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了学期结束,所有人都很兴奋。终于可以告别这片空旷的院子,终于可以离开这间破旧的房子,终于不用听老师重复的讲着一个故事,终于不用再在十以内加减法中纠缠了,想想都叫人高兴。
小二拉着我的手激动的跟我说,希希,咱们终于出人头地啦。我不知道他从哪搞来这么一个前卫的词,说得我也跟着一起热血沸腾,像是亲自站在天安门下面听毛主席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我说,行啊小二,说话有进步,连我都听不懂了。小二粗犷的笑了一声,笑得我毛骨悚然,像是世界万物都了然于他单纯的心了。别看他一副瘦小的骨架,其实长得还是挺豪迈的。
苏楠和小夏也很开心,尤其是小夏,因为小学在她家旁边,以后就不用走很多的路了。看着她那么开心我就更开心了。我说过有些人注定要陪着她一起开心一起难过,而且比她更开心更难过。
放假前几天我们经常再一起幻想小学的事情,小学不像幼儿园那么随便,一般不让人乱进,主要是怕小二那样的人去砸教室的窗户。学校门口住着两个七十多岁的保安,时刻提防着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子,所以我从来没去过那里,只是偶尔陪我妈去田里会从门前经过。大门上只有一些细长的钢管稀疏的排开,所以站在门口就可以看到里面。一眼看进去,同样的简陋却透着别样的诱惑,院子里长满了草,却一点都不显得荒芜。
我跟苏楠还有小夏就这么没完没了的说着关于小学的一切,那些遥遥无期的梦想现在却近在咫尺。我梦想着跟苏楠小夏还有小二一起上学,一起长大,一起做所有的事情。有他们的日子,过去的叫财富,现在的叫享受,将来的叫期待。
小夏说,希希,上小学就好了。我说,为什么啊?她说,那样我就可以去学校割草喂小兔子了,你看那里的草长得多好啊。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有点心酸,我知道这都是被那个恶毒的女人逼的,一双细皮嫩肉的手总要为她后妈那颗粗糙的心时刻操劳。我心疼的看着她,笑着说,小夏,我以后和苏楠会帮你一起割草的,你的草就是我们的草。我还想说我们以后会像你后妈欺负你那样欺负她的,但终究没有说出口。我知道这是小夏心灵深处一道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或许她并不知道那个女人跟自己是什么关系,她只口是心非的叫她妈妈,但那并没有牵强她们之间的距离,在小夏倔犟的内心里,她妈妈不是这个样子。
有一天放学,我们四个人趁着老师不注意的时候,用刀子偷偷的在课桌上歪歪扭扭的刻上自己的名字,以祭奠我们逝去的童年。当然小二刻的不是小二,而是林枫。
小二其实叫林枫。有一天他兴奋的跑到我家对我说,希希,我改名字啦,我以后叫林枫了。多好的名字的啊,用在他身上着实可惜了。我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说,我觉得还是叫小二比较好。他失落的看着我,深吸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我中了邪似的从床上跳起来,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一本正经的说,小二,你是不是你妈生的啊?小二疑惑的看着我,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妈没跟我讲过。我更加一本正经的说,你肯定不是你妈生的。小二饶有兴趣的说,为什么啊?我说,你想啊,你有一个哥又有一个姐,你应该叫小三的,可你却叫小二,你妈肯定怕你知道你不是她生的就把你放在你个前面叫了。小二低着头掰了一会手指,扑朔迷离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匆匆跑回家了。小孩子的逻辑总是那么没有道理,但又总能骗过其他一些小孩子。
小二跑回家缠着她妈,问了一晚上自己是不是她生的,并且将我的推断如数推断给了他妈。我就知道小二的嘴不安分,这次又将我给出卖了。他妈领着他连夜到我们家对证,硬说这些话是我妈教给我的,最后我妈跳进黄河也没洗清这般诬陷,只能把我噼里啪啦打了一顿解气。为此我和小二好几天没讲话,不过后来我还是叫他小二,习惯了。
有些事情一旦习惯了就再也改不掉,就像我对小夏,已经习惯了心疼。
就在我和苏楠搬着板凳准备一去不复返的时候,老师把我们留了下来。他对苏楠说,苏楠,你年纪不够上一年级,所以你还得在这上一年,我在旁边吓得直哆嗦。我可怜兮兮的看着老师,希望她能放我一马,我不能留在这,我要和小夏去上一年级。她还是微笑着跟我说,希希,由于你表现很好,老师打算留你再上一年,好不好啊?她这种华丽的理由让我有点心动,但我和小夏她们的承诺远远超过这点心动。我拼命的摇头,哭得一塌糊涂。苏楠看我哭,也跟着流眼泪。但小孩子的眼泪是不能从别的父母那里得到安慰的,最终我们还是被留了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爸我妈和老师串通好的,这让我很生气,好几天没理我妈,还离家出走过,不过每次都在方圆五十米内晃悠,饿了就回家吃饭,困了就回家睡觉。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小夏,她只是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但我却分明看到了她眼里闪过一丝失落,比她说我不想你们留下来还要让我难过。
傍晚的风轻轻掀起小夏垂下的发丝,露出一道浅浅的疤痕,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戳进我的心里。我伸手去触摸,碰到的却是她不愿提起的伤痛。小夏,在我无法走进的世界里,你究竟对我隐藏了多少苦难。你唯美的笑声里总是藏着鲜为人知的忧伤,你迷人的眼神中总是带有稍纵即逝的仓惶。你的心里藏有一个美丽的梦想,手里却攥着一把糜烂的痍疮。也许把我和苏楠从你身边分开就是为了让你学会自己成长,也许,在我们色彩斑斓的世界里,你已经当家作主。
我把头转向一边偷偷地哭泣,泪水滑过我为小夏深深浅浅凿下的泪痕。
小夏推推我,说,希希,你哭啦。我哭着说没有。小夏把身子探过来,拉着衣袖帮我擦去眼角的泪水,用纤细的手指拂去我眉间缱绻的忧愁。如果有一天,你为另外一个男孩擦眼泪,那个男孩只能是苏楠,我开始计较此时小夏对我的抚慰。
我哭着对小夏说,小夏,你一定要在一年级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