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才发现一切并未改变,大哥还是原来的大哥,之前去县里打工不假,但只干了十几天就受不住苦跑了回来,钱没赚到还倒贴,唯一成就就是顺路交了一个女朋友,然后哭着喊着要家里出钱给他结婚。父母抗不住折磨就举全家之力,为大哥盖了新房子筹备这场婚礼。
更让李玉庚感到气愤的是,他这次回家把自己这两年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计划好了一部分给妈妈治病另外一部分留给到现在还任劳任怨打着光棍的二哥娶老婆用,结果钱一拿出来就被家里用在了大哥的婚事上,而且大哥和他那个同样好吃懒作的大嫂,把全家人的血汗都榨干了还不满意,今天要这个明天要那个,讲排场摆阔气,最后终于办成了村里最风光的婚礼,连接亲都不是农村惯用的拖拉机,而是从吉安县城里花几百块租的两辆出租车。
代价就是家里花光了包括妹妹订亲收的彩礼钱在内的所有钱,还欠了不少外债。那种情况下,李玉庚一天都待不下去,等婚礼一结束就立刻往回赶了,不过除了一张车票外已几乎身无分文,两天的火车只吃了一点点东西,坐着硬板铺又冷又饿,这才有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你大哥这样不是太……那个了吗?你家里怎么可以答应呢?”听完李玉庚的讲述,骆蔚问了一句,这事儿对她来说,既新鲜又不可思议,她很想宽慰他几句,陪着他一起怒斥他那无良的大哥,让他好受一点,只是她从小到大就没说过别人的坏话,好象说坏话的功能已经彻底消失了一样。
“唉,我大哥……用我们江西话说是嘿蛮累地,用这里的话说就是贼能做(zuo,读二声)!家里根本受不了的,可惜我省吃俭用辛辛苦苦存的那些钱啊,就这么被他给败坏光了!气死我了!”
“你回去带了好多钱(注:北方人说多少,而南方人说好多)?”骆蔚故意模仿江西口音说,要在平时男友听了一定很乐,但这次没有,
“也没有好多钱,但那是我全部的家当啊!”李玉庚答到,说了好半天,他那股子激动和愤愤不平都没消除,刚有了血色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突露。
骆蔚见平常忠厚老实的男友面露峥嵘,心里有些不知所措,这让她记起了以前和他一起读一本关于血型与性格的书时看到的一段,李玉庚正属于其中介绍的粘汁型的a型血性格特征,按书上说,这种人敏感而压抑,一旦冲动起来往往会做出些难以预料的反常行为。会是啥样的反常行为呢?骆蔚一直对此非常好奇。
“你们那的婚礼有什么习俗?和这边的有啥不一样?”骆蔚选了个相对轻松的话题,来疏导男友的紧张情绪。
“你还真别说,小时候在村里也见过人家讨老婆,没觉得有啥,这会回去算见识了,原来我们老家那讨老婆也有那么多讲究。”李玉庚果然放松了一点,
“说说看……”
“比如,迎亲的时候新郎这边要带九个童男九个童女去,表示九九归一天长地久。新娘子要由自己爸爸或家里的长辈背出来,再由新郎接着背一直到新房,中途脚不可以沾地,还有,新房子要四个童子压被角,想生男孩就找男孩压,想生女孩就找女的,还有还有,新娘子进了门要吃四个煮鸡蛋,还必须是同一只鸡下的,”
“四个煮鸡蛋啊?!那咋能吃进去呀!”骆蔚从小到大最讨厌吃的就是煮鸡蛋,一想到自己有天真嫁给他做江西媳妇还要过这鬼门关,不禁筋起了鼻子皱起了眉。
“咋地啦?”李玉庚知道她的这一特点,就故意用东北话问她,“怕你以后……嫁给我被人逼着吃煮鸡蛋啊?”
“呸!谁说要嫁给你呀?你哪地方好呀?反正我是肯定不吃煮鸡蛋的。”骆蔚被看破了心事,登时满脸通红的娇嗔道,最后那句几乎算是默认了,这也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谈及婚嫁,李玉庚有时候有点笨拙可并不傻,听了立刻咧开大嘴笑了起来,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
“别担心骆骆,这次回家让我非常失望,回来的路上我都发誓了,以后我再不回去了!最多赚到钱定期给他们寄钱就是,我以后要当东北人,和你一样的东北人。”说到最后李玉庚的表情凝重黯然。骆蔚听了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为此高兴还是难过。
一回到宿舍,两个压抑已久的恋人立刻拥吻在一起,经历过上次之后,李玉庚的手已成功占领了恋人的胸前高点,这回又谨慎而执着的向下进发,骆蔚于迷乱陶醉中做着徒劳无力的抵抗,象身处急流旋涡中的鱼,被吞噬被吸引,一会儿被高高抛起,一会儿又重重落下……
冬去春来,岁月如流,
几个月后,骆蔚跟其他同学一道开始了毕业实习。所有人都象出笼的小鸟,撒欢似的奔向想象中无比自由的广阔天地,不过令她感觉气闷的是,妈妈竟然把她安排到自己所在单位市档案局里实习,上上下下都认识她不说,还不得不随时接受妈妈的“照顾”。
赵梅和李舒如愿以偿的去了报社,而张丽香却不知跟谁联系的,竟然去了专业并不对口的农研所实习,按她的说法,她的家乡每年都有很多东北农业科技人员前去育种,搞科研,她未来的工作方向很可能就跟农业有关,所以她要未雨绸缪提前体验一下,顺便给家乡拉拉关系做做广告。
在这之前,全班同学以各种名目为由举办了多次告别会性质的聚会,都是先吃喝,喝得半醉再拿出本子让所有在场的人挨个留言,说些伤感的别话,然后又哭又笑,又唱又跳。
“同学们!让我们最后一次深情的彼此凝望,因为我们即将分别,从此天各一方,重逢无期。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一时刻,二十年后再相会!后会有期!”赵梅在主持其中一次这样的聚会时这样说,然后所有同学异口同声的高呼,二十年后再相会!场面热烈而感人。骆蔚也被这种情绪所感染,在别人的本子上写了不少热情洋溢的话,跟着流了不少眼泪,有一次还被一个喝醉了酒的男同学拉着手说了半个多小时,那个楞头楞脑的男孩翻来覆去的就说那一句,骆蔚啊,四年啦,这四年里我就想跟你面对面的说一句话,连咱们校长都跟我说了好几句了,可跟你连一句话都没过,我心不甘啊!弄得骆蔚既尴尬又害羞,末了那人还哭了想扑到她怀里被赵梅接了过去,赵梅象哄小孩子似的搂着他安慰他,弄得赵梅身上全是眼泪鼻涕。但这都不算什么,有次不知谁出的嗖主意,提议要在最后时刻说出心里最想说的话,于是又有人当众公开自己曾喜欢某某某,一直不敢表白之类的,里面有男生也有女生,而在场的除了有“毫不不知情”的本人,很可能还有他(她)现在的恋人,甚至表白人的恋人,而那种场合下是没有人会为此争风吃醋的,场面怪异得超乎想象。那个拉骆蔚手说话的楞头男生也直言不讳的说他曾暗恋骆蔚很久,总觉得她象一片云似的滑过,让骆蔚目瞪口呆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在这分别的时刻,所有人都进入一种谵妄痴狂的状态,这里面不仅仅有离愁别绪,也有即将走出象牙塔独自面对现实社会的恐惧,企管系甚至有个女孩为此割了腕被送去医院急救,总之是乱了套了!
乱世之下,骆蔚虽然也心潮澎湃,但至少还能保持足够的清醒和克制,毕竟她把自己包得太紧封闭得太深,就象契柯夫笔下那个装在套子的人一样。
实习期间骆蔚整天和妈妈呆在一起,一起上班一起工作一起下班回家,一下子失去了全部自由,业余时间关姨又带着她四处奔走,继续跑分配的事儿,有几家答应接收的单位关姨都不很满意,先悬在那里做备用,她的想法是让女儿进机关,最好是自来水公司、电业局、邮电局之类的优势单位,但这类地方是所有人都趋之若骛的好地方,难度非常大。为这关姨带着骆蔚跑了好多趟同一家属区住的迟局长家,局长夫人后来代表迟局长告诉她们娘俩,说现在招人的事儿都被省局收上去了,地方没权,要想进就得等机会,不能急。
骆蔚心里对妈妈的大包大揽很不以为然,正好有几个毕业没着落的同学相约要去南方沿海城市闯一下,骆蔚有些心动,趁吃饭的时候当着妈妈的面跟爸爸提了一句,没想到妈妈一下子炸了,说了好多难听的话,吓得骆蔚再也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了。
虽然实习的地方离松和公司很近,但那段时间里骆蔚根本没有机会见到热恋中的男友,孤独与相思的滋味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彷徨之时多希望恋人温暖的怀抱能撑起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天空,安慰自己那颗无助的心啊。相信李玉庚也会同样受此煎熬,牵挂着她,想着她。
实习快结束时的一个夜晚,正好那天关姨身体不适,破天荒的不想带女儿出去跑工作而留在家休息。骆蔚洗过澡换上睡衣躲进自己的房间用电脑看美国故事片vcd,最近她受张丽香的影响,开始喜欢上看电影,尤其偏爱那些获过奖的外国文艺片,她觉得和看书不一样,电影用镜头视角、肢体行为语言、对白、色彩、音乐等鲜活的要素,诠释描绘了更鲜活更生动的世界,和书的世界同样吸引!
正当她看得投入起劲之时,突然从楼下传来几声喊叫,
“骆……蔚!骆……蔚……你在哪儿啊?”
一听就是李玉庚的声音,只是沙哑尖利略带凄惨,出现在宁静的夜晚就显得格外骇人。
肯定出事儿了!骆蔚心下慌了起来,按她平素对男朋友的了解,知道他万万不敢这样不请自来,更不会如此无礼的大吼大叫,趴上窗台往下一看,楼下影影绰绰的站着的果然是李玉庚,就立刻在睡衣外披上件衣服往楼下跑。
临出门她被满脸不高兴的妈妈拦住,
“这谁啊这么没教养?告诉他别在这鬼哭狼嚎的,都成啥啦?三更半夜地影响多不好!”
“是……小李,”骆蔚的回答虽然声小但语气还算坚定,
“你瞅瞅你咋净交这样的朋友呢?你下去告诉他吧,完事赶紧上来啊!别一天正事儿不干光跟着瞎混。”
楼下李玉庚的叫声还在此起彼伏并未停止,骆蔚嗯了一声快步往楼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