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庭若市的邓家忽然因此而清静下来,几乎没有外乡人再敢涉足。
刘氏是在几天后才得到小电工死讯和有关水水头发传闻的,她感到受了莫大污辱。“纯粹是胡言乱语,要是摸一把水水的头发就得死的话,邓家人早就死干净了!”为了心中蓄谋已久的计划,她把水水叫到身边,亲手用剪刀把孙女的长发剪成了白菜帮子头,使得一向长发飘飘的水水看上去象四五时期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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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父海母26(86)
刘氏拿着水水的一把乌黑长发给每个人看:“既然大家都说得那么玄,就看我这个老婆会不会活过这几天,这头发是我亲手剪下来的。”
但这并没有消除外界对水水的恐惧,水水虽然头发短了,可不管来到哪里都会被人辨认出来,被人指指点点。刘氏在看到过这种情形后才意识到:要想洗涮孙女的清白,不是剪掉她的头发而是赶快把她嫁出去。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大儿媳秋兰。
“可是,水水还没成人啊。”秋兰对婆婆说。
“水水今年多大?”刘氏很不耐烦地反问大儿媳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秋兰说,“她连女孩子最起码的事儿还没来过呢。”
“这我比你清楚,结婚是让她成人的最好办法了。”
刘氏不想再在此问题上再和大儿媳费口舌,以自己在家里说一不二的武断开始她将孙女嫁出去的努力。她买来一卷大红纸,要兆财写征婚启示,贴在村里和石油城建设工地的显眼处,言明那个小伙子肯娶水水,邓家负责全部的结婚费用。
特殊的征婚启示在整个河父海母之地引起的震动,比先前有关水水的各种传闻和小电工的猝死还要大。众人在议论纷纷的同时,一起怀着期待的心情等待事情的结果。事实上,虽然水水具有夺人魂魄的美丽,虽然不用花一分钱就可以娶到一位漂亮媳妇,但一旦将其与死亡相比,大家还是怯步了。
征婚启示贴出一周后,正当刘氏开始绝望了的时候,一位衣衫褴缕的年轻人突然来到了邓家。他细高的身材,脸色煞白,长着一双忧郁的大眼睛。
“听说你们家有个姑娘要出嫁,我今天是来相亲的。”他直言不讳地站在邓家院子里对一家人说,两只眼睛不停地四处搜寻。当时水水正在院子里一瓢瓢地给花草浇水,年轻人在全家人的呆楞中一眼把水水辨认了出来:
“天呢,就是她!”
直到此时,邓家人才明白他的来意。
还没容刘氏说话,年轻人已自报家门,说自己名叫孙守德,父母早逝,是要饭来到建设中的石油城的。“多亏我早来几天,差点错过这桩绝好的婚事。”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水水。水水对此全然不觉,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水瓢和花草上。
刘氏把孙守德让进自己屋里,她问年轻人可否知道有关水水的传言。
年轻人的魂此时已被院子里的小姑娘勾去,他心不在焉地与刘氏说话,两眼不时从木格窗里往外张望。
水水和大学生孙守德定亲的事很快传了了出去。刘氏在小伙子第一次登门时不仅答应了他的求婚,还为二人定下了结婚的日子。对水水头发能致人死伤的传言,孙守德认为是无稽之谈。刘氏当即便对小伙子产生了好感,她随声附和说一点都不假,水水的一头长发就是自己剪掉的。
孙守德觉得将水水的头发剪掉实在可惜,留着长发的水水一定更好看。刘氏把水水叫进自己屋里,把孙守德介绍给孙女,并对她说了自己作主为二人定亲的决定。水水这才上上下下打量家里的不速之客,把小伙子看得手足无措。她愉快地对奶奶说行啊,但有个条件,那就是结婚后必须住在干娘家里。
“要是我们不和她住在一起,她就没人照顾了。”她见小伙子听不懂自己的话,索性把话说白了:“她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孙守德慌忙点头答应她的条件,煞白的脸上冒出了幸福的红晕。
半月后,水水和孙守德的简单而热闹的婚礼按照刘氏定下的日子如期举行。瞎嫂家那三间很少有人涉足的小院里挤满了人,水水穿一身红色衣裤,大方地向看热闹的人点头致意。她的美丽让在场的所有男人都为之倾倒,暂时忘记了有关于她的种种传言和她的那一头已被刘氏剪掉的能致人死伤的秀发。为迎接这一天的到来,瞎嫂和邓家所有人一样惶恐不安手忙脚乱,这并不是因为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筹备,而是谁都不知道结婚对于水水来说意味着什么。水水的实际年龄已有27岁,但事实上无论生理还是心理年龄她都只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她爽快地答应与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结婚,一方面是因为这件事是奶奶刘氏定下来的,更重要的是干娘瞎嫂已对此下了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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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父海母26(87)
孙守德来到蛤蟆湾子的前一天晚上,正是刘氏陷入没人敢上门应征水水婚事的绝望中的时候,瞎嫂突然对水水说:
“新女婿马上就要登门了。”
“什么新女婿?”水水莫名其妙地问干娘道。她对奶奶给自己征婚和自己在河父海母之地引起的震动一无所知。
瞎嫂没再说什么,但当第二天刘氏将破衣烂衫的孙守德介绍给水水时,小姑娘首先想到的是干娘和她所说的话。
在刘氏安排兆财和跃进修理收拾瞎嫂那三间土坯房的时候,秋兰和冬青关上房门,将结婚对女人的真实内容一件件地讲给不解事事的水水听。
水水对每一件事都感到新鲜,不停地问这问那,将秋兰和冬青问得张口结舌。
她们不得不再次找刘氏诉说这桩婚事的荒唐,说让水水在这时候结婚简直是将她毁掉。刘氏根本听不进两个儿媳的劝说,依然我行我素地为水水缝制着红衣红裤:“闺女再大也有出嫁的那一天,我不能看着水水在邓家变成一个老姑娘。”
直到水水与孙守德举行婚礼几天后,邓家人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进肚子里。
水水仍然象婚前一样来往于瞎嫂家和邓家,只是身后多了一个跟屁虫似的孙守德。这对夫妻间的事谁都一无所知。对母亲秋兰和小姨冬青的问话,水水笑而不答,而即使蛤蟆湾子再调皮的年轻人除婚礼那天挤在瞎嫂家小院里看热闹外,也没敢再去那所神秘之地,只是凭借想象力无端地猜测这对特殊夫妻之间发生的故事。
瞎嫂和水水夫妻成为河海县和石油城出了名的特殊三口之家,他们的生活被一层厚厚的神秘外壳笼罩着。
瞎嫂是在多年后蛤蟆湾子村整体搬迁时坐着去世的,先一天晚上她对水水说自己住不得楼房。
这个神秘女人的死被喧嚣的村庄搬迁掩盖了。她死后,水水和孙守德不知去向,连刘氏也一无所知。
刘氏去世时101岁,是河父海母之地寿限最长的老人。那时河海县早已升格为河海市,成为一座漂亮的海滨城市。
刘氏死时已经有了第六辈曾曾孙,从她瘦小的身体里繁衍的后人已达101人,和她的岁数恰巧相同。
虽然人员众多,刘氏对每一个人都知根知底,叫得上每一个人的名字,记得住每个人的生日。然而,先是孙子跃进、后来是孙女水水的神秘而去成了她至死未解的心结。
有关水水秀发与死亡相系的阴影和她离奇的婚事正被人津津乐道时,鸽场又发生了一桩奇事。这下,瞠目结舌的轮到开始以主人自居的外乡人了。当上万只腿系红布条的鸽子做完各种表演项目,如白云般永远飘逝的时候,所有的外乡都惊异于这个貌似平常的村子竟蕴藏着如此神奇如传说的力量。
事实上,早在蛤蟆湾子村人面对县城建设和种种新生事物的涌入而不知所措时,鸽场数万只鸽子也失去了往日的安宁。它们在每天一大早被放飞后,都象又被投放进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争先恐后地飞到能俯视这片生存多年的土地高处,瞪着一双迷惑的眼睛,努力寻找和辩认能引发记忆的参照物。群鸽既忘记了觅食,也把两性的追逐取乐扔在脑后,用咕咕的叫声倾诉自己的不解。夜里,它们同样被汽车的马达声和村口如同大葫芦般灯泡发出的刺眼白光搅得心神不宁毫无倦意。
一天早上,放飞群鸽的社员从鸽巢里发现了数百只身体僵硬的死鸽。他们这才想起,已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捡到一个鸽蛋也没看到一只破壳而出的小雏鸽了。
面对排成一片雪白的死鸽,他们记起建鸽场不久那段鸽子疯狂繁殖的日子,上千只雏鸽同时破壳而出的声响曾把很多村人从睡梦中惊醒。当鸽场场长石头心急火燎地找到一队队长跃进,把鸽场的情况告诉他时,年轻人表现出了以往少有的木讷,只是点了一下头。
“鸽子很快就会死光,甚至比没命地生蛋孵小鸽的时候速度还要快!”石头被外甥麻木的反应激怒了,两眼满是血丝。
河父海母26(88)
跃进仍然不愠不火,他命令石头去买五十丈红布:“就像那年万鸽群舞时一样,给每只鸽子腿上扎一块红布条。”
石头虽然感觉生产队长的命令荒唐透顶,可还是按照跃进的意思去做了。这一天,蛤蟆湾子村人仿佛又找回了以往的自信,因为大家很快知道跃进要再次举办一次万鸽飞舞的表演,这种极具吸引力的表演,曾使鲍文化和小毛头独具匠心的让浪女人裸体领头的“四类分子”游街黯然失色。
两千男女老少几乎一个不少地按时来到鸽场附近,临时忘掉了连日来不知所措的惊讶。县城建设者一时也被村人莫名其妙的聚集所盅惑,扔下手头的事情,加杂在看热闹的人群里。这是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当跃进不断变换着双唇间的河父海母之地残存植物枯叶,吹出时断时续柳杨顿挫的呼哨声时,数万只失去自我的鸽子一改往日迷落的眼神,爪带血红色的布条开始了它们心领神会的飞舞:一忽儿如落地白雪,一忽儿如沾染夕阳余辉的白云,它们不约而同地发出咕咕的鸣叫,如诉如泣。在跃进声调凄婉的最后呼哨中,鸽子开始有条不紊朝他飞来,从他脚下开始聚集,一直将他的整个身体覆盖,最后年轻人变成一只硕大的鸽子,在群鸽簇拥下朝南飞去,只剩下呆若木鸡的外乡围观者。
一连几天,刘氏一直深深地陷于失去孙子的悲痛里,要不是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跃进就这么离自己而去。当时她呼喊着跃进的名字,颠着一双小脚随携跃进飞去的鸽群追出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一只鸽子的影子。
此时,她猛地记起三十年前跃进和青梅出生那天夜里无数只野鸽在自己家“地屋子”周围飞舞的情形,认定跃进是鸽子精投胎而生。
多年后,群鸽簇拥跃进飞离河父海母之地的场面,一直深深地刻在每一个蛤蟆湾子村人和初进河父海母之地的城市建设者的脑海里,因为从此以后,大家再没在河父河母之地见过跃进也没见过一只鸽子。
关于上千鸽子同时破壳而出产生的巨响,关于鸽子在生活因难时给村人带来的温饱生活,关于鸽肉和鸽蛋曾医好村人的夜盲症,关于万鸽飞表演,关于鸽子突然出现阻止的那场将以上百条人命为代价的械斗,以及关于一个年轻人按照爷爷的叮嘱垦出上千亩永不盐碱的坝地,第一个将碱化的土地改造成稻田,并建起鸽场、盐场的创举,只是众人相传的神奇故事了。
县城的建设速度在村人和已以主人自居的外乡人的相互惊讶中加快。
河海县委第一书记曲建成变成了一具上足发条的时钟,白天,他坐着那台满是泥尘的吉普车跑地区、跑油田、跑建设工地,晚上,在县城建设指挥部装有摇把子电话的房子里主持召开调度会,先是一一听取来自各方的汇报,再将第二天的工作一一部署下去,还不时接听电话,往往会议结束时刚好东方破晓。
即使与他朝夕相处的从各地调来的县里的干部,也没见他双眼闭上过。谁也搞不清这位坐了近十年大牢身体削瘦的县委书记身上积存着多大能量,竟能如此兢兢业业不知疲倦。
在他借用蛤蟆湾子大队部主持召开第一个县委常委会议时,几乎的所有新从各地调来的常委都认定他的话是天方夜谭,因为他要大家坚定信心,在一年之内完成县城建设一期工程,而建设任务的繁重与短暂的建设期限、寥寥无几的上级拨付资金比较起来令人难以置信。
建设项目不仅包括县委、县革委大小二十多个机关,高中、初中、小学三处学校和一处医院、一个电影院,还有八个企业,而作为建设项目基础工程的道路、电力和自来水必须首先配套完成,建设工程的总投资数字大得惊人。
起初,没有人对曲建成的惊人计划抱有希望,但就在大家按照各自分工按部就班地完成县城总体规划和实地勘查后,几乎没有人怀疑他的宏伟目标按时实现了。
各种好消息不断从那辆满是泥尘的吉普车里传出来:省里决定拨款两千万元支持河海县建设,并拟定了5个国营企业的项目投资计划,而正当众人信心倍增的一个周末的上午,曲建成的吉普车拉着两位胖大的中年人来到蛤蟆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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