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兵连长指着收出的枪支和地契,喝道:“住口!我们重证据。”他又挥了一下手:“带走!”
于得海愤怒起来,说:“你叫赵中子过来对证,是怎么回事?”
民兵连长说:“对证也得到村里。快走!”
于成龙看事情僵化,在家里已经说不清楚了,只好对父亲于得海说:“走吧爹,不怕,事情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到村里接受调查也好,对证一下就明白了。”
于得海临走“嗨!”了一声,用劲地瞪了儿子于成龙一眼,埋怨说:“狗戴帽子你都当好人了,惹出麻烦来了!”
到了村里,民兵连长让民兵把于成龙父子和赵中子都分别关了起来,然后详细地向肃反工作队汇报了搜查和抓人的经过。肃反工作队认真听了民兵连长的汇报,觉得事情比较严峻和复杂,于成龙又是在任的国家干部,便立即向上级作了报告,请示如何做下一步审讯?
第二天,十三崴子村的肃反工作队接到了上级的指示,说已经停止了于成龙在政府的工作,让就地审讯,然后立案移交公安机关。十三崴子村马上成立了临时审讯组,把于成龙、于得海和赵中子都带到了审讯室,开始审讯。审讯人例行向被审讯人讲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让他们如实交代问题。
经过一宿的关闭等待,于得海和于成龙都冷静从容起来,他们认为,只要说清了事实,就没事了。
赵中子则显得局促不安,心里在犯难,不知怎样去面对?昨天他是因为多喝了酒,一时妒火上来,才编造了事实报的案。今天他头脑清醒后,自然就后悔起来。他不应该诬陷于成龙,因为于成龙是把他当做童年一起长大的兄弟,才无所顾忌的告诉他要做的事情的。于家确实对他赵中子有恩的,他从小跟着父亲赵老业来到于家,于家是一直比他当做自家人一样看待的,供吃供穿,还让他和于成龙一样读书,干活时也从来没让他累着,他这不是恩将仇报吗?对得起于家人的。可是他昨天已经编造事实报了假案,今天怎么反悔推翻呢?他矛盾重重。他没有勇气推翻昨天他的话,他现在还在管制之中,如果他说他是报的假案,喝酒喝多了胡说八道的,于成龙确实是跟他说过:明天要把枪支和地契交给村里的,那么他将以诬陷革命干部,受到严厉的处分,罪上加罪,永远也解除不了被管制的境地。于是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只好厚起脸皮,黑下心去,咬定不放,于成龙从没有跟他说过要交出枪支和地契的事,是他自己主动揭发举报的。
当审讯人问赵中子:“于成龙昨天跟你说过要主动交出地契和枪支吗?”
赵中子低着头,没有底气地说:“没有。”
审讯人又问:“那你怎么知道他们隐藏了枪支和地契的?”
赵中子的头更低了,他说:“我是偷听到他们说话的。”
审讯人便严厉地询问于成龙父子:“这枪支是怎么回事?”
于得海坦然地说:“是胡子头九江红的。”然后如实交待了怎样打死胡子头九江红(由赵老业父子埋掉),缴获的两支匣子枪;河东古榆树镇镇长孙家仁和镇公所所长徐麻子怎样来勒索去一支,自己留下一支的经过。
审讯人又询问:“有证人吗?”
于成龙说:“赵中子和他爹赵老业都可以作证。”
审讯人询问赵中子:“是这么回事吗?”
赵中子一直耷拉着脑袋,不敢抬起看于成龙他们父子,听到审讯人这样问他,他便像一只怕挨打的狗,浑身哆嗦起来,嘴里支吾着,眼睛却转了起来。他想如果他证实了这支枪是这样的来历,那么肯定也定不了于成龙大罪,定不了罪就会释放的,如果是放了于成龙他们父子,他们回去一定会不答应他的。于是他想:干脆坏人做到底!他便支吾出来说:“我,我,我当时,不在场,我不,不知道。”
于成龙立刻愤怒质问赵中子:“你当时在场,你为什么说不在场?”
于得海听赵中子这样说,肺都要气炸了,他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这是诚心地祸害人呢!”
审讯人员制止于得海的暴怒,让传讯赵老业。当把赵老业带到审讯室来时,让他证实这支枪的来历时,他看了看于成龙他们父子,又看了看耷拉着脑袋的赵中子时,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永远感激当年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于家收留了他们父子,他也气恨眼前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他只能如实地说:“我看到九江红的身上确实是带了两支枪。”
审讯人员问:“你确定吗?”
赵老业说:“确定。”
赵中子一看他爹这样证实,对他不利,他赶紧提醒说:“九江红是带两支枪的,可是第二天都被古榆树镇镇长孙家仁和镇公所徐麻子所长收走了。”
审讯人员问赵老业:“是这样吗?”
赵老业说:“都收没收走我就不知道了,第二天的事我看见。”他说的也是实话。
审讯人员再问于得海父子:“你们还有证人吗?”
于成龙说:“我们家里的人也都知道,你们可以分别单独去问她们,看她们说得一致不?”
赵中子又提醒审讯人员说:“家里的人说的肯定一致,都串供好了。”
于成龙实在忍无可忍,怒火中烧,他冲上前去就打了赵中子一个嘴巴,怒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于成龙被立刻制止,审讯暂时中断。审讯组认为于成龙父子有威胁赵中子的倾向,决定择时再审问赵中子,希望赵中子能提供出枪支来源的有力证据。
赵中子挨了于成龙的一个嘴巴,他更恨起了于成龙,他暗想:看我不把你整倒我就决不罢休。他绞尽脑汁,嘴又一歪,向审讯组提出了这样的线索,他说:打死孙家仁的八路军黄河,在于家住下后下落不明。那天夜里他听到芦苇塘里一声枪响,第二天他在河滩放马时发现一具尸体,枪眼还淌着血。被他爹赵老业用杆子支进河里。并煽动说:于成龙家是地主阶级,与共产党八路军有仇恨,一定是于得海指使于成龙打死了八路军黄河,缴下枪后,于成龙投奔了中央军,后被八路军“解放”过来的,一直隐藏在革命队伍里的反革命分子。那支枪就是八路军黄河的。
于家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证明那支枪确实九江红的,是古榆树镇镇长孙家仁给他们留下的,因为后来孙家仁因劫解放军的生产车已经被黄河当时击毙,徐麻子所长在土改斗争时被群众打死,他们留下的取枪证据也已在于家逃往八面城避难时被遗失。这支枪是不是九江红的?查无证据。
问题已发展得非常严重,此时只有找到八路军黄河才能澄清事实。可是自黄河负伤入后方医院后,杳无音信,部队又几经转战,原连队的人都已经牺牲。黄河在哪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由于赵老业、于得海与本案有关,又查明他们解放前均有“历史问题”,便随同于成龙一起上交公安机关逮捕收审,做进一步调查。赵中子因检举有功,解脱了监督改造。
在羁押期间,由于于得海坚决否认杀害八路军的罪名,而且一直坚称是黄河带儿子于成龙一起去找部队参加解放军的。拒不在公诉材料上签字画押,并据理力争,质问:“如果八路军战士黄河哪天出现怎么办?”
经过二年的调查审理,检查机关,几次派出信访人员,到各地调查取证,始终没有查找到黄河的下落。最后法院以证据不明,驳回了于成龙和于得海的上诉。
一九五八年的深秋,漫天飘舞着落叶,阵阵秋风提前捎来冬天的寒意。
于得海和于成龙、赵老业被押回本乡公审。法院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根据赵中子的揭发材料,和枪支、地契的“罪证”事实,最后做出了“推理”判决:以“反革命罪”,判处于成龙有期徒刑二十年;赵老业、于得海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马玉洁和二婶金莲带着儿子于小民,于小红和金宝带着女儿金美,一起来给他们送行。
警察不准她们接近。她们一行人就站在远远的地方,含着眼泪望着亲人,凄凄惨惨。
于成龙穿着单薄的衣衫,在萧瑟的秋风中,强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脸色苍白,印堂上的红记此时已象贴上去一块深深的血痕。
于得海依然倔强的站在审判台上,任秋风抽打着他已经瘦骨嶙峋的脸,腰杆挺得笔直,用无愧的眼光看着乡亲们。
马玉洁回家取来了棉衣,请求警察给丈夫和公爹穿上御寒。在短暂的见面时间里,马玉洁使劲地攥住丈夫的手,泪眼相望着,抽泣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于成龙咬着牙挺起精神,只说了一句,安慰她:“要相信共产党,会查明事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