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龙这次回家,应该算是衣锦还乡了。乡亲们闻讯都来看望。
赵中子也跛着脚来看望于成龙。他见于成龙已脱了军装,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不是国高学生时的景象,睿智的眼睛透出成熟,眉宇间的那块红记,此时已象功勋章上的一方红印。威武的身材潇洒有致,显出领导者的风度。
马玉洁换了一身新衣服,风韵犹存,热情招待来看望丈夫的乡亲们。她身后跟着九岁的儿子于小民,在人群里钻着给人递糖吃。
赵中子接过糖,怎么嚼也没有味,看着马玉洁,他的心里还有些酸溜溜的。相形之下,自己仍是孑然一身。
于成龙对他并没有瞧不起,还很亲热,与他各叙了离别后的经历。
于成龙看着赵中子不修边幅的样子说:“光阴似箭,转眼之间我们都长大长胡须了。”
赵中子讪讪的,说:“我今年二十五了,只小你一岁,胡子是长了,可我还是光棍一个人呢。”
于成龙替他下坡说:“你是挑吧?”
赵中子偏认真地说:“我是挑的,可人家都不挑我啊。”他用三角眼睛斜看着在一旁照顾乡亲正倒水的马玉洁和于小红。
于成龙看出他的心思,不理他这个茬儿,问他:“你家大爷身体还挺硬实吧?”
赵中子好像来了气,说:“别提他了!老糟头了,什么也干不来了,整天吃白饭的。”
于成龙劝他:“别嫌老人,他把你从小带大,又当爹又当娘的,真的不容易,你也应该孝敬孝敬他了。”
一说到这里,赵中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说:“又当爹又当娘是他自找的!我从小一说找我娘去他就打我,哪也不让我去。不然,我现在也不至于这样。”他想到自己现在还被监督改造的处境,颇感自卑。他说:“我那年要是和你一块儿跟黄河去投奔解放军,也就不能后来走上歧途,当了中央军的。”
于成龙问他:“你是哪年当中央军的?”
赵中子说:“四八年五月,在法库和解放军打了一仗,我就跑回来了。”
于成龙说:“法库那一仗就是我们打的,中央军被全歼了,你是怎么回来的?”
赵中子不堪回首,过去战场上的对手,如今就在对面,可处境和身份却大相径庭。他羞愧难当,说:“我现在没法和你比了,我是没有出路的人了。”
于成龙觉得没法他,就鼓励他说:“你好好改造,相信共产党,只要你一心一意为共产党做贡献,共产党一定会接受你的。”于成龙还告诉赵中子说:“我这次回家,跟我爹商量好了,相信共产党重政治表现。明天就把埋藏的地契和枪支交给政府呢。”
赵中子说:“对,相信共产党。”
晚上,赵中子在于家喝了很多的酒,他的心里又增添了很多惆怅。看着于小红和丈夫金宝也在席间,马玉洁坐在于成龙的身边,不断地让酒布菜,这些儿时一起长大的朋友,现如今都以正双成对。几杯酒下肚,他便胡思乱想起来:于小红和马玉洁都是他从小时候就“打过主意”的女人,可终事不如愿,都早已名花有主,他现在只能是“望梅止渴”了。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小时候,他在河滩掐着老二猥亵洗澡的马玉洁和于小红时,他被于成龙踹了个前趴,还垂涎地望着蹲在河水里的马玉洁和于小红,没有觉得被踹跌的疼痛。他还想起后来他又钻破了马先生的窗棂,偷看到马玉洁穿着裤衩,躺在炕上支起双腿,露出大腿深处的一幕。那是他第一次产生并顺嘴溜出“浑身发麻骨缝开”的感觉的。虽然也挨了马先生的一顿毒打,可是从此以后他的心中就暗暗地埋下了对马玉洁那神秘深处的渴望。
他对于小红的“主意”早已打消,具体地说,是随着于得海打死拐跑于小红的胡子九江红的两声枪响而结束的。
赵中子想得有些意乱情迷了,不禁长时间盯着马玉洁,忘记了夹菜。以至马玉洁躲闪了他的目光,用手碰了一下丈夫于成龙。
于成龙意会,就招呼大家喝酒,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赵中子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又喝了一杯酒,就谎说“回家有事”,狼狈地撤下席走了。
赵中子没有直接回家,他在街上转悠着。他在想自己哪点不如于成龙?他不禁把自己和于成龙比较着:他们都没有了妈,只是他在三岁时,于成龙是在十七岁时,他要比于成龙苦多了(越苦越革命的);于成龙念了国高,他因读不起国高,只读了私塾(越穷越革命的);于成龙参加了解放军,而他却投奔了中央军,只是在这一点上他走错了道路,给他带来了挫折,不然,凭他从小的“鬼道聪明”,他的人生道路也是可以飞黄腾达的,生活中也早已找到了如马玉洁一样美好的伴侣。
赵中子越想心中越生起一种嫉妒之情,如果当年不是因为他贫穷,他心仪的马玉洁有可能早就与他同床共枕了。如果当年不是因为于成龙家庭富裕,念了国高,接受到了新思想,对共产党有了正确的认识,参加了解放军,走上了革命道路,也许他现在还不如他,也许一切一切的可能都没有,或者都要重论。
赵中子肚子里的酒精在起着作用,他开始恨他爹赵老业,恨他爹赵老业抢了他的母亲青杏,才生下了他这个因贫穷而干瘪的“种子”。也恨自己投错了胎,生到了多灾多难的“地盘”。他怨天尤人,他把这一切积怨又不由得都渐渐地转嫁到了于成龙的身上。他又开始恨于成龙了,恨是于成龙夺走了本应该属于他的一切。他认为如果不是那样,他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被“管制”的地步。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并认为于成龙是居高临下的口吻:“好好改造,相信共产党,只要你一心一意为共产党做贡献,共产党一定会接受你的。”他心里更是感觉不舒服,可想着想着感觉似乎很有道理。对!他只有得到共产党的“接受”,才能改变现在的处境,只有改变了现在的处境,才能有机会夺回自己失去的东西。可是要得到共产党的“接受”,还要做出“贡献”的。那怎么做“贡献”呢?赵中子打起了着鬼主意。
这天夜里,赵中子一直转悠到村里,看村里还亮着灯,他踌躇了半天,才鼓足了勇气,敲开了肃反工作队办公室的门。
工作队员看到是被管制的赵中子,立刻警惕起来,厉声喝问:“站住!你来干什么?”
赵中子振作了一下,一口气说下去:“我是有紧急情况来报告的,于成龙家里埋藏地契、枪支,准备变天,于成龙回家是搞反革命活动的。
工作队一听,非常震惊,问赵中子“你敢保属实不?”赵中子拍着胸脯说:“我可以拿脑袋担保。”
此刻,工作队才觉得问题严重,立即由民兵连长组织民兵,包围了于家。
于家人招待了一天客人,都忙累了,已经睡觉休息,听到叫门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民兵们冲进屋后,立即控制住了于成龙父子。
于成龙镇静地问:“你们干什么?”
民兵连长说:“我们是执行任务,有人举报你们家埋藏枪支和地契,准备搞反革命活动,要变天!”
于成龙一听才明白了事因,他郑重地说:“今天白天我已经和赵中子说过了,正准备明天交到村里的。”
于得海看到赵中子缩缩在门外,骂道:“一定是赵中子这个孽种!不怀好意,诬告的。”
民兵连长说:“别废话!现在就交出来吧。”
于成龙没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他只好让父亲找出来枪支、地契,交给民兵,再慢慢地解释。
在于得海的引导下,在老房墙壁的夹层里挖出了枪支和地契。
起到了“物证”,民兵连长马上变了脸,对民兵们下命令道:“把于成龙和于得海带到到村里去!”
几个民兵立刻上前,用枪比划着说:“走吧!”
于成龙质问:“为什么带我们走?我们是准备自愿交出地契和枪支,我们没犯什么法。”
民兵队长冷笑说:“你们自愿为什么不早交出来?要等到别人揭发?你们分明是隐藏枪支和地契,等待变天!”
于得海一看要动真的了,他气得大骂起来:“赵中子这个王八蛋!他是陷害我们。我和成龙已经准备明天就去把枪支和地契交给村里。他放屁!我们准备变什么天?我儿子当年跟黄河走参加八路军就是为穷人打天下的!他革命了九年才回家,你们有什么权利说他要搞反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