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来这么多人,金苇珉就很细致地寻问了来人的家庭情况。问了他们的收入、支出,种了几亩田,几亩地,几亩烟,几棵板栗树,养了几只鸡、几只羊、几头猪、几匹马、几头牛,家里有多少人,有没有人在外打工,今年的年成形势如何等情况。
来人回答完这些问题,反问金苇珉,听说工组队有结对扶贫户,他们怎么没结上?
金苇珉说这是村里摸底后,报上来的相对贫困户,条件也并不是绝对的。结对也只结一部分户,大部分户还得靠自力更生。
来人还在不依不饶地问列为贫困户的条件。林三爷就向他们眨眼睛了,说没评上贫困户是件光荣的事。要想当贫困户,明年再平衡。口气里有另外的意思。
来人就想起来后奶头山的几个小组,刚刚才开过的几次群众会,大家统一的思想是要干一件大事,把工作队拉过来,把公路拉过来。现在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大山是倒向前奶头山的方向,但实际上,后奶头山的人心中有杆称,他们私下里问了很多前奶头山的亲戚朋友,他们说,口头上先答应了九书记和工作队,到时再讲。这到时再讲,后奶头山人就有把握了,先前泄露的气,现在又吹起来了。后奶头山人的想法很独特,只要把金苇珉搞定,搞得她保持中立态度,公决投票时回避或沉默,他们就会胜利。
那几个想争结对户的人果然看懂了林三爷的眼神。果然转移了话题。
大家就七嘴八舌地就说起了金专干的好,金专干的漂亮。金专干讲话讲得好听,二胡扯得好听死了,有水平。金专干来奶头山是吃苦来的,是造福来的,是救人来的,是上天派下来的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
大家越说越起劲。兴奋得就像草树底下披着一身阳光的公鸡在互相追逐嘻戏。兴奋得就像公路马上就从后奶头山通了。金苇珉想谦虚一下的机会都没有,硬是被他们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等他们疯完了,心里乐融融的金苇珉,还是抓住机会谦虚了一下。她说:“请大家今后多多支持我的工作,我来奶头山就像回到了自己的老家。我的老家在另一片大山的窝子里,比奶头山的山还大。”在场的人就说:“金妹子是替我们老百姓办好事来的,是积德来的。我们不吃不穿也得认这个理,盼到了你这么个活菩萨,是我们奶头山前几百年的祖宗修来的福。”
有人说,过几天我去德福庙给金领导烧高香,林三爷还没有反映过来,金苇珉下意识地看了林三爷几眼。林三爷立马干咳两声。那人自觉说走了嘴,舌尖在牙床上来回摆动了几下,话转到别处去了。说,晚上请金领导到家里去吃饭。大家分头请,排个队。
金苇珉感觉到后奶头山的热情了。虽是同一奶头山,后奶头山人的热情就是真热情,说干就干,一竿子插到底的犟脾气,九头牛都拉不住。而前奶头山人的面子功夫强一些,表面上热情得很,但不一定见到实处。
二狗子边摘菜也边开起了玩笑,说:“你们别打金姐的主意啊,她可是奶头山的工作队,而不是你们几个人的工作队啊。”
一个苦瓜脸婶子开了腔:“二狗子,你今天长大了,讲了一句人话啊。”旁边的几个也哈哈笑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开起了二狗子玩笑:“二狗子,几时吃喜糖呀。”
二狗子这时把一筛篮的青菜倒进了锅里,一边翻动着满锅嘶嘶嘶的青烟,一边搭腔:“人一个,腿三条,讨过凼凼干什么,淹死个人。”大家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坏,笑得乱七八糟。二狗子又说:“等明年通了电,抱个金媳妇(电视)回来,天天看,日子就好过了。”
那位驴脸也混在众人之中,他也许早就忘记了自己对金苇珉见死不救的狠心。驴脸说:“二狗子这天天黑灯瞎火的,你不买个蜡烛,又不打斤煤油,你天天在干什么?”问者是在暗示二狗子,这几天他家的树又不见了十几根了。二狗子心里有数,这人是贼喊捉贼。二狗子朝驴脸翻了一下白眼,没理他。有贵客在,二狗子也不好说什么。
金苇珉看着大家如此开心,乐融融的。她觉得自己的心在不知不觉中与这块土地在亲近。金苇珉昨天夜里在日记中写道,母亲、土地、大脑是她人生中最重的三件宝。母亲给予了她生命,土地养育了她生命,大脑在时时更新她的生命。
土地是能负载起一个人与一个地方的情感重量的,并能如船载你远行。