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走在前面的几个佣兵一路说话，不时回头看看宁争，目光阴冷表情讥诮。宁争的视力和听觉灵敏如野兽，因此能够看得清楚，也能够听到一些他们说的话。

“……不知道是那个乡下出来的小蠢仔，捡到珠宝袋子竟然还给失主，还真他妈的拾金不昧了……担屎都不晓偷食的傻货，倒是可以放心，正好给我们跑跑腿，就当是个仆役，必要时还可以拿去送死……”这是佣兵队长说的话。大块头和魔法师附和着他的说法，然后又说了一堆嫖娼强暴、杀人越货的事情。

天昏暗的时候进了城，治安守军正点起火把和路灯，明晃晃的闪耀，照亮街道。那几个佣兵已经走远不见了踪影，宁争抗着一包衣物穿过城门。

城里的小广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搭起一片白帐篷，两个月前还是空地来着，帐篷顶上立着一个雪白的十字架。一些穿着白袍，包头裹颈的修女在附近站立走动，向路过的行人解说着什么，手里举着纤小的白十字架和玉石念珠。旁边还有几个穿着金铠披风的圣殿骑士，手抚金色十字架形的护手剑柄，气度威严地站岗巡视。

宁争对十字架没有好感，特别是金色的。他低着头穿过广场，绕开那些圣殿骑士，快步走向一条黑暗巷道。

“圣母慈悲！迷途的羔羊啊，快来接受圣母的引导！”

突然，有个清脆的嗓音、晨钟暮鼓般地向耳边呐喊着，宁争吓了一跳，停步转头去看，只见广场边上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修女，手举十字架，一双明澈的大眼睛正凝视着自己。

宁争一转头，路灯的光亮正照在他焦黑肿烂的脸庞上。那位小修女登时吃了一惊，不禁抬起洁白的小手掩住嘴巴，她瞪大着眼睛又说：“哦！我的圣母，原来是一只可怜的小烤羊——来！赶快过来，接受圣母的恩赐！”

宁争呆呆地看着她，心想这是教堂牧师布道吧？一般都是语调温柔亲切、满口仁爱美德……怎么这小修女气势汹汹的？

小修女见宁争呆立着不动，立刻就不耐烦了。她快步走过来，皱着眉头往宁争的脸上看了看，嘴里呢喃一句什么，伸出手指在他面前划了个十字形；宁争的眼珠子跟着她纤细嫩葱样的手指尖转了个十字形，顿时就觉得脸庞上一阵清凉舒适，还浮起淡淡的白光。

“明天就可以痊愈——你要信仰仁慈的圣母，我才会给你施放真正的治愈术！现在跟我来，领一份圣餐。”

小修女不容分说地捉着宁争的胳膊，把他拽到帐篷前，从白布铺垫的长桌上挑了一份牛奶面包塞给他，一边说着：“你要信奉仁慈的神圣教圣母，怀着感恩的心每天早、午、晚祈祷：首先感谢圣主赐给我们生命和荣耀，然后感谢圣母赐给我们食粮和平安……”

我的生命没有荣耀，食粮是我自己赚回来的，流放之地的罪民没有平安可言……宁争低头接过轻声道谢，然后赶紧离开。

“你要虔诚信仰仁慈的圣母！才能够避免恶人和猛兽的伤害——迷途的小.烤.羊！”小修女又在后面高声大叫着。

宁争打了个跌，连忙一头钻进小巷里。

“艾露修女，你把迷途的‘羔羊’念成了‘烤羊’了。”旁边一位修女提醒她。

“是吗？”艾露小修女惊愕地说：“难道我不是念着‘迷途的小羔羊’吗？”

……

宁争脚步匆匆走过巷道，黑暗的角落里蹲坐一些乞丐的身影，发出悉蓑颤抖和痛苦呻吟的声音，以前宁争就混杂在他们中间。

城镇的中央是一座巨大的魔法传送阵，有小半个广场大，用整块的花岗岩石打磨雕刻，再用各种晶石镶嵌成复杂庞大的魔法图腾。中央的线条组成两个交错合并的虚线球体，表示空间折叠的表象奥义，被一个十二翼的大天使托在手里。浓浓的光雾笼罩着整个魔法阵，忽明忽暗，显然正在运作中。

几个传送师手里捧着中空的晶球，站在魔法阵周围喃喃念咒，光雾不停闪烁变亮、越来越强烈刺眼——倏地一道巨型光柱冲天而起，照耀着整个夜空，立刻又化作流光消逝……原本空无一物的法阵上出现了紊乱的人群，这些人衣衫褴褛，手脚拷着镣铐锁链，个个面有菜色，神情凄苦惘然。

有几个人定神看了看周围，立即悲从中来，抱头掩面号啕痛哭。

一队士兵打开传送阵周围的铁栅，上去比对人名画像，把他们领出来。

宁争呆呆地看了一会，魔法阵的光芒渐渐熄灭，剩余下一点一点的光斑，还在图案线条上幽幽闪烁。

他也有一个魔法传送阵，比这一个更加精细复杂。

宁争转身继续向城镇后面走去，眼角一扫看见了刚才那对贵族子弟和管家三个人，正站在远处的阴影里，神情紧张地察看着被士兵押送的流放罪民队伍。

城镇的后面有廉价的旅馆，提供最简陋的床铺和洗澡间。宁争花了八十个铜币，抗着包裹进了房间。先洗了手，把小修女送的圣餐几口吞掉，然后飞快地把几个佣兵的脏衣物洗一洗，晾起来，然后洗澡。

房间里有一面破裂的镜子。宁争洗好了澡，光着身体站在镜子前，转过身去照看自己的后背，他的背后有几道新的伤口，已经脱了痂，露出红嫩的新皮肤。

宁争吸了口气，略略集中心念，干净的后背立刻浮现了一幅刺青，图形和颜色清晰如真实的景象，覆盖了整个背部，包括着那些新旧的伤疤。

后背正中是一座小神殿和祭坛，连着前面的宽广平台，平台上同样镶刻着复杂庞大的魔法阵图，显然比新世界城的高等百倍；平台周围是清风吹拂的草原和森林，远处还有沙漠和山峦，海洋翻起白浪……天空阴沉或者蔚蓝，有日月星辰、白黑云层，蕴藏着暴雨、冰雹、龙卷风和雷霆。

许多奇特的图腾和法阵，深浅重叠在景象内部，仿佛是刺进了肌肉、内脏和骨骼里；除此之外，他身上的每一处皮肤，都刺满了花纹和图案，甚至在脚底和头皮上。

宁争查看了一遍自己后背的刺青主图，发现在树林中多了一点黄黑斑纹的图案，虽然小如指甲，依然能够清晰辨认出是一头豹子，而且就是今天死在了他面前的那一头火豹子。宁争惊奇地扬了扬眉毛，觉得很有趣，原本空荡荡地刺青世界里多了一只生灵，似乎就多了一丝生机。

他坐在床上，把那套《蔷薇剑谱》翻看了一遍，然后塞在枕头下；又在随身皮袋里找出一把匕首来擦拭、抹油。这是一把细长的尖椎形匕首，稍微有一点弧形，配合挥刺时手腕甩动发力的弧度，就象蛇的细长毒牙；抹上漆黑浓稠的油膏，锋刃就不再反光，在阴暗中无迹可察。

这是把匕首也是他来到新世界城时，除衣裤和护身符外身上唯一的物件。

他吹了灯，闭眼躺下睡觉，然后在刺青幻境的魔法阵里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