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猪场里肥猪胖,
个个都有牛犊大。
养鱼池里的大红毛鲤,
一条足有一尺八。
…………”
金玉在《回娘家》里展开了她无限的遐想,也表达了她对家乡深深的思念。马玉洁的情绪因此受到了深深的感染。
金玉感情的投入和她精湛的演技,在全公社文艺汇演中脱颖而出,后又在全旗调演中引起了轰动,也使她的人生走上了最辉煌的顶峰――
第二年春天,金玉参加了旗文工团,代表全旗人民进京向党中央汇报演出。演出时,金玉站在金碧辉煌的人民大会堂舞台上,心潮澎湃,想她一个在旧社会被人瞧不起,任人践踏蹂躏的戏子,如今竟能站在首都的剧场为国家领导人演出,她今生已经死而无憾,她要把一生积累的演技,用满腔的激情,都挥洒在这激动人心的难忘时刻。
演出后,金玉还受到了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并鼓励她说:“二人转是东北传统的民间艺术,也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你们要继承和发扬。”
不幸的灾难总是无独有偶,幸福的时刻有时也会接踵而至。
金玉回到化妆室卸妆时,还沉侵在无比的幸福中,任工作人员给她一样一样地卸妆,她则痴痴坐着,发着呆。忽然,化妆室的门被推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闯了进来,此人高高的个子,英眉俊目,身体矫健,脚步生风。他进屋后,目光四下搜索,当停留在金玉的脸上时,他的眼睛凝视不动了。
人们都在诧异。当金玉卸下最后一件头饰后,洗去化妆,抖落开一头秀发,呈现出本来清秀的面目,与那人对视时,二人同时都惊呆了。
金玉感觉浑身的血都停止了流动,她身子僵僵地站在那里不动,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人,张开的嘴不停地颤抖:“师弟?师弟?师弟?……”
那人也非常地激动,他走上前,扶住金玉,并用两手托起金玉的脸庞,像捧起一颗珠宝,仔细地端详,很怕丢失似的。他对着金玉的耳朵小声但真切地告诉她说:“是我,是我,师姐啊。”他已经老泪纵横了。
原来,这个人就是金玉年轻时失散的师弟,他与师姐金玉从小青梅竹马,金玉二十岁那年,双方父母为她们定下了终身,二人都发誓:今生不二。此后他俩便一起浪迹江湖,靠卖艺为生。
在金玉二十六岁那年,二人商议,准备年底圆房成亲,结束卖艺的流浪生活,回家种地。
可就在那一年秋后,在八面城的一次搭台演出时,金玉惨遭了胡子头青山好的抢劫。师弟痛苦万分,他在八面城一带费劲周折,多日访查,始终也没有师姐的消息。
后来他就一直浪迹在江湖,一边卖艺一边寻找师姐的踪迹。
金玉被青山好掳走后,她也曾想逃出虎口,可当她被青山好糟蹋蹂躏够后,又把她“割让”给了表弟金大个子为妻,后来生下了儿子金宝,金玉就再也没有回家的念头了,她觉得她已不配师弟的清白之身了。也怕青山好寻仇报复,殃及亲人。
师弟在解放后,被当作老民间艺人,邀请到辽宁省二人转剧团工作。而金玉则一直流落在内蒙偏僻的民间,销声匿迹。这次,他们都是进京参加汇报演出,今日在此久别重逢,二人惊喜之余,都感慨万千。师弟说:“我在台下一听就是你。”
师姐金玉说:“我没想到,没想到。”
吃完晚饭,回到了旅馆住处,二人还不厌其烦地絮叨着,师弟说:“你刚才在台上一唱,我就听出了你的金嗓子。”
师姐金玉说:“不行了,都老了。”
师弟说:“没有,你还像当年一样,你的声音一下子把我唤回了当年。”
师姐金玉说:“没想到啊,做梦都没想到事。”
二人又都流下了重逢的热泪。
金玉向师弟述说了被青山好抢走后的不幸遭遇和后来嫁给金大个子的坎坷经历。
师弟听到师姐的悲惨遭遇,不禁为之泪水涟涟。得知师姐目前还在守寡,和儿子、儿媳、孙女在一起生活,师弟便向师姐金玉表述了他一直未娶,等待她的钟情。
师姐金玉也为之感动,她相信他们的姻缘真是天公作美。如果不是这次到首都汇报演出,也许他们今生无缘再见。于是,他们便定下了从北京回家后,什么时候师弟接娶师姐金玉到沈阳结婚,并如何使金玉和还健在的父母见面团聚的事。
金玉的喜事来得是这样的突然又自然,自然得甚至有些叫人嫉妒。儿子金宝一家人都为她庆贺,小姑子金莲也为她高兴,可心里更加伤感自己的不幸命运。
迎娶金玉的日子是四月的一天,大地已经泛青,空气里弥漫着柳絮飞舞的香味,布谷鸟漫山遍野的叫着,播种的点葫芦声拨动着每一个人春天的心弦。
金玉的脸上漾满了幸福的喜悦,她和有情人就要终成眷属了,人生有了一个美好的归宿。
金玉从北京演出回来就没有到生产队出工,一直在家准备和安排自己的事。
屯子里的人知道了金玉的事,都来看望她,表示衷心地祝福,说:“一看金玉就有福相,不是受苦之人。”
金玉对大家的祝词也不加置否,可大家的关心还是牵动着她感情的波澜。大家几乎都问:“金玉,你跟你师弟去了,就不会来了吗?你到沈阳去是在那里定居吗?你走了金宝他们怎么办啊?”
是啊,金玉可以不回来,也可以在那里定居,可是她仍然牵挂着金宝他们,金宝是她这些年生命的寄托,没有金宝就没有她今天幸福的来临。
可是她还是要把金宝他们留在这里,儿子金宝是在她的眼睛里长大的,金宝忠厚老实,身体遗传了他爹金大个子的基因,高大有力气,能干,她放心他不会挣不来饭吃的。
儿媳于小红现在又聪明懂事,会理家,和金宝感情且好,也不必她惦念。
她也可以常回到这里来,关照他们的日子。
她最放不下的孙女金美,她与金宝他们商量把她带在身边,进城接受良好的教育,遵照国家领导的指示,让她长大后“继承和发扬传统艺术。”
金玉还牵挂着小姑子金莲的处境,但她也是无能为力。
金莲是在金玉走的头一天晚上过来看望她的。金莲没有说上几句祝福的话,就拉着嫂子金玉的手泣不成声了。
金玉是金莲娘家最亲的亲人,自从哥哥金河没了以后,嫂子对她情同姐妹,有事互相照应,心中苦楚互相倾诉,老姐俩相惜相怜。金莲看到嫂子就要奔向自己美好的前程了,心中也为嫂子祝贺,可想到以后心中有苦楚再向谁倾述时,不免悲从中来,拽着嫂子的手哭泣不已。
金玉看着小姑子金莲由于过度的劳累,五十三的人就已经佝偻了身子,加上对狱中亲人的思念,面容已憔悴不堪,她不禁心疼地抚慰着金莲说:“别哭,你要好好照顾好你自己,别给玉洁泄气,打起精神来。不要愁,等到拨云见日的时候,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金莲与嫂子依依不舍,夜已深了,才在女儿于小红的催促下由女婿金宝送回了家,因为第二天还要到生产队里正常地出工。
第二天中午,社员们都已收工回到了家。一辆深绿色的军用吉普车,驶进了金家坨子,停在了金宝的家门口。车上披着红花,挂着双喜字,金玉的师弟满脸喜气地推开车门,走了下来,他是来接娶师姐金玉的。
满屯子的人都来欢送金玉的出嫁和找到多年失散的娘家。
金玉又对儿子金宝和儿媳于小红嘱咐叮咛再三,才领着孙女金美走出家门。
金玉没有什么“新娘”的打扮,只是把平时的衣服洗净熨平,穿在身上,显得干净利落。
金美倒是穿了一件鲜艳的红夹袄,脸上喜兴兴的,跟在奶奶的身后。
金玉与乡亲们一一告别,她看到了马玉洁领着孩子于小民也来为她送行,而不见小姑子金莲,她也没有问,知道金莲一定是回避了亲人离别让她心痛难舍的场面。
金玉的心里一阵难过,她又拉住了儿子金宝和儿媳于小红的手,不禁泪如泉涌。
金宝和小红都劝说:“妈,你别难过,你结婚是喜事,还有孙女陪着你呢。关于我们你就不用惦念了,会过得好好的。”说着,把金玉推上了车。
吉普车掉转头,沿着来路徐徐地开动了,金玉还从车门伸出手不停地摇着,摇着……她从此告别了这块给她带来痛苦也给她带来了幸福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