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日子于家一直提防着青山好的报复,可是一直相安无事。于得海也通过这次变故,以坚强的毅力,戒掉了大烟,开始重新考虑如何治家,怎样生活了?可夏季的洪水却给于家带来了不断的厄运。
东大荒虽然土地肥沃,素有“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入饭锅里”之称,可那也是荒凉的描写。由于辽河水经常泛滥,十年九涝,开荒种的洼地是没有保障的。有时眼看长势挺好的庄稼,眨眼就被夏季的一场大水淹没。待水澈后,再种大田晚了,就得赶紧在泥地上用脚趟出沟,撒上稗子。有时秋季再涨一场大水,就快要人的命了。所以说有时开的荒地越多就损失越惨重。可如果只要庄稼收了一年,就顶三年的收成,若是连收三年就顶十年的收成了。所以在这里又有“十年九涝,不离河套”之说。
这一年,夏季一场水把庄稼淹死,人们照旧撒上稗子,可到了秋季稗子要收获的时候又涨了一场水。这场水涨得大,水乍涨的时候,听着一宿一宿地“呜呜”响,好象五湖四海的精灵都聚集到这里。十几米高的沙丘,一座一座地往下折。平地上大水势不可挡地吞噬着一切,不时地看见冲过的“死倒儿”:趴着的是男的,仰着的是女的。漂浮的人的兽的尸体腐臭味弥漫在空气里。
开始,人们都昼夜看护着自己的地,在地的周围修着土坝。土坝就是在自己家容易被涨水侵袭的地边上垒起的堤坝,种地的人每年都不断延伸地修着,未雨绸缪,以防洪水漫进田里。当洪水涨得小的时候,就在原有的堤坝上加些土,等到洪水撤去。水若大时,就要根据每天水位上升的程度,来逐步地加高加厚,顽强地抵挡。
于家人(除于成龙在昌图读书,于小红已出嫁外),此时(包括马先生)和长工赵老业父子,共有男女老少九口人,都出动了。他们带着铁锹、土篮和家里所有破旧的布袋、麻袋,在老三于得河的带领下找到自家的地边上,要与洪水展开对峙的鏖战。
得河先领着两个哥哥检查确定了险要的地段,然后就领着所有的人干了起来。
涨水的时候经常是阴雨连绵,稍有晴天,就是闷热闷热的。赵老业父子早已是无所顾忌地脱下了衣裤,站在堤坝的迎水面,干得泥人似的。在河边生活的人有“三防不背”说道,即:河边上脱衣服白天防的太阳不背,夜里防的月亮不背,平时防的女人不背。赵中子不时地从迎水面跑上坝顶,不无展示地故意在马玉洁面前叫喊着:“往这里添土!”
马玉洁不敢抬头地用锹扔着土。二婶金莲气骂道:“损小子!得瑟什么?”话到锹到,一锹土都射在了赵中子的裆上。
“哎哟!”赵中子疼得用手捂着,跳下了土坝的迎水面。
众人都哈哈大笑着,继续地大干着。
干到了晚上,大家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了。老三得河紧忙吃了饭就又夹着锹到地里巡视去了,看水位涨到了哪里,明天要修的险段在哪里。然后他都用蒿杆一一插上标记,已到了深夜才回家,到他自己的房里。
于得河已三十四岁了,还没有结婚成亲,原因有很多。十三崴子和金家坨子地处偏僻,人口少,找到相当的对象比较困难。河东古榆树镇那面稍有稠密,也没遇到得河相中的人。还由于他的性格所决定,他是“认准一条道跑到黑”的人,在他的心目中,大嫂明珠是他找媳妇的榜样,非大嫂条件的标准他绝不娶,他心里暗暗地拿定注意。
由于父母早逝,他们兄弟做事遵从着“有父从父,无父从兄”的古训,大哥得海兄弟中虽然威严严厉,可对他们爱护有加。从关里到关外,他们患难与共,生死相依,做事时总不让弟弟们吃亏。可于得河的性格内向,只要自己认为想好了的事,说干就干,不爱言语,他的顾家心理近乎愚忠。在开荒的时候他就累吐了血。他深爱自己亲手开垦的土地,自从于家圈地开荒,已有多少耕地面积,得河比谁都了如指掌,他负责“查边”就象每天数着自己的手指,把土地视为命根子。
第二天,于家人又早早地来到了自家地边的土坝上。得河一一查看昨晚他做标记插上的蒿杆,早已被淹没,水位已经达到了坝顶,真的“兵临城下”了。得河急得直跺脚,他指挥大家拼命地抢修着。
第三天时,洪水已经爬上了坝顶,开始向农田里“虎视眈眈”了。
得河与两个哥哥紧急商量,决定退到第二道防线――抛下低洼地,在地势较高的田里抢修第二道堤坝。可洪水涨得迅猛,步步逼近,没到两天的功夫,护堤的人都已溃不成军,无奈任洪水漫延……
金家坨子南边有一座老爷庙,人们抬着整猪整羊,纷至许愿。大水照样涨。又用船接来戏班子唱了七天七夜大戏,大水还是不退。负责“查边”的于得河,天天巡视着自家的几片地,眼看着秋后唯一能救命的稗子和着土地一块一快地被堆掉,他心如刀割。
这天夜里,他蹲在地里,望着白茫茫一片翻着花的河水,闷着头抽了半口袋的烟,他下了决心站起。他不声不响地跑到老爷庙,跪在关老爷像前,用锁链子一头锁在关老爷脖子上,一头锁在自己的脖子上,眼睛充满了血丝,他喊道:“关老爷!今天你在我也在,你去我也去。”
夜里,那些精灵们“呜呜”唱得渗人。眼看庙的东间被河水堆去,于得河眼望着关老爷死也不动。待到天明时,老爷庙早已无影无踪。得河和关老爷同归于尽了。
……
第二天早起,何明珠推门一看,洪水已经悄悄地漫到了门口,举目一看,十三崴子的几户人家都被包围了起来。何明珠呼喊家人:“不好啦!水到家门口了,快都起来吧!”
这几天太疲劳,院子里的人还都在沉睡,听到何明珠叫喊,才都惊醒爬了起来,出外查看。全院子里的人呼呼啦啦自觉地操起铁锹开始围着房子叠坝,阻挡洪水。可是洪水就像无视这些人的存在一样,一点声息也没有,把叠起的土坝根本不当回事儿,慢慢地爬过刚刚叠起的土坝,径直向每家的房门内侵入。每家又退而集中力量堵房门,争取守住最后的防线。
于家人也开始集中堵家门,这时才发现不见于得河的身影。刚才人们慌乱,各自忙着,谁也没有顾及他人。“得河哪去了?”于德江问。
一家人都一惊:得河哪去了?
于得海推开得河的房门,以为得河还在睡呢,可是炕上除了一双被褥,这些天一直没有叠,散扔着,人去屋空。“得河去哪了?谁看见了?”得海有些惊慌,因为大水临门了,得河还能去哪呢?
一家人都惊慌起来。明珠问:“他昨晚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