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中子失意后不甘心,每晚还照样,一次射到他爹的大腿上,被赵老业胖揍了一顿。为了让他从此消除邪念,赵老业给他“戴上夹板”(牲口拉套时夹在脖子上的木具),逼他下地干“半拉子”(半个人的活计)。赵中子报复他爹,在垄沟里钉上木橛子,使赵老业扶犁耥地时折犁打铧,晦气得直骂:“这个孽种!”最后,赵老业拿赵中子没办法,每天抓不到他时,也就放任自流了。
赵中子每天溜溜逛逛,不务正业,他躲过活后,就偷偷地跑去古榆树镇的边家店,到那“打遛臭”(鬼混)。他什么下贱的事都干,人家耍钱,他围在跟前给人家沏茶倒水,有时看好桩主,他就挂傍(压上赌注),和人家分红,黑天时还给人家端灯照明,如果挂准了,那个赌徒和了,一高兴,就赏给他几个子。有时也有挂走眼的时候了,结果就挨一顿揍。时间久了,挂傍的钱积攒的多了,在人家出去方便时,他就凑空上去玩一把,当然是只输不赢,他也图个过瘾。
赵中子的个性很顽固的,有时他被人打得受伤时,去不了边家店,哪也走不动,就躺在炕上做着美梦。自从马玉洁和于成龙结了婚,赵中子的美梦对象又转移到了于小红的身上。
于小红是于家的大小姐,理应得到了全家的娇惯。吃穿由她,活计由人,很少有人注重对她品行方面的培养,自然养成了娇气、任性、爱打扮的习气。于小红正处于春心萌动的季节,她很羡慕哥哥成龙和玉洁的结婚,她常想象着哥哥和嫂子晚上在做什么。想久了,不免潮水涌动,她就抑制不住地想象将来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是谁?马先生教的《诗经》里说“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这个“吉士”是谁呢?一天,于小红的眼睛一亮,这个“吉士”出现了!他不是赵中子,他是九江红。
九江红是青山好的儿子,绺子里的二当家的。他二十多岁,身材适中,眉清目秀,举止文雅。从外表上怎么也看不出他有一点匪气,他以于德江媳妇金莲的表侄儿身份时常出现在于家,当时于家对他也算欢迎。应该这样说:于家即欢迎他劫来的大烟土,又劝他洗手别再干。
大烟确实是良好的麻醉品。于得海随着家庭条件的升迁,渐渐染上了当时社会上等人的雅兴――吸大烟的嗜好。甚至于得海躺在炕头“滋滋”地吸着大烟,看着九江红殷勤地给他递着烟炮,他想:九江红是“天下第一人道的胡子”。
于小红也是欢迎九江红最积极的一位。她管九江红叫表哥,她很单纯,她倾慕表哥的英武,看他那皮带上掖着的双匣子枪,她想:他一定是“不叫胡马度阴山”的飞将军。
于小红欢迎九江红的另一个不重要的原因也不能排除:于小红吸上了大烟。她开始只嗅到了大烟的味“好闻”,好奇地倚在伯父身边想“尝尝”。
于得海嗔道:“丫头家,别什么都好!”
可是后来于小红还是“好”上了。因为她的任性劲一上来,家里人就对她言所必从。
九江红是于家大烟的主要供给者。
于小红越来越引起九江红的注意,她长得很标准,又打扮得花枝招展,天生的会卖弄风情,她娇滴滴地叫一声“大哥”,扭动几下腰肢,就能使九江红神魂颠倒,甚至在给于得海递烟炮时,由于眼睛在于小红身上没有移开,致使烟炮触进了于得海的脖颈里。
一天,九江红带着于小红私奔了。那天,九江红又来到于家送烟炮,把枣红马拴在门前的拴马桩上,披着一身的芦花,进了屋。因家里大人们都不在家,于小红便热情的接待了他。于小红用鸡毛掸子掸去九江红身上的芦花,九江红感觉似春风在身上轻拂,心里痒痒的好受,就问:“小红,叔叔婶婶们都干什么去了?”
小红说:“地里的庄稼还有点没收完,都去了。”
九江红又坐了一会,说是要走。于小红就送他到了门外。
他没有立即上马,而是望着漫荒芦花飞扬的芦苇塘,罩在湛蓝的天空下,深远处与片片白云接吻。他深情地对小红说:“看,那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小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片片云彩在她的凝视中,不断地变幻出各种美妙的图形。一会是一只可爱的小兔子,一会变成一队负重的骆驼,一会组又成了一座美丽的宫殿……宫殿里有出出进进的红男绿女,她们都亲昵无比,幸福快乐。小红痴迷地望着,嘴里不由的说出:“我要去那个神秘的地方。”
九江红说:“我带你去。”
于小红在九江红的帮助下,鬼使神差地上了马。当枣红马开始驰骋在茫茫的芦苇塘中,穿过蒙蒙飞扬的芦苇花,追逐着那片片变幻的云彩,清风抽打在于小红的秀脸上时,她才从遥远的云彩里坠落到现实中。可她依然温顺地依偎在九江红的怀抱里,她喜欢梦想,也喜欢刺激。
此时,于家对“天下第一人道”的九江红才如梦初醒,但悔恨已晚。
出走半个月于小红就想家了,她求九江红回家拜丈人,她(们)就心里惶恐不安地回到了家。全家人又惊又喜,看不出怒容,而且磨刀霍霍声是向着猪羊。九江红跪倒口称“岳父岳母”,又拜见了全家人,然后便小心侍候着于得海吸烟。
晚饭后,于得海的“雅兴”又发,九江红依旧侧身在旁续着烟炮。“滋滋”声仿佛切断了人的血管,红光喷溅。于小红垂手在地,心里紧。这时于得海吐出一口烟雾,目光如电射向九江红,声音却和蔼可亲,无限关怀:“姑爷啊,你放心吧。我们姑娘嫁谁都是一家人家,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我们还说啥?只要你以后洗手别再干那路活,你们好好过日子,我们就省心了。”
九江红受宠若惊,赶紧尊称“伯父,是是是。”
于德江一旁慢悠悠地说:“姑爷,反正你以后洗手了,就把你那两支抢留给你大伯一支吧。以后这的家业大了,看家护院的有用。”
于得河不吱声。
九江红正无从报答,可他抽出两支枪后,在两手上托着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左手的一支轻轻插回枪套,又取出手绢擦了擦右手托着的枪身,这才毕恭毕敬递到于得海慢慢伸出的手里。
于得海略显笨拙地卸下弹匣,看是空的,就说:“这里还没有子弹。”
九江红又一粒一粒数给大伯五粒子弹。
姑爷丈人唠得不分彼此,不觉到了三更天。九江红起身要回父亲青山好那去“拔香”(洗手不干的意思),明天来接于小红安家过日子。于家人也不阻留,簇拥着送出大门,还要远送,被九江红挥手止住。然后九江红深情地看了一眼恋恋不舍的于小红,便跃身上马,约走出二十米,又勒住马回身挥手告别,然后才俯身撒开马蹄。
于家人刚刚转身回门,就听“――――”两声枪响,惊回首,看到九江红从马上栽两栽栽进了芦苇塘,马落荒而去。
人们都呆在了那里。
这时于得海左手撩起长袍,右手提着枪,迅速跑到九江红跟前,麻利地下了他的枪。然后双臂交叉,双枪夹在腋下,枪口冲后,不许人们上前,围着九江红的尸体踱了三圈,口中压着火焰念道:“好你个瞎了眼的九江红,欺人竟欺到我于得海的头上,也是你咎由自取!”随后命赵老业父子把尸体埋掉。
此时,于小红才惨叫一声,向九江红扑去,被家人拽住。
于得海看见于小红悲痛的样子,怒不可遏,眼睛血红,骂道:“孽障的丫头,败坏门风!要你何用!!”说着举起了枪,被此时已上国立高校在外读书回家的成龙手疾眼快搪起,“――――”两颗子弹射向了天空。
一家人把于得海拉开,于得海还不容。最后,于小红的母亲金莲,于得海的媳妇明珠,于成龙和媳妇马玉洁都跪下求情,于得海才叹了口气,饶过于小红,但家里一刻不能留。
这时于得江压了压火说:“她舅舅对咱家有搭救之恩,就把这丫头给他家金宝吧。”
于是,母女抱头哭了一场。于小红便被三叔于得河赶着车,连夜送到了金家驼子。
在于得海送走九江红的第二天,东天刚扒开眼睛,外面一阵“得得”的马蹄声把窗纸震得“沙沙”响,于得海警觉地披衣,提枪出门,嗬!原来是古榆树镇镇长孙家仁和镇公所徐麻子所长带领十余骑兵耀武扬威地把于家大院包围了起来,气氛紧张。
自从那年在边家店耍钱场上,孙家仁狗眼看低了那个干巴老头――昌图县法院院长,差点丢官削职,后来经过疏通,才保个天下太平。但是孙家仁对在他背时这件事中奚落了他,和在他挪房子时使他输了三匹马一辆花轱辘车的于得海,始终嫉恨在心。可是于得海有法院院长的“关照”,孙家仁也只能无可奈何。他便耿耿于怀,伺机报复。
昨夜九江红的马落荒跑回匪窝子,青山好就知道了儿子九江红被害了。但他们又不敢抄于得海的家,怕惹恼了官府派兵清剿他们。于是他们派人买通了古榆树镇镇公所徐麻子所长。徐麻子无计可施,求助于镇长孙家仁。孙家仁一听,眼睛放光,腾地从炕上蹦起,不小心带光了老婆的被子,叫声“好!”
徐麻子所长不知为什么,神经质地把脖子一梗。
孙家仁把马交给徐麻子所长,来到于得海跟前拱手一揖:“久违了,于大爷。本镇长闻报你夜里击毙了作恶多端的胡子头九江红,为民除了害,实为一大快事,本该嘉奖,只碍区域有别,无能为力,望请海涵。”说着又是一揖。
于得海问;“那你们是为何而来呢?”
孙家仁阴阳怪气:“我想于大爷是知法的,政府不准个人养枪。本镇长是为九江红的两支枪而来,也是为了你家的安全。”
这时一直站在于得海和两个叔叔身后的于成龙走上前,气指孙家仁:“孙镇长,你也应该知法,我们既然有区域之分,我们缴获的枪支,理应交到我们的当地政府,你们不该如此无理!”
孙家仁被训得张口结舌,他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宽额头,一双睿智的眼睛,眉宇间的一块红记更显得正气威严,胸带校徽的国高(国立高中)学生,无言以对,知道自己又犯了狗眼看人低的病,便搭讪着说:“也好,也好,本镇长告辞了。”一揖,转身欲走。
“慢!”于得海把他拦住,“把枪交给你也行,但不是两支,只有一支。还劳孙镇长留下一纸政府收据方可。”
孙家仁看于家让了步,他也不计较枪数了,连说:“好说,好说。”
待于得海用枪与孙密林交换了收据,孙家仁狗颠似的走后,于成龙看着他们的背影愤愤骂道:“这些贪得无厌的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