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丽丽出事儿那天在省机煤场只等了不到半小时就被赵军带人给抓了起来，本来她是有机会逃脱的，但她无法想象和自己的恋人约好的死约定不去遵守，而且也的确无处可逃。她先是被带到了东大营派出所，里面闹哄哄的挤满了人，所有被抓的混子都蹲在派出所并不宽敞的会议室里，有疯宝的人，更多的还是东大营这边的半大小子，几个受伤的已经被送去了医院，丽丽虽然被枪扫到，但并不严重，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换了衣服根本看不出来。由于担心冯刚的安危，她并未和警察提出要去看看伤，而是留在那里和所有人一起。抓的人太多，可能连手铐都不够用了，警察干脆就把没分到手铐的人用他自己的皮带捆起来，即使带手铐的裤腰带也被没收，估计是怕逃跑。一群人提着裤子蹲在一起，样子很好笑，已经有些没心没肺的家伙笑出声来。丽丽是唯一的女孩，所以倒不用提裤子，但皮带和身上的东西也被收走了。

让丽丽感觉欣慰的是，冯刚一直没有被抓到，路上一个警察还气势汹汹的问她，

“小刚去了哪？知道不？你们俩到底是咋约的？”

“我和他约在龙潭山公园正门，你们要不来，我正准备往那儿赶呢。”丽丽撒谎道，希望能拖延一下时间，好让自己的恋人跑掉。

“别听她在那胡咧咧，他们肯定约在这儿，要不她会站这里傻等着我们抓？”那个以前见过的姓赵的警察倒是个明白人，一下就识破了她并不高明的诡计。

回到所里，由于人太多太乱，就没再盘问她。一直到下午他们所有人被车送走，她也没见到冯刚的影子，问了周围的几个人，几乎都是没跑出去或者没跑远就被逮回来的，更不可能知道冯刚的下落。

跑吧，我的小老公，我的好男人，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千万别让人给逮着啊！这里有我，有啥事儿姐替你扛着！丽丽暗暗在心里面祈祷着

那天下午流了那么多血，架打得那么惨烈都没让丽丽感到害怕，不为别的，只为她很是满意自己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替自己心爱的男人挡了一枪，这足以说明自己是个重情意不会失言的女孩，一个真正优秀的马子！千百年来多少贞烈高节的女子，不惜为爱而献身的伟大情怀正激励着她，感染着她，可以说，她是完全被自己感动了，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注意力早就从流血事件的本身转移到另外一个层面上。

我要替我的男人承担责任！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哪怕自己受再大的苦也不在话下；蹲在那里时，她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个念头，这个念头熊熊燃烧着，甚至烧红了她那张俏丽的脸，让她再无杂念，更不被任何外界的喧嚷混乱所惊扰了。

一个看起来复杂其实思想单纯、涉世不深的女孩，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哪会意识到此事儿的严重性？只把这作为一次普通的流氓殴斗事件，就这么不惜葬送的自己宝贵青春和一切，义无反顾的准备去面对所有的凶险！

大概是因为准备不足，取笔录的进度很慢，大部分只能蹲在那里，不过好在疯宝那批人很快被转移到另外一个房间里，整个会议室就剩下东大营这帮小混子了，气氛也不再紧张尴尬，大家又开始有说有笑的小声聊了起来。

“好象就他妈小刚和周横窜了是不是？”团子最先恢复了精神，环顾四周，小声问道，

“好象是吧，”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咱们这帮，除了二毛，傻德子，还有谁挂彩上医院了？”团子又问了句，众人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着，算来算去好象也有六七个人受了伤。听到这话时丽丽的思路被打断了，不由得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她很关心二毛的情况，因为当时二毛就倒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血窜得很高浑身抽搐着，真的很吓人。

“二毛……不会是死啦吧？”一个学生模样的半大孩子怯声问道，这几乎也是丽丽想问的。

“去你妈的，哪他妈那么容易说死就死啊！妈了个逼的也他妈不说点好话！”团子急皮掰脸的训斥那小子，团子的话多少也给了丽丽点信心。

“丽丽你没事儿吧？我记得你好象替小刚挡了一抢是不是？”团子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转脸问丽丽。

“我没啥大事儿，就他妈的有点火辣辣的疼。”丽丽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真傻，那咋不上医院呢？搁这蹲着多他妈难受啊？咋地啊？还不好意思啊？不行我帮你说，到这也别他妈给警察客气。”团子一脸疲赖相的说道。

“滚你妈蛋吧，我有啥不好意思的，真没啥大事儿，再说了，小刚没消息，我还真舍不得离开这儿呢。”丽丽也很放松的说着，现在这里就她和团子的地位最高，可不能让这帮小弟们看扁了。

“小样儿地，你对小刚还挺他妈痴情的啊？这叫啥来着？一往情深，啊就情意无价！”团子说话从来都是这么随便，

“废话！咋地啊？嫉妒加羡慕啦？”丽丽毫不示弱，不由得仰起脖挺直胸脯隐隐的有些自豪。

“你算是捡着了，以后出去你得请我吃一顿庆祝庆祝。”团子笑嘻嘻的说，

“操，我捡着啥了我？挨枪子你都想黑我啊？”

“我告诉你，学着点吧，那枪上的是铁砂，没上钢珠，所以你才没啥事儿，你说算不算捡着了，二毛挨的那枪好象就是钢珠。”团子说起枪来就兴致勃勃，不过那天放在他那把枪他没带出来，用的是刀。

“行啦行啦，都别机吧垂头丧气的！有啥大不了地？咱们这仗算打赢了知道不？以后看他妈谁还不给面子！”团子转头又去训斥了几个蔫蔫的小子，“听哥给你们讲个笑话啊，说一个准备执行死刑的警察走进牢房，一边抖着雨衣一边向老犯儿宣读枪毙命令，那老犯就说了：冒这么大的雨也得去啊？那警察说，你有什么好埋怨的？我他妈的还得冒着雨回来呢！”

隔了半天，才有几个听明白的笑了，丽丽听懂了，也由衷的笑了。不过在那样的环境底下讲这种笑话，的确不合时宜，笑的几个都非常勉强，那个之前问二毛是不是死啦的小子竟然受不了刺激哭了起来。

“你妈死啦啊，你他妈这么鬼哭！”这回连丽丽也动了真火，劈头盖脸的骂起来，团子干脆站起身提着裤子上去用脚踹那人，边踹还边狠声骂着，让你哭我让你哭。

外面负责看守的警察听到动静冲了进来，拿一个橡皮警棍兜头就往团子脑袋上砸，团子灵巧的躲开蹲下，只是后背挨了一下。

“返阳了你们！嗯？跑这来装大爷来了啊？！”警察骂道，众人谁也没出声，大伙都用目光恶狠狠的盯着刚才哭的小子，那小子吓得张着大嘴傻楞着，可能也明白自己要为刚才的行为以及团子挨的这一下付出血的代价。

没过多一会儿，所有人就被叫了出去，押上一辆车窗上焊了钢筋格栏的黄海大客，被集体送到了东关公安分局，大白天马路上人还很多，下车时他们这伙人被围观的路人指指点点，丽丽甚至听到一位过路的母亲指着她教育旁边的小女儿说，看见没？不好好学习总跟坏孩子瞎混就是这结果，长得再漂亮也没用！丽丽当时倍感屈辱还破罐子破摔的冲那小女孩做了个鬼脸。

到了分局众人被分开到各个房间分别开始取笔录，负责审问丽丽的是一个岁数大的男警察和一个一脸阶级斗争的女警察。

“姓名，年龄，籍贯……”女警面无表情的问道，

“马丽，年龄20，籍贯本地。”这还是丽丽第一次被警察审问，虽然以前也听说过不少此类事情。

“户口所在地？”

“东关区东大营街五委十二组，”丽丽一点也不怵，神色坦然的回答。

“民族，政治面貌，职业……”

“民族汉族，政治面貌小白人一个，职业是……无业。”说到职业，丽丽差点冲口说出北林药材采购供应站业务部来，毕竟刚刚离开没多久，而且到现在她也没机会找许阿姨请辞呢，只是碍于面子才没说出口，毕竟进到这里不是件光彩的事儿，至少在原来单位的同事眼里，她还是个好女孩。

“说说吧，为啥进来？”那个老警察问道，目光炯炯的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告诫她，撒谎是过不了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