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无奈,在霸陵尉的亭子下面躺了一夜,直到天明酒醒。看小说我就去麒麟小说而那个霸陵尉名叫王晦,天亮的时候还要调戏李广一番。他说李广的面相不好,怎么看都不像个能封侯的人,这一生就是苦命,不会有什么大富大贵。李广一听就急了,爬起来就要打那直娘贼。霸陵尉知道李广的厉害,急忙躲进房内,李广跟着进去,搜了半天,竟然没有找到。李广当时气愤不已,大声叫道:“你这狗日的王晦,说出话来就让人晦气!你说我李广没有封侯的命,你狗日的命相如何?出来吃我三拳瞧瞧?”王晦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始终没让李广找到。可王晦的这番话,却在李广的心里狠狠地扎了一刀。时隔不久,匈奴军队又突袭辽西,辽西太守刘蒙被杀,韩安国被从右北平调往辽西,武帝便让李广复职,接替韩安国出任右北太守。从来一听到要上战场便高叫谢恩的李广,这回却向武帝提出了个额外的要求,他要皇上恩准,把霸陵尉王晦调到右北平,当自己的助手。武帝以为李广喜欢霸陵尉,便一口应允。王晦当然没什么说的,胆颤心惊地陪着李广上了路,一路上好话说了几百筐,好几回还把李广叫成爷爷。李广什么也不说,只问王晦,我的命到底如何?果然没有封侯的相么?那王晦急忙磕头认罪说:“将军,太守!爷爷!您不仅有封侯的命,还有当大将军、统领天下兵马的命呢!到了右北平之后,李广第一件事便是把那王晦给斩了,然后让李敢写了一份奏折,送到长安,主动向皇上请罪。武帝接到奏章,正不知如何处置是好,公孙贺却送来一个消息,说老李广到右北平后,匈奴人已跑得无影无踪,却有一只猛虎,到处伤人。老李广深夜出去猎虎,看到草中的黑影便射,只见火光齐迸。天亮之后,将士们出去寻看,发现李将军射出的箭,深深地扎进了石头里,连箭簇都看不到了,哪里还能拔得出来?武帝大惊,便问后来呢?公孙贺说:第二天晚上,又传来虎啸,老李广闻声放箭,那老虎随箭而仆,众士兵手持火把,将猛虎抬回一看,果然是一只吊晴白额大虫,而李将军的箭,正好从它的脖子下射进去,直射到心脏,一下子结束了它的性命!武帝听了,便将手中的东西向地下一甩,大声叫道:“飞将军李广,真盖世英雄也!”便再也不去追究李广的过错了。
可是霸陵尉的话,却在李广的心里扎下了根。元朔六年,李广再度跟随卫青收复河朔,没想到李广的军队尚未与卫青大军会合,卫青便与郭解、李沮等人一道,收复了河朔大半失地,匈奴太子于单举手而降,李广又没得到寸功,眼睁睁地看着李沮等人封侯,而那郭解竟然挂印封金而去。李广羡叹之余,又想起了自己的命相,他听说长安有个会“望气”的,一看别人周围身边的气象,便能知道他的贵贱。请牢记麒麟小说网于是李广派人将那“望气”大师请到家中,请他说说自己的命相。没想到那人也姓王,他看了李广半日没有说话。李广惊问:大师,怎么回事?难道我真的命中不能封侯么?那人说:“老将军,您原是有封侯之命的,都因你滥杀无辜,您的侯气便被那些冤魂给罩住了!您想想,您平生是不是曾经滥杀过无辜?”李广心中最为不安的是,他在做陇西太守的时候,曾经引诱过附属于匈奴的羌人来降,并许愿说要给他们官做。后来羌人首领率八百人来到帐下投降,而李广竟然命令士兵,把这八百个来降的羌人统统杀掉。想到这儿,李广对天长叹,大声地说:“这是我平生最为后悔的事了!”从此,李广只要在自己气不顺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件事情,就要想到自己的命不好,就会在心里暗暗地悔恨,甚至有时骂自己活该!
李广深知,这次皇上让卫青领兵出击匈奴,与匈奴“一只鞋”单于直接作战,也许是最后一次战役了。我李广如果在这次战役中还不能立下大功,那将会终身遗憾。所以李广向皇上提出了要求,坚决要求上战场,而且要当先锋。皇上先是不准,后来看到不让老将军出兵,他就会抑郁生疾,于是勉强点头同意。李广万万没有想到,皇上虽然让他领兵随行,却不让他与匈奴直接交战,而把先锋的位置,安排给了苏建和另一个只知纸上谈兵的什么赵信。苏建是一员猛将,可赵信是什么东西?不就是能写几句狂言,向皇上讲讲战阵么?李广一想到这些,心里就运气!听说皇上还叮嘱卫青说:“老将军数奇,毋令当单于!”听到这话,李广的心都要碎了。“数奇,数奇”,还是我李广的命不好!天意已然如此,我李广今生今世,看来只能信命了!
于是李广率军在沙漠中左行右走,不知何去何从。他像一只因为年长而眼中长出翳幛的苍鹰,只知贴着沙漠草尖,茫茫然地扇动着翅膀,在它终生盘旋的旷野上迷失了方向。他像一只失去了竞争雄霸之力的老年猎豹,带着那颗慢慢颤动着的倍受冷落的心灵,在草原上漫无边际地徘徊,四蹄不停地在沙堆上刨动,还不时张开沙哑的喉咙咆哮着。他像一匹无法冲锋陷阵不得不游荡于群骥之侧的骏马,拖着疲惫的身驱,在沼泽地里一会儿拔蹄,一会儿又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更深的水草之中走去……
茫茫苍天,像一顶大锅一样,倒扣在李广的头上,盖得他透不过气来。四周的沙漠和树丛,一棵棵,一根根,犹如芒刺,也向他扎来。这就是命运?这就是天数?奇而不偶的天数啊,为什么你对我李广就那么苛刻,那么残酷无情?“数奇!数奇!”难道苍天就要让他的骄子,永远处于时乖命蹇的境地?
李广只觉得自己是一只大雕,一只始终在草原和沙漠上低徊而飞的大雕,虽然偶尔也因贪食被匈奴的射雕手射伤,但他从来都坚信,凭着他那锐利的眼睛,只要獐麂狐兔还有动静,他便会以迅疾之势,俯冲下去,抓住他的猎物,然后再度冲上九霄。
然而他也深深地知道,最终能够射死他的,不是匈奴射雕手的弓箭,而是汉家自产的一种飞箭。当天空像大锅一样罩住大雕的时候,从天幕的缝隙就会飞来看不见的毒箭,会从他的后背直射他的心房。这便是天数,是天命!是啊,雕飞得再高,能飞到天外去么?雕的眼睛再犀利,它能看到自己的身后么?
可是李广的心,却是不死的!他的心里知道,他依然还是苍鹰,依然还是猎豹,依然还是骏马,他依然还有用不完的力气要发泄!
于是李广向周围的沙漠草野,派出了自己的斥候。
终于在那一天,李广得到他所派出的斥候来报:匈奴单于曾经狂虐一时,他们俘虏了汉家先锋赵信,又将苏建全军全部吃掉,还将卫大将军围困于河朔大漠之中!
李广清醒了。苍天有眼,要我李广这个时候大显神威!于是他命令自己的部队,迅速向大河岸边靠拢,他要救出卫大将军,他要与匈奴一只鞋单于作一死战。
可是,当李广率军走出大漠和沼泽,来到鸡鹿寨附近不远的地方时,前面的斥候来报,皇上已派来了老将公孙贺,匈奴单于被迫后撤,卫大将军和李息、李沮等人,率领大军乘机歼敌,又吃掉了敌人数万人马和无数粮草!
李广停下了脚步。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手下那些茫茫然不知进退的士兵,心里异常的难过。孩子们,李广对不起你们!虽然我李广从戎四十五载,身为太守近四十年,月俸两千石,却家无余财;我所得到的俸禄赏赐,全都分给了你们。行军作战时,我与你们一起吃苦受累;沙漠中见到了水,你们不喝足,我李广饮不下去;垒灶做饭,你们不吃饱了,我李广吃不下去;宿营帐中,你们不能暖暖地睡上一觉,我李广无法入眠!然而这些都是小事,李广让你们受到的最大耻辱,就是让你们在最残酷的战争面前坐上了冷板凳!只怕从今以后,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以箭射出的远近来决定饮酒的多少,以割掉匈奴左耳的多少来计算首级,按功食肉了……
正在这时,李广的身边,走来了一个英俊的大个子壮年将军,他便是李广的儿子李敢。
李敢见父亲情绪仍然不好,就劝说道:“爹爹,我们走出沙漠就好了,您还是吃点东西吧。”
李广没有好气地说:“不要叫我爹,叫我将军!”
“是,将军!”
李广看了看儿子两眼,问道:“李敢,你跟我这么多年,都学了些什么?”
李敢说:“学将军英勇善战!”
“还有呢?”
“机智多谋!”
“还有呢?”
“不受他人左右!”
李广止住了。他无法再问下去。他的眼睛告诉儿子说:可这一回,本将军却无言以对众人……
李敢知道老爹此时无话可说,心中却更为难受,于是便想安慰他,然而他也没有更为合适的话语,只是忍不住地又叫了一声:“爹爹……。”
李广后悔地拍了拍自己的弓箭,然后渭然长叹一声:“本将军逞强好胜,意气用事。此次误失军期,全因心中不服卫青将军,本将军责无旁贷啊!”
李敢劝说道:“将军,卫大将军和皇上都会原谅您的!”
“纵然他们原谅了我,可我自己却不能原谅自己!如果我不失期,赵信不可能降敌;我不失期,苏建不会全军覆没;我不失期,卫大将军他不会被匈奴包围的!李广啊李广,你在疆场与匈奴对阵一生,到了今天,却因赌气而铸成大错,皇上和大将军愈是不治你罪,你的心里就越难过!”
李广的悲痛,出自内心,皇天可鉴。
李敢:“那……。”
李敢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探马来报:“将军,大行令公孙贺老将军来啦!”
李广对儿子严肃地说:“公孙将军若责怪我等,定要诚心谢罪,不许你多说一句话!”
“是,爹爹!”
公孙贺率十数人下马来到,见到李广,急忙下马相拜。“老兄长,小弟公孙贺拜见将军!”
李广见到故旧,却仍是面无表情。“公孙将军,卫大将军现在何处?”
公孙贺说:“大将军正在黄河岸边,等候老将军一道班师。”
李广面带愧色地问:“大行令,我李广误了军期,大将军对我将如何处置?”
公孙贺真诚地说:“老兄长,卫大将军丝毫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他还说,您仍是大汉的英雄!”
李广脸上愧色更重。他自言自语地说:“大将军,你怎么不骂我啊!还说我是英雄,我要这样的英雄之名,愧对皇上,愧对苍天,愧对将士,更愧对大将军啊!”
说完,他竟拔出剑来,往自已的脖子上一抹!
众人惊了,包括李敢在内,谁会想到这些?
公孙贺急忙扑上前来,可是为时已晚。
李广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鲜血无声无息地浇灌着他身底的沙海。这是他平生纵横驰骋的沙海,是他大小百余战,未曾大负于匈奴的见证者的沙海!如今他那苍老而厚重的鲜血,在秋冬的寒流里,流啊流啊,在沙海之中慢慢渗透。而他那高大的身躯,和那白发苍苍的头颅,还有那桀骜不驯的神色,全然溶汇在这冷漠的之中……
公孙贺扑到他的身上,大叫道:“老兄长!老将军!你不能这样,卫大将军说的是真心话啊!”
李敢也没想到父亲刚才的几句话竟是遗言!他怒对公贺说道,“你……”
公孙贺看着李敢,更是茫然。他痛哭失声地抱着老将军,声嘶力竭地喊道:“老兄长,老将军!你让我怎么向大将军交待,怎样向皇上交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