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蟹子沟龙争虎斗上篇
黑蝴蝶不愧是滚了刀口的油子,久经沙场,见多识广,灵醒得连蚊子飞过都能分出公牝。她在葫芦峪被华毅一枪击中手腕后,知道这次在劫难逃,就斜倚在那棵老榆树上,故意炫耀地低垂着那只滴血的手腕作障眼,另一只手神速的伸进裤裆将一粒子弹塞了进去。她不知道这颗子弹会给她的命运带来什么,但凭经验她知道进蟹子沟监狱必须带点什么,这是长期从事匪道在潜意识中积淀下来的一种本能。
蟹子沟监狱只能关押六百来号犯人,虽然不大,但由于历史上红山县是鄂皖两省有名的强盗县,民风不纯,所以这里池浅王八多。有杀人越货的匪人,有翻墙入室的盗贼,有强奸民女的流氓,有甘当走狗的汉奸,有意志如铁的政客……
黑蝴蝶一关进来就轰动了监狱,这里有很多匪人都是她属下的分舵主和条子,有的条子一听到黑蝴蝶的名字犹如雷霆贯耳,自己在她手下乞食,却无法得见天颜,把她视为圣人;有的知道黑蝴蝶曾经从这所铁桶似的监狱离奇蒸发,成为旷世传奇,心里钦佩得五体投地。他们觉得黑蝴蝶的心中隐藏着一个惊天秘密,以她的为人,只要她能走脱,就不会撇下手下不管,这次她若再做土行僧,说不定还能带出一帮条子越狱,这是囚徒们秘而不宣的企望。所以每当放风时,条子们就凑过来大显殷勤,犹如众星拱月,他们为自己拥有这样的领袖感到自豪。
这个场面引起了一个孑孓独行的男人的注意,他就是日本武士犬冢。犬冢猜测这个漂亮且威风八面的女人可能就是藤田经常提及的黑蝴蝶,抓住了她就抓住了一条生命线。
这天放风,犬冢跑步时故意撞了黑蝴蝶一膀子。这个平时艳如罂粟花的女人,突然一下变成了扎手的玫瑰。
看到眼前站着一个块头高大,生着一张瓦刀脸的恶煞,她毫不畏惧,凤眼圆睁,咆哮如母狮。你不就是个牢头狱霸吗?今日想在姑娘这儿找便宜,那可是猫儿在老虎鼻子上舔糖!
她突然发招,一个燕子抓裆直取大块头的下身。犬冢退步为守,用金丝缠腕化掉了攻势。谁知黑蝴蝶取对方下身是虚招,她见犬冢低身化招,突然一声娇喝,纵身跃起,双脚泰山贯顶,踢得犬冢眼冒金花,高大的身躯如门倒墙塌,扑通摔了个嘴啃泥。
围观的条子们一睹黑蝴蝶的绝招,兴奋得掌声如雷。其实他们那里知道,犬冢的伊藤一刀斋功夫远在黑蝴蝶之上。
黑蝴蝶通过过招,也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她感觉犬冢的双手内力沉雄浑厚,在跃上他的头顶时,自己后身已经空档大露,他完全可以神偷摘月置自己于死地,但他佯装糊涂。这是个不可多见的高人!她回身双手一拱,黑亮的眸子里忽闪着敬佩之意,“这位仁哥哥好身手,不知高姓大名,是哪个山头的瓢把子?”
犬冢的惬意刻在瓦刀脸的笑纹里,他抱拳还礼后,叽里哇啦一阵嚷嚷。
黑蝴蝶一惊,这才知道眼前是她的日本主子,不由心里大喜。她想起了英布墓穴,有此人联手,二次越狱已是成功在望。同时,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果救出了犬冢,她就是藤田面前的一大功臣。她正要过去寒暄,不料岗楼上铜钟响起,放风时间已到,囚犯们骂骂咧咧地陆续回到了号子。
就在这时,又一个爆炸性新闻掀翻了整个监狱,不亚于产生了一次强烈地震。一个器宇轩昂的身影在典狱长和狱警的押解下,出现在囚徒们的视线内。他蓄板寸头,国字脸,浓眉大眼,迈着标准的军人步伐,昂首阔步地从大家眼前走过。
华毅!红山县县长华毅!他怎么会被打进天牢?囚犯们惊奇地愣怔片刻,突然挥动双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打死他!打死他!”
一个满脸横肉上挂着一圈络腮胡子的人犯,双手拢成钳形在胸前痉挛地扯着,“卡死这个刽子手!卡死这个刽子手!”
华毅目不斜视,大义凛然地走过过道,被典狱长安置到一间单身号子里。外面愤怒的吼声仍一波一波地在监狱上空回荡。
典狱长虽与华毅不睦,但知道他被人暗算,更清楚这一狱的囚徒很多是他一手缉拿进来的,按常规对他这样的囚犯应该异地拘押,可心如蛇蝎的廖磊却就地羁押,这无异于将一只麋鹿按进了狼群,是借刀杀人的上上之策,他不死也得脱层皮,只有自己凭良心才能保他免受皮肉之苦。所以,典狱长特地选择了这间狱室,让他远离那些虎狼之辈。
华毅、黑蝴蝶和犬冢,这两大敌对阵营的三大巨头,分别代表着红道、黑道和侵略强盗,他们本是家仇国恨不共戴天的生死仇家,现在囚系于一狱,必有一番龙争虎斗!
果然,已经沆瀣一气的黑蝴蝶和犬冢,开始策划于密室,点火于阴沟。他们筹划纡思,终于准备好一根阴毒的绳子,悄悄地朝华毅的脖颈上套去。
聪颖过人的华毅,凭他疆场历练的敏感触角,早已嗅出了弥散在监狱里令人心悸的血腥,他暗地在心叶的褶皱处埋下了一柄亮剑。
这天一早,监狱里阴湫湫走进一个人来,他就是贪恋黑蝴蝶美色的胡剥皮。人常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可胡剥皮只认色下的一个巴字,如能巴上黑蝴蝶,头上落把刀也值了!
黑蝴蝶在狱中提出,大雁南飞菊花黄,时序已经进入深秋,她要监狱通知胡剥皮送些冬衣来御寒。这个要求不为苛刻,典狱长就同意了。
胡剥皮熬上一大瓦罐鸡汤,配上几碟麻辣肉丝、糖醋里脊、金鱼蛋饺,他知道黑蝴蝶酷爱烈酒,就灌上一瓶大别山老酒古泉清,夹上儿媳梅玉婷的衣服来到探视室。
狱警对衣服和食物进行了严格检查,连衣褊都拆开检视看是否有夹带,然后才将黑蝴蝶带了进来。
谁知黑蝴蝶一见胡剥皮,就像疯狗一样猛扑上来,她抓住他兜头盖闹一顿拳脚,直打得他鼻青脸肿。“皮儿!你个日不撑展的反琵琶骨儿,嗯是天黑风紧,水漫了,你还不踩个盘子摘头瓢!”
胡剥皮抱着头边哭泣边应声,“肉包攒儿亮,就是章年不正。”
“日白!会拱壳子提药面劈党!”黑蝴蝶厉声叱咤。
“嗯哪!嗯哪!我叩瓢儿。”
这段黑话里,黑蝴蝶斥责胡剥皮,你这个叛徒,现在风声变紧了,人家要杀我们,你还不找个机会干掉华毅。胡剥皮回应心里透亮,就是没机会。黑蝴蝶怒骂,撒谎!你找有身份的官员下毒药杀人。胡剥皮叩头同意了。
对这样的黑话,几个狱警彷佛听天书,只有傻吧眼的份儿,一句都没过脑。
在厮打胡剥皮的当儿,黑蝴蝶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张纸条塞进了胡剥皮的衣兜。捶完皮肉解了恨后,她大大咧咧地坐上骨排凳,一脚跷在凳头上,一脚在桌下闪。她打开需要油食润滑的面袋,呼噜噜风卷残云,将一桌酒菜全装进去,然后向胡剥皮飞一个媚眼儿,吹着口哨回了号子。
翌日清晨,一只老鸹剪开晨雾,掠过监狱静谧的上空,落脚在黑蝴蝶越狱时曾爬过的那棵歪脖儿柳树上,咕呱咕呱地叫了一晌。不多时,监狱里一阵车马喧闹,张孝昌带着张立忠和石葵前来探监。
自饮了绸缎庄那顿烂酒,张孝昌从左肥源张下的钱眼中钻过去后,他就成了贪财索物的孔方兄,经常到绸缎庄过那钟鸣鼎食、肥马轻裘的奢华生活,与左肥源和美枝子俨然一奶吊大的仨兄妹。
这次探监前,他和石葵、左肥源、美枝子在绸缎庄又花天酒地的豪饮了一顿,作别时左肥源拿出几根银元柱儿,供他做探监之资。他私吞两根银元柱儿后,余下的叫张立忠包过,来到探视室。
“哎呀!华兄委屈了。”一见华毅,张孝昌连忙起身上前握手,“这上峰也太不讲法理了,华兄是抗日英雄,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呢?这一定是奸人作崇。”
华毅笑道:“张特派员,我现在沦为阶下囚。常言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国事就劳你操心了。”说毕双手一揖。
“我可不及兄台文武双全,足智多谋,内把县邑治理得井井有条,外把藤田打得落花流水,你真是党国不可多得的将才呀!”
“过奖!过奖!”
“兄台下狱,苍天不公。恨只恨我党派系复杂,互相倾轧,陷害忠良,误国误才。你放心!我以党性和人格作担保,一定向第五战区保出华兄,红山县不能没有你。”张孝昌一脸诚恳的说:“这里有一点微薄的银钱,不成敬意。你在狱中需要上下打点,就留下备用吧!”
送走华毅后,张孝昌支开张立忠和石葵,与典狱长单独进行了一番密谈,然后才驱车打道回府。
这番密谈成了一根导火索,几天后篷的点燃了监狱这个火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