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的雪特别大,农村的街上没人清理,积得有一尺多深。人们每天都能看到赵中子一瘸一拐地在街上跋涉着,他现在已经得了脑血栓,必须每天锻炼。有时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腿,就不小心跌进路旁的道沟里,爬不起来。每当这时,有人看到就会把他拽起,送到他家里。赵中子的嘴“呜呜”地,说不清感激的话,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抓着。
于成龙看到一生孑然一身的赵中子,现在这样的情景,反而觉得他有几分可怜。每当狭路相逢时,只能是相视凄然一笑。
于成龙才四十八岁,虽然二十年的监狱生活把他变成了一位远远超出自己实际年龄的满头银发的老者。但他还是四十八岁人的心脏,不同的是:他的性格已历练得比同龄人沧桑稳重,思想更加成熟实际。
他非常珍惜现在团圆的日子,也更加珍惜劫后的生活。他专心地治理着家,肩负起了一家之主的责任。
生活中,他敬妻爱子,努力补偿着过去对妻子和儿子的愧疚,从中享受着人生的天伦之乐。
至此,于家沉寂了二十多年的生活,又有了腾腾火火的气息。
于成龙喜欢锻炼身体,他说:只有好的身体,才能享受美好的生活。他每天早晚,都要到辽河边上去散步。
他爱这辽河,爱这养育着他的辽河,爱这淹没流逝了两岸人们多少悲欢离合故事的辽河!
冬天雪大天寒,他就穿上马玉洁一直给他保存下来的,当年在部队时留下的军大衣,漫步在辽河岸边上,天天如此,望着辽河的上下游,目光追溯着源头,搜寻着一泻千里,蜿蜒曲折的河床,好像在寻找着历史的遗迹。
终于,一天傍晚,有一个人走进了他的视野。
黄昏的时光低照着他长长的人影,人好像溶入了雪地。他跋涉在雪地里,走累了,在河的一个弯处站下。天色渐渐昏暗,他想歇一会,再回家。他仍然望着金家坨子通往古榆树镇的渡口方向出神……仿佛看到,那里依然有承载着历史烟云,和上演着人间悲喜剧的船只,在穿梭着秋月春风。
渐渐地,一个模糊的人影走进了他的视野。这个人在雪地里跋涉着,向他的方向走来。于成龙感觉很奇怪,什么人这么晚了,一个人出来,而且走在夜色空旷的雪地里,走在辽河岸边上?他拭目观望着。
他有一种感觉,那个人好像是从渡口的对面过来的,然后沿着河岸向十三崴子屯这里走来的。
那个人越走距他越近,正是向着十三崴子屯的方向走来。
于成龙有意地等在那里,想看个究竟。终于,那个人走到了他的对面,迟疑了一下,停住了脚步。他望了望屯子的方向,问:“同志,这里是十三崴子屯吗?”
于成龙听到他的声音,感觉耳熟,他的记忆一下子穿过了历史的时空。是他?他血涌全身,每根汗毛都陡立起来。他定睛细看,仔细的辨认着对方。这个人五十多岁,穿着一件与他同样的褪了色的旧式军大衣。就在这一刻,两个人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激动的喊出:
黄河!
“天啊――是你吗?!”
于成龙!
同时扑进了对方的怀抱,抱得紧紧的。
……
原来,黄河是得到了县里“拨乱反正信访办公室”的调查,看到了查找黄河的信函,才得知老战友于成龙蒙受了二十年的冤枉。
他现在是在南方某县疗养院工作。当年渡江战役负伤后,伤势严重,转到后方医院治疗。后来伤好后,已不适应部队生活,就复员到了地方工作。
他多次给于成龙写信,因部队南征北战,改了番号。于成龙的家乡,也因解放后重新划分的旗县管辖,地址不详,所有发出的信,全部被退了回来。又因工作不便,几次想来探望战友,都未成行。他默默地祝愿着战友平安无事。万万没有想到,战友受了天大的冤屈。
黄河这次决定,即是费劲多大的周折,他也一定要亲自来,找到于成龙的家乡,为战友的冤案,平反昭雪。
……
在这年冬天就要结束的时候,于家二十年的沉冤,终于得到了彻底的平反昭雪。
于小民和刘英从旗里回来,下了车就一路风尘仆仆,兴匆匆地直接跑到家,把旗人民法院做出的“平反通知书”郑重地交到了父亲的手里,让他慢慢的品尝这盼望已久,激动人心的时刻。
这一刻,于成龙手捧着那一纸“通知”,已经老泪纵横,模糊了双眼,一时看不清字迹。他叫老伴:“玉洁,你过来帮我看!”
于成龙依然不肯撒开那张纸,好像怕被人抢走似的,马玉洁只好就着他捧读的姿势,探过头去看,开始默念着,后来渐渐地,她读出声来:
……本院认为,原判决中确定于得海、于成龙反革命杀人罪,是他人陷害。现被害人已经出现并到庭作证,经过认真复审,原案实属冤假错案,应予纠正。本院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二百零六条、《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刑事再审案件开庭审理程序的具体规定(试行)》第六条第(二)项之规定,判决如下:
原审被告人于得海、于成龙无罪。
于成龙的手颤抖着,颤抖着,终于托不住了这张纸,任它从手中坠落,两只手臂直直地停在空中,保持着捧读的姿势。
这张纸太重了,它凝结了于家二十年的沉冤,三代人的血泪,全家人经受的所有不幸命运的苦难。
这张纸太轻了,轻得根本无法与这些沉痛的代价来平衡,轻得迟迟地飘来。
马玉洁一字一字地像读着天书。
于成龙也感觉如闻天外之音,好像宣读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二十年的光阴太旷久了,旷久得他都淡忘了记忆。是他听到最后的一句:“原审被告人于得海、于成龙无罪。”,感觉到了自己的名字时,才把他从旷久的失忆中唤醒。仿佛字字都如重锤,敲打在他流着血的心上,顿时击翻了人生的五味。他停在空中保持捧读姿势的两只手臂,终于被控制不住的感情驱使,顺势抱住了老伴马玉洁。
二人情感的潮水不约而同地从良久的沉默中爆发,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是憋在心底二十年委屈的宣泄;是对积郁心底二十年冤枉的清洗;是对共产党实事求是,拨乱反正的感激;是正义终究战胜邪恶,人生信念不灭的赞歌……他们像与母亲失散多年的孩子,今天终于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一样,任性尽情地表现。
(《河道沉浮》还有一章就要结束了,感谢广大读者的一路热情支持,希望多提宝贵意见,以便我以后创作的提高。此小说属于专属作品,未授权他人,在此诚邀有志改编、购买或要求合作者与我联系。电话:15041415652.qq:447062008.非诚勿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