校解封的通知,因为何时不解封,他们何时不得回来。韦三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的毕业论文已经写完,为了预防非典,学校取消了论文答辩环节,现在他几乎无所事事。人一旦空闲下来,不免就要胡思乱想,韦三绝常以“半个诗人”自居,也算个想象丰富的人,小张同学的住院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他不禁愈加为远在北京的燕子担忧起来,他在黑暗中摸出手机又拨了一遍燕子的手机号码,但这次居然停机了!燕子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吧?记得燕子刚到北京时曾用单位的座机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但他并没有留心记下这个电话号码,他没有想到这个疏忽却使他失去一个与燕子联系的渠道。他感到无比压抑,但却又无可奈何,他决定跳墙到校外放放风。
这些日子学校已有学生跳墙到校外放风的先例,有两个笨蛋还被巡逻的保安当场擒获,结果荣获了取消学位的严厉处分。韦三绝觉得自己不是笨蛋,再说现在工作也有了,学位证要不要也无所谓,若为自由故,翻墙算个屁!学校动不动老拿取消学位证来吓唬学生,韦三绝将要以身试法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为了成功翻越并不被逮住,他决定先拿本书做掩护去查看一下地形,当他像个好学生一样捧着书来到学校西边的铁栅栏时,突然看见一个戴口罩的学生鬼头鬼脑地向四周环顾了一下,见没有保安巡逻便熟练地用双手抓住铁栏杆,一只脚踏在一摞两尺多高的砖头上,另一只脚一抬踩在了铁栅栏上,身体顺势向上一跃,便像猿猴一样攀了上去,旋即又朝栅栏外跳去,这不跳不要紧,一跳真是太搞笑!那个学生的屁股竟被挂在了铁栅栏上,只见他四肢腾空不停地乱扑腾,活像一只被抓住尾巴吊在空中的猴子。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学校的保安安装了新式抓人武器?韦三绝哈哈大笑着决定上前看个究竟,还没走到跟前,那学生也看见了韦三绝,他把口罩摘下像得了救星似的小声喊:“兄弟啊,快来帮帮忙啊!”
韦三绝听见那学生向他求救,边跑边大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哎哟,你小声点,可别把保安招来,不然我学位证可就没了!我的皮带被栅栏上这驴日的铁矛挂住了,麻烦你想办法把我放下来吧?”
“没把屁股扎了吧?”韦三绝强忍住笑关切地问。
“算我命大,屁股倒没扎到,就是人快被皮带拦腰勒成两半了。”
铁栅栏太高,而那尖尖朝天的铁矛更高,韦三绝站在那摞砖头上才够着那学生被挂住的地方,但他怎么也无法把一个人提起来,将套在铁矛上的皮带取下来,所以只好急中生智给那学生出了个注意:“你把皮带解开不就下去了吗?”
“皮带扣陷进肚子了,解不开啊!”那学生急得满头是汗,“你有刀子没?干脆把皮带割断吧!”
韦三绝正好有个指甲刀,他很快把那学生的皮带剪开了一个口子,只见那皮带在那学生体重的拉力下顺着那条口子断了,那学生也随即四肢朝地掉在了地上,他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连连给韦三绝说了几声谢谢,然后把口罩戴好,又用手提着裤子高兴地扬长而去。
韦三绝看着那学生远去的背影,方才想起自己也是查看地形准备越狱的,他忙从口袋里拿出口罩戴上,又朝身后看了看,四周都没有保安,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也学着刚才那学生的样子翻上了铁栅栏,但这次他吸取了那个学生的教训,没有立即往下跳以防自己也被挂住,而是稍微稳住几秒后才跳了下去,事实上这是一个完美的动作,韦三绝毫发无损地逃离了校园。
韦三绝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走出校园了,在阳光的照耀下,他幸福地沿着坞城南路一直朝北走,但越走心里却越发慌,这倒不是因为身后有保安追他,而是因为往日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如今却连个鬼影都没有,而且马路两旁的店铺都关得严严实实,仿佛这已是一座空城。大白天的,人都去了哪里?车都去了哪里?真他妈成了世界末日!韦三绝把口罩摘下挂在了脖子上,大街上没有人,也不用担心呼吸了非典病毒。
他加快了步伐朝前走,突然想起了燕子的最后一条短信说“窗外大街上的车辆和行人一夜之间都消失了,热闹的城市突然安静了下来,我现在也很安静,什么也不用做,倒是有时间借此思考一下生命的意义”,他当时还不能体会这种状况,而现在他才感受到荒芜人烟般阴森森的感觉。城市是安静了,但韦三绝心里并不安静,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和孤独笼罩着他。
他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找到人,只有看到人,哪怕是一个人,他才不会恐惧,他才不觉得孤独。终于当他走到山西大学门口附近时,他看到了人――一个女人,她坐在一个小卖部的门口,她也看见了韦三绝。当他们两人目光接触的刹那,韦三绝似乎理解了上帝为什么要用亚当的一根肋骨造出夏娃来,这其中首先必定是为了驱赶亚当的孤独和恐惧,其次才是繁衍人类,当然这二者或许也互为因果。韦三绝下意识地来到了小卖部门口,他和女人搭了搭讪,向她买了一瓶矿泉水,接着他又在大街上放了一个多小时的风才又翻墙回到学校,一个人的大街确实不太好玩。
毕业离校的日子一天天地近了,虽然非典有所缓和,但为了慎重起见,史无前例的可以浓墨重彩地载入学校毕业史上的毕业方式――非典型毕业――出现了,即分批毕业,要点如下:
1、学校6月30日开始放暑假,非大四学生放假后必须尽快离校,不得延期;
2、被封在学校的大四毕业生在放暑假前要办理完拍毕业照、领取毕业证书等事宜,准予先行毕业,7月10日前必须全部离校,不得延期;
3、被封在校外尚未归校的大四毕业生,从放暑假开始起可陆续归校,但归校后须在指定隔离区关押一周才能回宿舍,以防与尚未离校的学生接触出现交叉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