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梁上客温柔横刀
苍山如黛,残阳如血。沐着一片血色阳光,香炉山吊桥上,在皮鞭锐利的风啸和鬼子的喝骂声中,三十多个五花大绑健壮如牛的中国汉子,缓慢地向香炉山走去。
九香虫见鬼子抓了这么多中国人,心里一动。不是说绝密的猎豹工程不用一个中国民夫吗?怎么今天突然抓了这么多壮汉?当然,只要有中国人进入香炉山,摸清猎豹计划就有一线希望。她带着士兵走上架着横杠的哨卡,板着面孔公事公办的喝问:“干什么的!”
一个鬼子伍长疾步跑过来递上通关公文,“九副司令,我们的奉旅团长的命令,抓了一批的马鲁大,送往香炉山的关押。请放行。”
“马鲁大?”九香虫从没听说过这个奇怪的名词,她双手叉腰,眼睫扑闪着狡黠。“嘛屁马鲁大?怎么老娘这个负责防务的堂堂副司令都不知道?”
“马鲁大……”伍长手脚不断比划着,他也说不清楚,“马鲁大……嗯嗯……就是木桩。”
木桩?九香虫更是大惑不解,怎么中国人成了木桩?他们怎么把中国人变成木桩?为什么要把中国人变成木桩?这里面大有文章!
九香虫的一对葡萄眼朝人群中一扫,被抓的人群中,只有一人她熟悉,就是经常到一品香喝茶的郑瘌痢。此人的一头癞痢全镇子闻名,一球连一球,堆成厚厚的壳子扣在头上,象古代战将的银白头盔,又腥又臊。平时他一钻进一品香,茶客受不了腥味的折磨就逃之夭夭,反正只要他一露面,茶坊的生意就不得不清淡下来。
别看郑瘌痢裹脚布镶衣领臭得团团转,他还很钟情于九香虫的美色,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尽管他知道这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千年铁树不可能开花。但他觉得有可餐秀色,心里熨帖就够了,他隔三差五到一品香饮茶,与九香虫人没搭上钩,因禽鸟喜爱癞痢的腥臊,他和梁上秃鹫倒结了缘,只要那头泛着血丝的癞痢花在一品香门口一闪,秃鹫就嘎嘎嘎欢快地飞下中梁,歇翅于他的肩头,不时在瘌痢壳上啄上一口,可能是爱屋及乌吧,他痛得龇牙咧嘴还舒服地打着哈哈。莫看郑瘌痢其貌不扬,他却有两大本事,一是精于梁上君子的功夫,平生以偷盗为生,但他偷遍江淮荆楚,从来不觊觎九香虫。二是深通音律,善工乐器,喜欢唱大别山民间艳曲,更出奇的是他竟生着一条音质纯正、音域宽敞、音色明亮的金嗓子,艳曲唱的很地道。久而久之,秃鹫都喜欢听他唱曲,不管在哪里,一听到他的歌声就扑棱棱地飞过去。不知今日他怎么被日本人给抓了。
九香虫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指朝郑癞痢一指,“郑癞痢,你过来!”
平时九香虫连正眼都没看过他,今天见她呼唤,郑癞痢比吃了蜜枣还甜,他以为九香虫会念乡情救上一命,连忙出列跑了过来。
九香虫对准郑癞痢的脸噼啪就是两耳光。“娘那肉!你欠老娘那么多茶钱,今天让日本佬捉了团鱼,你拿什么还账?”
“九姑娘饶命,我出去做牛做马也是要还清的,可以揩别人的油,绝不敢打你的榫。”郑癞痢捂着腮帮子告饶。
“你平时油腔滑调的,到了这时日还敢贫嘴?”九香虫封住郑癞痢的衣领就往值班室拖,大门乒的一声关上了,里面传来捶猪棍捶猪皮的闷响和郑癞痢杀猪般的嚎叫。九香虫一边把棍棒敲在被条上,一边递过一个纸条让郑癞痢夹进衣褊里。嘴里高声叫骂:“你这个挨千刀的,你这个剁边头的,你马上要当马鲁大了,老娘这笔茶钱算是黄了,今日打你一顿,作算折抵了茶钱!”
把郑癞痢作践够了,九香虫打开大门,朝他屁股踹上一脚,他踉跄几步,在门外跌了个嘴啃泥。九香虫朝哨卡上挥挥手,“放行!”
走到戒备森严的工厂大门,美枝子看过公文后,鹰隼样的锐利眼睛审慎地在每个马鲁大的脸上扫视,黑如点漆的瞳孔里射出两股阴冷的杀气,在这眼神里,一群中国人简直就没有穿衣服!她要审查人群中有没有混进来的华毅及其手下。审查好不容易结束了,这批马鲁大被关进了核心区香炉山清风洞。
清风洞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经过几千年才雕塑出来的一个子母洞,外面是母洞,可容纳千人,里面是子洞,能坐卧百人。
鬼子们将母洞隔成一间间工作室,划分为五个大区,分别有细菌区、解剖区、活体实验区、生化合成区和警务区。一群群穿白大褂的德国和日本研究人员正在这里忙忙碌碌。子洞地处香炉山的地心处,是天然的羁押室。鬼子将壮汉们编上序号,关进了子洞。郑癞痢的胸牌是二十号。
清风洞外是被围墙圈住的大片工厂,墙上高架着铁丝网,网上接通了电源。这道高墙把香炉山与世隔绝,不亚于县蟹子沟监狱,外面的人有三头六臂无法进来,内面的人是土行孙难以逃遁。洞里的日德研究人员把研究出的特殊武器样品,拿到洞外工厂里大量生产。
三十多条汉子在子洞里煎熬了五天五夜。这个洞十分低矮,人进来必须弯腰九十度,无法直立,否则就撞破了头颅。里面阴暗潮湿,无法通风采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腐尸的气息。大家聚在一起,在切断自由的同时,也切断了新鲜空气的供给,吃喝拉睡全在洞里,一天只准两次到洞外排泄,有的憋不住屎尿,只好拉在洞里,几天后里面臭气熏天、跳蚤肆虐。人们全凭从门缝透进的一丝新鲜空气维持生命的新陈代谢,渐渐地身体孱弱的汉子开始高寒高热打摆子。
进洞的第二天,郑癞痢偷偷打开纸条,原来九香虫要他进来后绘制一张工厂地形图,摸清这里制造什么特殊武器,联系方式是事成后他在香炉山高唱《大别山三百六十调》。他皱着眉头思量,我被关押在地心里暗无天日,失去了人身自由,怎么去完成这个任务呢?再说,干这事离地狱只有一步之遥,没有缜密的思维和防范,很可能会成为刀下之鬼。可是如果没按她说的去做,九姑娘那脾气是闻名的,不说剥皮抽筋,起码也得捶个二面熟。但怎么出去呢?要想以生存条件太差与小鬼子争得自由,那是与虎谋皮。难道真的就这样成了洞中蛇井底蛙吗?不!山再高遮不住日头红,海在阔挡不住弄潮儿,路是人走出来的。
“开饭!”鬼子敲着沉重的铁门。
经过汉子们的抗争,加上有人开始生病,鬼子们为了保护来之不易的马鲁大资源,今天改善了生活,让大家进食荤菜,还配上了新鲜水果佐食。很久没有见到荤腥了,汉子们一顿狼吞虎咽,将一地美食风卷残云样搬进了皮囊。混了个肚儿圆的人们仿佛惊蛰后的冷蛇开始慢慢复苏,被油腥润滑的情绪渐渐活跃起来。
郑癞痢笑眯眯地亮开嗓子,唱起了大别山情歌五句子:
隔河望妹望不清,
要想过河水又深。
想变鹞鹰无翅膀,
要学鲤鱼又无鳞。
心肝那个肉肉!
姑娘勾走我的魂。
小奴生得白如霜,
娇花开瓣无红娘。
睡到半夜身上冷,
荷叶枕头夹裤裆。
心肝那个肉肉,
盼的就是探花郎。
也是天纵奇才,他一张喉就泛金石之声。加上歌词以民间直白的意绪来流淌心灵的潜流,于朴实无华中显露出荒山野月般的粗犷,彰显了痴男梦女赤裸裸的爱恋灵魂,使他的情歌如一樽美酒那么醉人。
郑癞痢黄连树下弹琵琶――苦中求乐,嗓子刚一落音,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回头一看,门口站着一圈穿白大褂和军服的日德研究人员和士兵。
“哟西!哟西!大大的好!二十号,你的叫什么名字?”横山武彦拄着东洋刀问道。
郑癞痢指指自己的鼻尖道:“太君,你问我?”
“对!就是你。”
“郑癞痢。”郑癞痢指指自己的头上,“我本来叫郑大利,由于长了一头癞痢,大家把我改了名儿。”
“哈哈!有意思。”横山武彦一撇盖唇胡,“你的出来。”
郑癞痢连忙走上前去点头哈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